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胥清隽面容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浅笑。
他接过手笺,放在烛火下开始阅览,满眼兴致。
这几日看下来,尉迟胥已经大抵可以判断话本中的角儿,对应着现实中的那些人。
让尉迟胥气愤的是,话本中的男角儿竟是萧文硕,而自己则只是一个配角儿。
不过,让尉迟胥惊喜的是,话本中不少内容,与他所调查的事情恰好吻合,甚至有些事,是他暂且不知,且原本难以查明的。
沈若汐,你到底是什么人?
还是他从前认识的沈若汐么?
无疑,尉迟胥又开始思量了。
就仿佛沈若汐有未卜先知之能。
尉迟胥继续往下翻,很快就看到萧文硕的几位红颜知己,沈若汐用了化名,但尉迟胥还是能猜出哪几人。其实,尉迟胥已经知道宫廷细作的身份,之所以没有直接铲除,也是为了引出更大的鱼。
而在尉迟胥看到沈若汐着重描写他与白月光的强制宠爱时,尉迟胥气到磨牙。
他与姜玥……?!
还将他描写成了“七郎”?!
“呵呵……”帝王低低轻笑,但笑意掺和几分怒意。
一旁的汪直又不明所以了。
淑妃娘娘不过就是有点小爱好,皇上大可不必如此认真的阅览。
这些女儿家才会看到的话本子,多半都是情爱痴缠的故事,哪是一国之君应该看的东西。
可皇上每晚都会追着看最新写出来的内容。
还看得“津津有味”……
待看完最后一行字,尉迟胥从龙椅上起身,竟是当场左右踱步,又似是一腔怒意无法宣泄,广袖狠挥,自言自语道:“沈若汐,她一定有秘密瞒着朕!”
“她知道的事太多了!”
“可她为何就不告诉朕?”
“她根本不曾心悦过朕,她一直在骗朕!”
汪直:“……”
皇上到底要闹哪样?
淑妃已是后宫女子,就是皇上的女人,皇上何至于此?
外面夜色已深,月朗星稀,长夜漫漫,帝王自是毫无睡意。仰面灌下一盏降火凉茶,尉迟胥戏谑一笑,对沈若汐的一切都好奇了起来。
“摆驾,去未央宫。”
帝王广袖一挥,这便大步走出大殿,姿态飘逸飒气,是年轻男子该有的风华灼灼。
汪直立刻疾步跟上,喜忧参半。
皇上这副表情……
到底是去宠/幸/淑妃娘娘?还是去寻麻烦?
按理说,这个节骨眼下,皇上可一定要牢牢抓住沈家的助力。
一个沈家,可以抵得上半个朝堂的势力。
得沈家者,得天下。
这话可不仅只是传言。
***
未央宫的宫奴,见帝王圣驾到来,立刻行礼,却被帝王挥手阻止。
“不用去通传,也不准闹出动静。”
他倒要看看,小狐狸私底下在鬼鬼祟祟干些什么。
行至寝殿外面,飞燕笑眯眯迎上前:“皇上,娘娘睡下了。”
尉迟胥薄唇一扯。
怎么?
今晚不奋笔疾书了?
他的爱妃,竟是一个出色的话本先生。
尉迟胥淡淡启齿:“不必叨扰淑妃,朕一人进去即可,你们都在外面候着,无召不得入内。”
众人垂首应下,谁不敢闹出动静。
第三十三章
未央宫寝殿的千工床, 是尉迟胥去年命京都最好的数十名匠人,日夜赶制出来的。
他起初娶沈若汐入宫,的确心思不纯。
沈若汐是牵制沈家父子四人最好的筹码。
但他也给足了沈若汐出嫁的恩荣。
破例直接让她以妃位入宫。
若非她实在太过胡闹, 也不至于前阵子被贬为美人。
有一桩事, 沈若汐说对了, 那就是尉迟胥没有心。
他也承认自己没有心。
这普天之下,所有人皆不值得信任。
但这阵子开始,一切鬼使神差的发生了变化。
他信她了。
虽然沈若汐没有一句真心话,可他能窥听她的心声, 用最直接的方式,获知她内心所想。
秋香色薄纱幔帐半开,少女的一只粉润如玉的足刚好凑到了外面,脚丫子圆润可人。
尉迟胥诧异于,一个人的睡姿, 可以“乱”到这种境地。
这架千工床足可容纳五六名成年男女,可以称得上甚是宽敞。
尉迟胥撩开幔帐,却见沈若已经酣睡了, 四仰八叉,睡姿倒是与从前一般无二。
“……”
大抵是嫌热, 沈若汐睡裙衣襟半敞,一手刚好搁置在兜衣傲然之处, 挡住了傲人风光, 一头墨发倾泻香枕,面容浮现出淡淡桃花粉,乍一看上去, 若大儒笔下的美人图。
尉迟胥只看了几眼,忽然撂下了幔帐, 颀长身段立刻侧了过去,但这才刚挪开视线,又情不自禁看了过去,眸光暗了又暗。
帝王站在脚踏上,楚楚幽香无孔不入,他忽然觉得这未央宫实在闷热,可茜窗明明时不时拂入夜风。
这时,尉迟胥看着倒映在幔帐上的人影,仿佛正好压住了榻上的人,无比默契和谐。
尉迟胥突出的喉结滚了滚,在“离开”与“留下”之间,犹豫不决。
而就在这时,正酣睡的人翻了个身,下一瞬,尉迟胥做贼心虚一般,大步往殿外迈去,隐有“仓皇而逃”的架势。
侯在殿外的一众宫奴不明所以。
汪直刚才还在寻思着,皇上今晚是不是就宿在未央宫了。
但见帝王步履如风大步离开,汪直等人又火速跟上。
汪直:“……”
他是帝王身侧的立侍,自是观察敏锐,一眼就看见帝王垂在广袖的手掌握成了拳。
皇上又生气了?
