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太妃挨近了尉迟胥,伸出手,在尉迟胥眉目摸了摸,问道:“愈发像你母亲了,你母亲可还好?”
尉迟胥拧眉:“太妃这是何意?”
尉迟舟站起身,抱拳道:“皇上,母妃她早年受了刺激,时而会犯病,分不清过往与当下,皇上恕罪。”
尉迟胥:“……”
他生母早亡,他哪里会知道母亲曾经到底好不好?
帝王不能在宫外逗留,又浅聊了几句后,这便打算离开,贤太妃一直目送着他,目光几乎落在他身上,眼巴巴的看着他,还不忘叮嘱:“有空带你母亲也过来。”
尉迟舟搀扶住了贤太妃,神色略有不安,但并未表露出来。
尉迟胥警觉性极强,常年睡玉枕硬床,外界所有异动,他立刻就能察觉到,所以,即便贤太妃的寥寥几句,也立刻让尉迟胥起疑了。
帝王一离开,尉迟舟就当面斥责贤太妃:“母妃,您方才不该如此。”
贤太妃懵懵懂懂,仿佛听懂了,又仿佛没听懂:“可是舟儿,他是你二哥啊,你二哥当年将你从冰池子里捞了出来,你不能用他母亲要挟他。”
尉迟舟快要疯了,终于有些失态,无力的笑了笑:“呵呵,母妃,您那日还让儿子用皇上的生母,去换回若汐,您怎么前后颠倒?”
所以,他到底怎样做才好?!
从幼时起,父皇、母妃、恩师们,都在教他如何做人、做事。
可这些人又总是出尔反尔,前后不一,让他左右不是。
贤太妃双手握成拳,抵在了唇边,迷惘极了,又像个稚嫩孩童:“我、我……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尉迟舟无奈长叹。
到头来,所有人教他的一切,好似又都不对。
活到如今,他像是清醒了,可又仿佛没有醒。
“来人!照顾好太妃,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让太妃踏出内宅,尤其不能离开燕王府。”
尉迟舟安顿好了贤太妃,这便召见了心腹。
他既已知晓帝王的生母还在世,就必定要早做准备。
“那个女子,理应就在京都城附近,立刻派人暗中去找,不可将动静闹大,也不能让旁人知晓。”
儿子都称帝了,那女子为何还躲着不出来?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
这两日,沈若汐沉迷杜撰话本,不亦乐乎,完全忽略了宫斗,直接命人对外宣称,她近日来闭门思过,谁也不见。
后宫诸人,只以为她是因着上次帝王罚了她半月俸禄,而闷闷不乐。
沈若汐直到如今才发现,她很有写故事的天赋。
“娘娘、娘娘!天大的好事,三公子回京了,听说是皇上特意召见回来的!”飞燕喜笑颜开,“娘娘终于有人撑腰!今后依旧可以在宫里横行!”
沈若汐缓缓收笔,方才刚写完男主与细作暗中偷/情的激烈剧情,她“元气大伤”,需要吃些东西滋补一下。
对上飞燕晶亮的眸子,沈若汐终于没忍住,打算劝她回头是岸。
她们主仆的目的,不是横行宫廷,而是好吃好喝,苟到最后。
“本宫是那种骄纵的人么?”
“本宫岂会想横行后宫?”
“本宫素来讲道理。”
“本宫不争不抢,只想佛系一点。”
“飞燕呐,日后莫要乱讲话。”
飞燕:“……”
不对啊,娘娘从小就是到处横行的主儿啊。
“皇上驾到——”殿外,汪直阴柔的嗓音传来。
沈若汐眼疾手快,收拾好自己的“巨作”,这便起身去迎接圣驾。其实,她对反派龙傲天的到来,是排斥的。每次龙傲天过来找她,必然是要将她推出去当靶子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沈若汐有模有样的福身行礼,快速抬眸瞄了一眼帝王,不知是不是因着十九岁的男子还在长个子的缘故,这才两天不见,她竟觉得狗子又高大了几分,容貌也更是立挺葳蕤。
【小狼狗又俊了啊。】
尉迟胥:“……!”他就不该指望沈若汐心里能有多敬重他!
尉迟胥笑意不达眼底,那双深邃眸子里的目光,仿佛一团团的蜘蛛网,会将人牢牢缠住。
“爱妃,朕将你三哥召见回京了,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你打算怎么谢朕?”
【油腻!】
尉迟胥:“……”
帝王行至桌案旁,猛灌了一杯凉茶,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油腻。
他自诩甚是清爽。
沈若汐也皮笑肉不笑,表面乖巧说:“臣妾每天都会给皇上祈福,祈祷皇上身边美人如云,早生贵子。更是祈祷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尉迟胥明显冷笑,又灌了一杯凉茶下腹。
每每见到这小狐狸,总能气到内力不稳!
