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结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侧雅间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张婉倚在雅间外,眼睛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掩口轻笑,“阿简,你什么时候换的口味,我怎么不晓得?”
简清偏偏头,“让开,之前让你考虑的事情,你想得怎么样了?”
肖勉黝黑脸庞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凝固住了。
简清转向张婉,淡淡笑道,“少来取笑我,先前听墙角可不是君子所为。”
“还不是你家这木板,实在太薄,哪里就能怪得到我头上?”张婉理直气壮地说完,神秘兮兮地伸手来拉简清,悄声问道,“我听你口气,当真不喜欢他了?”
张婉声音放得极小,却瞒不过站在近前习武后耳聪目明的肖勉耳朵,闻言,他紧张地偷眼看向简清,不自觉攥住了拳头。
简清无奈一笑,“说了我跟他没关系,怎么还问?吃你的饭吧!”
张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动心也好,酒楼赚了银钱什么人招不来?你这手艺,等有了合适时机,呈上去赚个御厨名头倒也不错。京城离得太远,摄政王,啊,不对,现在当叫肃亲王了。肃亲王殿下封地在关中,你要不要试试看,去搏他的青眼?”
简清心中一动。
通过御厨或富商之路跻身上游改变阶层,的确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原身记忆里对朝政没什么了解,又地处偏远,只记得如今是大梁庆德十年,三年前府衙因为当今圣上亲政还放过一批犯人。但皇帝亲政之前发生了什么,实在是一概不知。
而她即便历史学得不好,也晓得历史上凡是摄政王,要么最后自己做了皇帝,要么尸骨无存,没什么好下场,这个被分封到边城的亲王,却像是一个异类。
上下打点关系可以,若说去抱旁人大腿,简清本身没什么心理包袱,但前世商海浮沉,高位者大多对附庸有自己的打算。像肃亲王这种贵族,恐怕和华阳王态度一样,要么当酒楼是他的钱袋,要么当厨子是他的私厨。左右都没什么自主权,即便去抱了大腿,最后怕是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嗳,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张婉摇晃着简清手臂,简清按住她的手掌,推她进门,“瞧你想得那么远,事事为我打算,要不要考虑一下,投钱入股酒楼?”
雅间里几个纨绔男女正拿筷子敲着碗边,不伦不类地端着酸梅汤唱行酒歌,这一句话出口,霎时令房间一静。
一行人进门时简清正陪在知府和华阳王身边待命,没顾上招徕,还是李二娘心细,看到几人里大多是富家女郎,引着入了雅间。此时简清大概扫了一眼,都是些过往原身宴饮上的熟面孔,大多身份上与张婉相似,是不怎么受人欢迎的边缘人物。
张婉被简清的话惊住一瞬,回过神来搡了一把她的肩膀,苦笑道,“你浑说什么,谁要你家酒楼了?”
简清淡笑道,“别赖我,我说的是你投钱来拿干股,我赚多少,起码能分你一点,也算是个零花。怎么样,我对你可是青眼有加,才同你讲这笔生意。”
张婉哼了一声,带着点娇蛮嗔道,“父母在,如何置产,你且戏弄我吧。”
见张婉不为所动,简清也就放弃了继续游说的念头,笑道,“不入股便不入,生什么气呢?酒楼之后我做掌勺,各位小姐公子家中若需办席面,替我提一句可好?”
张婉呸她一口,“当真是做了掌柜威风起来了,到哪里都不放过拉生意的机会。走吧走吧,你在这里,平白熏了我们一桌铜臭。”
简清被张婉两下推出门外,门扇一关,门内五人面面相觑,有人喃喃道,“她这手艺,可比平常在家吃的席面好多了。”
张婉横过去一眼,“你有那本事说动管事,便去啊。到时候别席面吃不到,还给阿简惹一身腥!”
那人缩缩脖子,讷讷道,“但、但她说的投钱,可是真的?”
