这样的变化让她开始觉得自己不再那么的游刃有余。
好像曾经的认知被全盘打翻,饶是她胸有成竹,到现在也有些茫然了。
姜越知掩饰般的小声“哼”了声,故作姿态,“说的好像谁稀罕你夸奖。”
沈最眼里浮着笑意,朝着她伸出手:“走吧,带你去看看,有些东西除了我,没有其他人能给你。”
“什么......”
姜越知心里有了隐隐的预感,她压抑住那些口是心非的试探,将手搭在他手心,踩着细高跟,一前一后,慢慢走出了大门。
大门外,又是另一个世界了。
水面波光淋漓,七彩射灯交相辉映,音乐声震耳欲聋,男男女女,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奢靡虚妄,盘丝洞一般。
月光皎皎,也失了颜色。
姜越知四下环绕,有些熟悉的面孔,但都和六年前的模样有了些许变化,岁月到底不留情,那些稚嫩或是意气风发,都随之带走。
身侧脚下干冰喷射,白雾升腾,如梦似幻。
姜越知打了个寒颤,再抬眸,不远处多了一个身影,正直勾勾的看着相携的两人,目光晦涩。
那张脸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五官都是熟悉的,但总觉得找不到当初的点滴了。
姜越知回国的当天晚上曾经找过应婕,可是并没有联系上。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特意躲避的嫌疑,但到底过去了太久,姜越知并没有过多强求。
今晚遇到,从应婕的眼神中,她突然就明白了点什么。
姜越知转头看向沈最。
低声问:“这几年...她喜欢你吧?”
沈最轻笑,展开刚刚出门时随手挂在臂弯处的桑蚕丝披肩,轻轻的搭在她光洁圆润的肩头。
“应付的太久了,有些累,谁知道到最后居然也没有派上用场,知知,过去很久了,时间是良药也是毒药,总有人会变,变好或者变坏都是自然规律,希望你不要介怀。”
话说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
姜越知笑了笑,不置可否。
会遗憾吗?
难免。
但她这个人感情观向来淡漠,无论是什么样的羁绊在她身上都很难看到难以割舍的影子。
她相信天长地久的陪伴,却不信日日遥望的等待。
人与人的相遇相知自由命定,短暂的依偎过已经算是难得,不执着是趋势释然,自然规律。
人之常情罢了。
应婕一身黑色长裙,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似乎没想到会在这个聚会上看到姜越知,眼睛瞪大,表情错愕。
音乐节拍不断,四周吵闹聒噪。
但空气似乎是在这不短不长的距离中间凝滞。
有那么一瞬间,应婕甚至怀疑,自己是被输出看错了。
她卑劣的希望,是自己贪杯,出现了幻觉。
可她杯中的酒不过才抿了一口。
她无比痛恨,为什么方才没有一饮而尽。
她们站着的位置,干冰薄雾不停的喷射。
可她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
或许是情绪翻涌的太过强烈,又或许是血液逆流上脑。
姜越知眉眼精致,唇红齿白,原就美丽绝伦的五官越发艳丽,岁月竟然偏爱她至此,赋予的全是礼物。
这样的姜越知,是应婕熟悉却陌生的,甚至只是这短短的几秒对视,她就倏然败下阵来。
一句话都没说,她就懊恼的发现,自己输了。
她躲藏了那么久,自欺欺人了那么久。
有什么用。
姜越知松开沈最的手,缓步走到应婕面前。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但最后都觉得好像已经没有了必要。
只剩一句,“好久不见,班长。”
应婕忐忑不安的心脏,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按入水底。
仓皇绝望。
“知知.....”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即便她曾经千万次祈祷,祈祷此生再不要见到这个名字的主人。
现在叫出来,心情却不全是绝望。
她发现自己也是怀念的。
可卑微的爱情让这种怀念都开始变得罪恶。
“我其实一直以为,你跟李卓阳会在一起的,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是我当年的眼神出了问题。”
姜越知自嘲的笑笑,语气里却没有什么别的情绪。
她的心太强大,强大到不是应婕这样的女孩能够比拟的。
她也还念着应婕的好。
不是朋友,也不想当敌人。
她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要躲着她不联系。
恰恰如此,才更显的应婕狼狈。
太羞耻不堪了。
应婕苦笑出声,“知知,对不起。”
她的身体寒凉,掌心却滚烫。
指尖死死掐进肉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为什么说对不起,沈最从来不是我的私有物,是我执意离开,是我不想被束缚,也的确是我伤害了他,你喜欢他,倒是可以理解,所以我为什么要怪你呢?”