第二十二章
沈家父子几人,对尉迟胥而言,意义非凡。
若是沈家父子能为他所用,他将如虎添翼。可倘若沈家有反心,也是对尉迟胥极大的打击。
尉迟胥试图再度打探沈若汐的心思。
没有任何途径,会比读心来得更真实直接。
一个上位者,是不可能将道义与良心当做标榜。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才是帝王真正的底色。
其实,尉迟胥常年鄙夷先帝,原因无他,只因先帝一门心思只扑在了情爱之上,为了一个沈氏女,竟先是出家为僧,后又殉情自尽。
委实是愚笨!
“朕的爱妃,你怎么好似不太高兴?朕宣见你三哥回京,你日后就能时常见到他了。”尉迟胥笑里藏刀。
沈若汐一个眼神,就看出了帝王眼中的刀光剑影。
她表示十分理解。
换做她是渣帝,她也必然会忌惮一切手握权柄的重臣。
毕竟,沈家可是亲掌五十万兵马。
沈若汐莞尔,水眸莹润晶亮,看上去十分乖顺:“嗯哼,臣妾甚是欢喜呢。”
尉迟胥一噎。
美人这话,每一个字听上去都甚是做作虚假。便是音调也格外造作。
不过,尉迟胥并不介意,他继续套话:“朕器重你父兄四人,这一次召见你三哥回京,朕打算对他委以重任。”
沈若汐面上挂着娇俏轻笑,内心却是一番腹诽。
【狗子什么时候开始长眼了?】
【沈家算是一颗关键棋子,可以这么说吧,得沈家者,得天下。】
【狗子竟然开窍了?他又毒又蠢,怎么会顿悟?】
【沈家当然可以重用,大殷无人比沈家更忠心啊!】
尉迟胥:“……”
帝王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扪心自问,他如释重负,因为拉拢了沈家,无论对他,亦或是对江山社稷,都将是一桩美事。
可帝王到底年轻气盛,得知自己在宠妃心目中,竟是又毒又蠢,尉迟胥再宽广的心胸,也没法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尉迟胥轻轻低笑,握住了美人的后脖颈,沈若汐以为他又要亲她,不免又腹诽:
【狗子发/春了?】
【还是我过分美貌了?所以,狗子见了我,就情不自禁?】
不然为什么三番五次想亲她?
狗子应该去和白月光卿卿我我啊。
尉迟胥本想给沈若汐一点教训,但窥探她的心声后,尉迟胥无法下嘴,指腹重重摩挲着少女细嫩的脖颈,舌尖轻点牙关。
看似,是咬牙切齿。
沈若汐不明所以。
怎么好像,狗子对她露出了杀意?
不至于吧?
她至少还有三年的利用价值呢。
尉迟胥最终松开了沈若汐:“朕走了,你……乖乖待着。”
沈若汐内心翻白眼。
赶紧走,别打扰她搞创作!她彻底领盒饭之前,一定要将话本写完。
***
沈家三公子,沈澈,文韬武略,擅武更擅谋。而让京都百姓记忆更加深刻的,则是他的容貌。
他今日刚回府,宫里就着人召他入宫。
沈澈骑马自长安街路过,一袭宝蓝色华丽锦袍,俊美绝伦,风姿秀丽,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如沐春风般的笑意,他就是如神祇一般的郎君,偏生又温和如水,对沿途百姓一一挥手,笑意自他的眉目之间舒展开。
“沈三公子!看这里!快看这里!”
“奴家对三公子倾慕已久,不知三公子是否已说亲?”
“三公子!我倾慕于你!”
沿途不少胆大的女子,热情的释放好感。
本朝民风还算开化,加之,沈家郎君本就自带光芒,每次回京游街,都能收获一大批女子的芳心。
沈澈十分有耐心的,对所有人招手示好。
随行阿四与阿七无言以对。
国公爷一惯沉稳肃重,可三位公子,以及小姐,一个比一个不着调。
三公子回府后,还特意沐浴了一番,衣袍更是熏了香,煞是精致。
前来迎接沈澈的宫廷宦官,同样神色讪了讪,沈家三公子在京都还真是颇受追捧啊。
长街两侧的人群中,各路探子面色各异。
沈家三公子,突然被召见回京,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帝王,打算重用沈家。
这厢,沈澈一入宫廷,就被宫人领去了御书房,尉迟胥单独见了他,便是汪直也不知这君臣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一个多时辰后,帝王才命人入殿换茶。
沈澈笑起来,有股江南才子的风流相:“皇上,那臣妹……马上就十六岁生辰,皇上可打算放她出宫?臣妹她着实不适应宫廷的日子。”
尉迟胥淡笑而过。
帝王与臣子之间的眼神对视,仿佛掺杂了太多复杂的东西,隐有刀光剑影掠过。
“朕看她很适合,朕也很喜欢若汐,爱卿何必多此烦忧?你真有那份心思,就替朕多多排忧解难才是真的。”
沈澈剑眉轻蹙:“可是皇上……”
尉迟胥打断了他的话:“没有可是。朕与若汐原本就是……两情相悦。”
沈澈:“……”
帝王的厚颜无耻,让他有种如被雷击的错觉。
当初说好,就让妹妹在宫里待上一年,若是妹妹还不适应,就放了妹妹出宫,怎么还弄成“两情相悦”了?!