张婉按着门板,叹了口气,“再看看吧。阿简如今做了掌柜,心思我却是愈发看不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总结一下目前的关系网:
肃亲王-摄政王-皇帝叔叔-现在封地在关中府(剑南府隔壁);
雍淮-肃亲王门生,剑南府知府;
楚斐-华阳王-皇帝兄弟;
杜景然-肃亲王的外孙女,肃亲王的女儿嫁进了杜家,杜家祖产是京城迎仙楼,凤溪城的是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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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夏不语”小可爱的2瓶营养液,感谢“今天簌簌更新了么”小可爱的1瓶营养液,抱住举高高亲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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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太舒服,还有一更白天写完发。
第54章 一段恩情
此时不是吃饭时间,酒楼大堂里只有金谷一桌,喧闹声却半点不小。
简清出门便看见金谷正举着装了酸梅汤的小碗与身边人说笑,几个壮汉围坐一圈,笑起来声音几乎能震聋旁人的耳朵。
肖勉站在一旁,拎着茶壶为金谷带来的独臂客人添汤,动作熟稔,显然是早就彼此熟悉。倒完汤,他一抬头看见简清从门内出来直向这边而来,手下一顿,汤半点未洒,仔细去看却能看出来茶壶在空中微微颤抖。
简清接下茶壶,稳稳放回桌上,笑道,“金大,你过来到底是贺喜,还是来拐跑我家伙计的?”
我家伙计,四个字在肖勉舌尖来回咀嚼,心上几乎溢出蜜来。
从出生到生存,他向来是没什么选择余地的。年迈的老者给过他人生中第一次选择,如今娇小的少女又以掌控者的身份挡在他身前,他想他此生都会挂着这个名号,带着属于简家的印记,为她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但有人戳破了他的美梦。
金谷无辜地眨眨眼,“我分明是事事为阿清打算,你家酒楼过往拜的码头换了人,这不就让你过来拜见一下雷帮主和他的爱将?”
肖勉从陶陶然中清醒过来,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这位是蜀中漕帮的副帮主,雷老大。别怕,雷老大是个好人,我在码头时多受雷帮主照顾。”
凤溪城一面临水三面环山,山路难走却漕运便利,漕帮的名号对于各家商号来说,几乎等同于一面金字招牌。而对食肆酒楼而言,它意味着的却是漕帮手下比地痞凶蛮得多的帮会成员。
简清连看都没看肖勉,低头施礼,“我招待不周,叫雷帮主受了冷落,不知一年的奉金如今多少,折算成饭食可好?”
少女的气质过于淡然,以至于说着交保护费的事情,都好像是在谈一笔再普通不过的生意。金谷哧哧笑起来,“偏你会做生意。有肖勉在这里,还犯得上交什么奉金呢?”
雷山慢吞吞开口,惜字如金,“小勉,你的恩,可报完了?”
金谷在一旁闲闲插嘴,“若不是肖勉觉察今日酒楼门前有人鬼鬼祟祟,求了老雷来,你家这开业之日,怕是要闹出大事。”
简清讶然看了一眼肖勉,肖勉垂头并不看她。
肖勉行踪有问题并且不会在酒楼长留,这是简清一早就知道的,但被人上门来要自家伙计,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肖勉与她之间并无恩情,想来和许阳一样,也是简父留下的善缘,但他能出面作证,又前后帮了这段时间的忙,再大的恩情也该还完了。
旁人既替肖勉开了口,简清便顺势点头,“肖勉,多谢你这些日子的帮衬。你这一身机敏武艺留在酒楼也是空费,既然有了前程似锦的去处,我也不耽误你,工钱你且拿好。”
简清边说着,边从荷包里点出铜钱,拿一根细线穿过,递给肖勉。肖勉僵在原地,半晌没有接过。简清皱眉看他一眼,肖勉才收了钱串,站在雷山身边,肩膀垮下,气势低落下来,有如一头弃犬。
“啧,阿清你可真是好狠的心。”
金谷挑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简清瞥他一眼,重新向肖勉二人笑道,“下次见面,说不得便是肖舵主了。若是之后想吃酒楼菜色,雷帮主与肖勉遣人来寻我便是。”
几句之间,便从伙计变成了外人,肖勉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怎就他们寻你可以,我便只能来酒楼吃不成?”金谷摇着扇子起身,说着,像被简清提醒了似的,做出恍然大悟神色,“是了,忘了告诉你,迎仙楼今日消夏宴做的是碧梗消夏排,据说之后要做时令招牌之一,主材他们瞧见了排骨、糯米和荷叶,这滋味你会不会做?”