这么多年,她的算计,不甘,愤怒,被一句话,浇了个透心凉。
姜越知太坦荡了。
坦荡到好像那些黑暗中的算计都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肮脏至极。
“是啊,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可是为什么呢,你其实都猜到了不是吗?”
姜越知好像的看着她。
“猜到什么?”
她顿了顿,继续道:“猜到大厅里那幅画是你拍回来的,猜到你把它掉了包,还是猜到这些年即便我不在国内,你也还是把我当成假想敌,为此.....”
说到这,她停顿片刻,转头看了眼沈最。
“为此不息不顾念沈最的心意,也要跟许晴云合作,搞得我的老师,几乎家破人亡?!”
姜越知什么都没问,就明白了一切,也知道了沈最今天搞这个局的意义。
只是真想的确是她没有想到的。
所以问出口的时候,她还是察觉到了,自己的鼻尖开始发酸。
第52章
周遭的喧闹声不绝于耳。
姜越知和应婕对面而立, 谁都没有开口,周遭的空气几乎凝固。
沈最招了招手,后面过来一个托着酒盘的服务生。
他随手拿了两杯,把其中一杯塞进了姜越知手里。
“干嘛?”
姜越知看着手中突然多出来的一杯酒, 有些不解。
“喝口, 润润嗓子, 一会儿要是想泼, 就泼出去也行。”沈最耸耸肩,弯腰侧头贴在她的身侧, 语气和缓。
独属于他的松木香萦绕过来, 似乎给了她莫大的底气和支持。
姜越知挑眉看去,轻笑出声。
她的脸部线条流畅, 笑容下艳红的唇弯起迷人的弧度, 一双明媚的桃花眼此时眼角微微上挑,像是森林里的妖精,魅惑动人。
落在沈最眼里, 是蛊惑, 落在应婕眼里, 就全然变了味道。
她不甘心的。
“你为什么回来?”
应婕必须说点什么了, 她必须打破眼前这两个人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
好在她们曾经亲密, 撕破脸之前, 总得走个虚假至极的过场,也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对的起青春里那段相遇。
对于姜越知还会回来这件事,应婕曾经无数次想象过, 她只知道沈最当初从南岛回来,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
出院后, 就手段狠辣的接连几个动作,无差别的精准打击,直接打的各家毫无还手之力。
高雯颖更是到现在都查无此人。
其实在此之前,他们一点也不熟,但因为有个姜越知,她们也曾是彼此要好的朋友,在相互的生活中出镜率极高。
应婕去医院看过几次沈最。
他只是淡淡的便她扫过一眼,便没有其他多余的反应。
但却没有对她像是对待别家人那般抵触和排斥。
应婕当然明白背后的缘由,从中也让自己家的人换取免遭于难的好处,明明最开始,她也是庆幸自己跟姜越知是朋友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或许是后来他们上同一所大学,沈最每每扫过她空无一人的身侧,眼神凛冽如冰的瞬间,她渐渐感知到心底越发清晰的刺痛。
或许是因为那些身边阿谀奉承的人,误会沈最对她格外青眼的原因时,她不自主的欢心和雀跃。
又或许仅仅只是,谁都不能提及‘姜越知’三个字,她心底疯狂的酸楚和怨恨。
只是等她回过神,那颗心都已经自己跑出去了。
但什么都好。
六年过去,她每日每夜的幻想,姜越知那颗爱自由的心强大一点,再强大一点。
最好永远也不要出现。
事与愿违。
眼前姜越知无比耀眼的站在那里,让她原形毕露。
姜越知静静的看着应婕,眉心微蹙,她其实有点想不起来,这姑娘曾经的样子了。
只是记忆里那个会拉着她的手,偏心她的朋友,好像倏然变得越发像高雯颖了。
这种相像,源自于内心的愤怒和邪恶,那种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念头全部写在脸上。
“为什么要这么问呢?你不欢迎我吗?”