沈澈连饮了两盏茶,终于欲言又止,他比帝王年长一岁,少时揍过他,眼下,沈澈自是不敢再与帝王置喙了。这里是京都,不是边陲,可不是沈家能撒野的地方。
***
沈澈从皇宫离开,回府后,很快召见了心腹。
他既得知后宫眼下有多少嫔妃,以及都是谁家的女子,也获知了帝王正在搜罗萧文硕,至于南蛮使臣的死,沈澈也有自己的思量。
但他一开始只是按捺不动。
沈澈站在廊下,望着偌大的沈府大院,内心一阵感慨。
皇上,那个多疑的臭小子,怎么就开始信任他了?
总不能当真是因为妹妹得宠的缘故?
不对……
以妹妹的性子,没把皇上烦死,已经是皇上自己足够能扛,皇上不至于真心喜欢妹妹。
无论如何,沈澈还是希望,可以早日将妹妹从宫里弄出来。
他与沈家,都将倾尽全力,完成帝王交代的一切任务,届时,或许可以换妹妹出宫。
不过,沈澈从不打没准备的战。一踏入府门,便对阿四吩咐:“把京都各处的暗桩都叫过来,我有事要问。”
第二十三章
御书房,案台上三角兽炉里溢出丝丝缕缕的薄烟。
尉迟胥的一双狭长凤眸盯着看了半晌,直到汪直领着一宫婢入殿。这宫婢一直做垂首状,上次沈若汐的糕点被人下毒之后,尉迟胥就将未央宫的宫奴,尽数换了一拨人。
尉迟胥淡淡启齿,嗓音仿佛在内殿起了回音,给人无形威慑。
“淑妃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沈若汐竟然当真老老实实待在未央宫不出来,这委实不符合她的性子。
宫婢如实回禀之前,也暗暗呐喊,淑妃娘娘这几日当真是性情大变呢。
“回皇上,娘娘她忙于撰书,这两天一步没有踏出未央宫,也对外宣称,拒不见客。”
尉迟胥:“……”
撰书?
沈若汐会撰书?
尉迟胥想到了诸多可能,唯独没有料到沈若汐会忙于学问。
等等!
撰什么书?
尉迟胥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可将娘娘所撰之书,带来了?”
这宫婢早有准备,被帝王传唤时,就趁着淑妃已就寝,悄然取出一份手稿,婢女双手奉上。
汪直走上前接过手稿,这又递向帝王,还不忘拍了沈若汐的马屁:“淑妃娘娘不愧是将门之女啊,这寻常的兴趣爱好,也与旁人不同。”
汪直自是不敢直视淑妃的笔墨。
尉迟胥接过手稿,薄唇轻轻一扯,看见那不甚工整的字迹时,他就知道情况不太妙,果然,帝王一目十行,很快扫过一页后,他就发现了端倪。
随即又连翻了几页。
内殿安静到落针可闻,唯有帝王翻开手笺的声响。
汪直一直在关注帝王的神色,就见帝王一会蹙眉,一会面红耳赤,一会又似羞愤不已。
汪直:“……”
这……
淑妃娘娘到底写了些什么?!
尉迟胥何许人也,很快就从沈若汐潦草的字里行间,察觉到了一些诡异。
比方说,话本中的男角儿,与萧文硕的经历十分相似,书中的昏君,莫不是指他?
他看到最后一张手笺时,上面果然提及男角儿后脖颈下方,有一块艳红枫叶胎记……
看到这里,尉迟胥的喉咙里发出一阵低低轻笑。
且再看沈若汐对昏君的描写,说他沉迷美/色,饥不择食,对不喜欢的妃子也能化身“七郎”。
尉迟胥摇头失笑,但确切的说,他脸上的笑意还带着几浅怒。
可下一刻,尉迟胥又愣了愣。
那个小狐狸,莫不是妖精变得?
不然,又怎会未卜先知?!
甚至于,这里面对他的喜好也写得一清二楚。
尉迟胥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十分好玩的事,对沈若汐更是好奇,他之前怎就没察觉到,沈若汐是一个宝藏女子呢。
“不要让你家娘娘知道,朕已经看过她写的话本,让她继续写,每日另外誊抄一份,拿过来给朕看。”
他真是迫不及待想看下文。
“是,皇上。”宫婢领旨退下。
尉迟胥端坐在龙椅上,一条臂膀搭在案桌上,另一只手置于膝头,半晌没有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