简清挑了挑眉,“你自己想吃,何必拿迎仙楼激我?”
金谷露出些落寞来,假惺惺道,“人生苦短,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雷山像是寡言的性子,进门后简清也只听他说过一句话。雷山一挥手,几个漕帮壮汉也随他一道离开。金谷在他们背后哼着不知道是哪里的小调,走路七扭八歪,出门时还转了个圈,有些疯癫的样子。
简清送他们出门,折扇掩住金谷半张面孔,远远望来,一双眼睛里并无半点柔情,桃花眼灼灼发亮,全然是迫不及待的亢奋。
简清手一顿,转身进了大堂。
进门前能与雷山并肩的只有金谷一人,离开时却多了一人。肖勉和金谷一同落后雷山一个身位,他冷冷看了金谷一眼,“就你有张嘴不成?”
金谷折扇一合,敲了敲他的肩膀,“小勉兄弟,这求娶女郎的事情,可不是你这样做的。”
肖勉脸上的红晕连黝黑的肤色都盖了下去,若是简清在这里便能看出来,他脸上全然是在她面前常见的无措。他吭哧吭哧喘了几口气,差点憋到背过气去,许久才道,“金郎君不要胡说,空口污了东家声誉。”
金谷摇头大笑,“你啊,你啊!小娘子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你都看不清。”
一行人渐行渐远,酒楼里只剩还在雅间玩乐说笑的几个纨绔。
柜台前的桃花枝还是肖勉早上上工时从山里折回来的,此时香气淡淡,旁人看见都该起了物是人非之念,简清望着它,在柜台上摊着的草纸本上记下一笔,“有空记得去摘花”。
墙上挂着的菜牌里空落者多,简清捏起其中之一,想了想,在空菜牌上落笔写下“荷叶叫花鸡”,菜牌上上了一层清漆,炭笔痕迹浓黑,有簌簌粉末掉落,在一排工笔细勾的小字里颇为突兀。
这种画画写字的活计,还是朱木匠做来更顺手些,就好像选菜色,还是她做来更好。
听金谷的说法,迎仙楼做的应是荷叶糯米排,荷叶相关菜色简清做得不多,但厨艺总是相通的,不过调味和材料上要多费些功夫。
凤溪城中除了富家宅院里的池塘,没有地方种着荷花,去别处买有些颇费周折,还是药铺里的干荷叶合用些。而选了干荷叶,取鲜嫩荷叶之味的几种菜色便不能再做,在其他里选择,最优的便是叫花鸡。
即便金谷不说,简清这几日也派阿菇他们出去打听了些迎仙楼招牌菜的消息,此时只是把旁的菜品换成这个。
没了方一品在两家之间做跳梁小丑,迎仙楼腾出手来对付他们眼里死而复生的简家是必然趋势。而酒楼之间,除了吃食出问题或者官府强令关停,也就是招牌菜能吸引多少客户的争夺。
食客总是纯粹的,吃食好吃,便是他们唯一的追求。而其中少有的恋旧者会因为往日记忆,遗憾老店的江河日落,因此拒绝选择别家食肆,但显然,到凤溪城才半年的迎仙楼并不足以构成恋旧的那个“旧”字。此次的感情牌,抓在自家这个百年老店手中。
“阿姐!”正想着,简澈一蹦一跳地跑来大堂里,举着礼单本子给简清看,“阿姐,王三娘子好像没有来,你看是不是?”