姜越知笑笑,语气轻快平静。
“你走的时候,那么决绝,不是说再也不想回来了吗?”应婕其实知道自己的说的这些话都没有任何意义,她语气中的那些质问更是莫名其妙。
可是她控制不住。
姜越知摇了摇头,笑意冷漠,再也没有了方才的那零星一点和善的面目,她从来不是个烂好人。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这里是我的祖国,是我出生的地方,即便是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但终究是故土难离吧,怎么,这些年不见,应小姐已经地位高到可以管这么宽了啊。”
应婕咬了咬牙,看了一眼始终站在姜越知身后的沈最,只要她出现了,他的目光就绝对不会偏移半分。
这种偏爱从始至终。
再开口已经带了几许哭腔。
“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聊聊。”她真的不想让自己的所有脆弱不堪被沈最看去,她也不想看着他的明目张胆的偏爱维护。
她到底做不到无动于衷。
“不行。”还没等姜越知说话,一旁的沈最却是先开了口。
应婕深呼吸一口,捏紧自己的衣角,眼睛却不敢直白的落向他,她知道那里面的目光有多凉薄。
从前还能忍。
现在却忍不了了。
“为什么呢?沈最,我不明白,明明这些年一直是我守在你身边,她什么都没做,可明明就是她什么都没做,你也要护着她,偏袒她吗?那么我呢,我这些年在你身边算什么呢?”
半晌,被问的人没有回应。
应婕泪眼婆娑的看过去,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紊乱的呼吸,眼睛从迷离的光斑重新聚焦,挨到对面那个男人。
可她的呼吸,还是先一步一点一点停住了。
她觉得自己面前的男人,一点点变得陌生,可是渐渐的好像又跟脑海中那些遥远的记忆慢慢重合。
她看到了一个正在一点一滴变成如少年时那般的沈最。
眷恋、缱绻、爱慕、宠溺。
这些东西,熟悉而陌生。
时光的隧道逐渐打开,和六年前的那个少年重合。
应婕的恨意和心痛瞬间交织在一起,被一把燎原的火毁灭殆尽,她的理智彻底丧失。
“好,那我们就一起换个地方聊,姜越知,我也让你看看,今天他费尽心思弄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了谁!我先去二楼拍卖厅等你们。”
说完,应婕也不等他们回应,率先转身离开。
姜越知挑眉看了眼沈最,语气无奈:“哥哥,没想到这么多年,你的魅力不减,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帮你处理情史,这太荒唐了吧。”
话音刚落,侧腰就被一把掐住。
姜越知轻轻抽气,眼底泛起一抹红晕。
“你确定这算情史?出去那么久,中文都讲不利索了?”
男人掐着她的腰,把人往怀里带,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如同一汪清冽的泉水,带起皮肤上一层细细密密的震颤,直击灵魂。
斑斓的夜色下。
魅欲丛生。
光线忽明忽暗,衬出男人冷冽清隽的轮廓,幽沉深邃的眸光微闪,无波无澜的落在她的身上,说话间透着丝丝凉薄,却沾染了欲色。
分明,人来人往。
可勾画的世界依旧靡丽勾人。
姜越知慢慢抬起手,反勾住沈最的脖子,身若无骨的贴在他的怀里,这似是他们之间最贴合的姿态。
完美契合的一切。
都像是为对方量身定做。
他们各自成长,竟也变成了彼此眼中,最心仪的模样。
她嗤笑出声,被迷乱纷繁的环境影响,徒生出几分放纵,那些理智也在应婕的挑衅中失了方向。
下巴勾着,声音娇软中透着几分浑然天成的媚态,“不算吗?可我在国外都听说了,沈家的那个男人,有个多年相伴,不离不弃的未婚妻。”
说话间,姜越知的手指并不安份,慢慢勾上沈最的领带,拉扯出西装之外,在葱白的手指间来回缠绕。
沈最的眼底渐渐攀升起几分克制,眸色倏地暗了一瞬,环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
他再开口,嗓音中多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是嘛?”
“你确定?”
姜越知不置可否,鼻息间都是他身上的味道,混合着现场的酒精香料,令人沉醉。
“那就带你去看看,这位‘未婚妻’都会说点什么有新意的东西。”
......
二楼拍卖室内。
雾气袅袅,茶香四溢。
姜越知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注视着对面的沈最烹茶。
他坐得随意。
微垂着眼眸,骨骼分明的手指握着茶具,煮茶动作优雅,贵气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应婕面色惨白的坐在沙发另一头,明明一开始叫嚣着说清楚的是她,可现在恨不得挖个地洞藏起来,也是她。
“你喜欢喝茶?”
“还行。”沈最道,“奶奶喜欢喝,你不在的这些年,偶尔我管不住自己的性子,奶奶便会叫我去茶室喝茶,面对面喝一个下午,讲的却都是远在天边的人和事。”
提到这个,姜越知撇了撇嘴,她当然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道:“沈最,爷爷奶奶这几年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