王三两个字,笔画简单,简澈认得的字里,刚好就有这两个。简清拿了本子扫过一眼,的确没有王三娘子或是王小的名字,不免皱了皱眉,“阿菇。”
提了小桶来收拾方才金谷那桌桌面杯盏的阿菇应声抬头,“东家?”
简清一指后厨,“手里的活交给二丫,你去替我跑个腿,去后厨把凉菜装上几道,往先前去的青凤山王家送去。就说今日开业,与三娘子分分喜气。”
阿菇喏喏应了,也不多问,攥着抹布就急急跑走。简清几日看下来,阿菇虽是招工四人里最瘦弱的那个,说起话来也文文弱弱,但手脚颇为利落,什么活都抢着做,倒是个急性子。
简清遣了阿菇去王家,一回头看见简澈在她身边探头探脑半天,看上去却不是专心来做事的样子,半晌问道,“肖勉去哪里了?”
简清看破他的心思,点了点简澈脑袋,“说吧,又听到什么消息了?”
简澈耍赖一样抱住姐姐腰身,小声道,“朴六是青凤山人,听他说,肖大被肖勉扔回家之后,四处敲门道歉。说是当初被我们家收留,却做下恶事,还叫乡亲们一同作恶,实在是对不起我们。我觉得,他们上次来道歉,应该是真心诚意的,阿姐为什么要让肖勉离开?”
简父做了一辈子的老好人,帮过多少人,他自己也记不清。可若不是简清穿越到大梁,恐怕此时已然是家财散尽,连独子都要流落街头的结局。那时候,那些想报恩的人又在哪里?
肖勉或许是诚心报恩,但真正该受他报恩的人,早已不在了。
简清摸了摸简澈脑袋,无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肖勉:突然换岗,笑容逐渐失去理智.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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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叫花鸡
要说今日最大的热闹是什么,在凤溪城街上随便抓一个人来问,任谁都会说是简氏酒楼的开业。
消夏宴?那是什么?
来自简氏酒楼的炸鸡柳、卤鸭脖、泡椒凤爪三大小吃短短时间里风靡全城。
在酒楼开业宴席上吃过的人,有的去寻了相熟食肆点名要做,有的回去辗转反侧,又跨了半城来找简家购买。每日在街上跑来跑去玩耍的孩童得了不要钱的吃食,吃食又相当美味,就此对鸡柳和糖油果子的滋味念念不忘,见了穿着类似柳二丫和李二娘衣裳的人都会扯住衣袖问一句“今天还有鸡柳吃吗”。
一传二,二传三,地处城中心离城北简家相当远的迎仙楼也躲不过风潮的席卷。带了家人来迎仙楼吃饭的宾客里,就有孩子吵嚷着要吃椒盐鸡柳,大哭大闹之势,连平日里最爱的甜羹都哄不住了。
掌柜堆着笑容在一边擦着汗,迎仙楼掌勺卞大厨被从后厨叫出来,手里举着萝卜花,有些尴尬地哄着孩子,哄了半晌也没哄好,只得低声下气地问道,“小少爷,那椒盐鸡柳长什么模样,你告诉我我才好去做啊。”
刘小宝拍着桌子,大叫,“椒——盐——鸡——柳!炸出来的,脆脆的,你是厨子吗?怎么听不懂我说什么!”说着,他转向一旁的母亲,身子扭糖似的缠上去,“阿娘,杜姐姐不在,他连我说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去别的地方吃吧。”
刘家少夫人按按额角,传来跟着小少爷的僮仆,“少爷在外边吃了什么,怎么没有报过来?”
僮仆从刘小宝开始拍桌子就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地答道,“是、是蒙学回来路上一位娘子发的,说是今天开业不要钱。她是简氏酒楼的人,小的想着是酒楼出来的吃食,应当没什么事,就、就让小少爷吃了。吃完没多久夫人便带着少爷出门,小的一时忘记禀报,请夫人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