淑妃娘娘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不是说已经睡下了么?
睡着了也能气到皇上?
***
回到帝王寝殿,尉迟胥一人关在内殿沐浴许久。
等到他走出净房,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尉迟胥没有唤宫奴过来侍奉他,而是亲自将所有誊抄的话本都放在一起,又重新整理、阅览了一遍。
试图从话本中寻到突破点。
第二遍观看后,当真越看越是离谱,但诡谲的是,话本中所有的人物关系、前因后果,皆与现实一般无二。
甚至于,还提及姜太后与九王爷之间的恩怨纠葛……
已是夤夜,内殿安静到落针可闻,唯有案台更漏在沙沙轻响。
当看到沈若汐将她自己写死时,尉迟胥抬手抹了把脸,莫名烦闷。
他也窥听过诸如此类的话,那只小狐狸凭什么以为她自己会死……?
“来人!上降火茶!”
尉迟胥内心一阵浮躁烦闷。
汪直却想岔了:“……”
这风月话本,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看的呀。
皇上年纪轻轻,何必引火上身?!
淑妃娘娘的才华真是与众不同。
***
翌日,兰逾白奉旨,将调查出来的消息,如实禀报了帝王。
“皇上,淑妃娘娘入宫之前,的确不曾接触过旁的男子,也没有遇到过世外高人。”一言至此,兰逾白略有些难为情,又说,“皇上,淑妃娘娘到底是怎样的为人,皇上……理应比谁都清楚。”
这已经不是兰逾白第一次调查淑妃。
皇上到底因何怀疑淑妃?
皇上怀疑谁,也没理由怀上淑妃啊。
要知道,兰逾白一直跟在皇上身侧,从小就见沈若汐一直粘着皇上,不曾对旁的男子有过任何亲密。
唯一的可能,只有燕王尉迟舟。
可淑妃并没有多少接触燕王的机会。
尉迟胥闻言后,莫名心情爽快,他负手而立,即便昨夜仅睡了一个时辰,此刻也不乏风华。
年轻帝王唇角轻扬。
他总感觉,眼下的沈若汐,是上苍送给他的礼物。
让他愈发感兴趣。
“来人,传朕旨意,让御膳房做出各种糕点甜品,验毒过后,再给淑妃送过去。”
尉迟胥心情甚好,以至于更是宠溺沈若汐。她喜欢什么,他就赐什么。
兰逾白欲言又止:“……”皇上如此在意淑妃娘娘入宫跟之前,是否接触过旁的男子,可见,皇上也在意淑妃啊。
这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为何一无所知?
从前,皇上明明很是厌烦有人缠着他。
***
魏氏加封太后之后,尉迟胥的意思,是举办加封大典,他虽嘴上不说,但寻回生母这桩事,让他内心十分欢喜。
但魏太后常年礼佛惯了,为人内敛喜静,不愿在朝臣面前露脸,遂免了加封仪式。对她而言,儿子能顺利长大,且她此生还能见到儿子,已是上苍的恩赐。
知足之人,总不会奢求太多,也总是感恩的。
尉迟胥只好作罢。
他言辞上不会对魏氏说太多话,但赏赐下去的东西,必然有两份一样的,一份送去未央宫,另一份则送去坤宁宫。
就连汪直也不免感慨。
皇上这些年虽看似无情无义,可一旦面对自己真正在意的女子,他与寻常男子又没什么区别。
次日,燕王尉迟舟携贤太妃入宫,面见魏太后。
贤太妃在先帝在世时,就坏了脑子,后来便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得知贤太妃也入宫了,姜太后避了两日,实在不能继续躲避下去,只好强装和善,也去会一会魏氏。
在姜太后看来,魏氏实在上不了台面,奈何人家生了一个好儿子啊!即便流落民间数年,还是在一朝之内,成为了世上最尊贵的女子之一。
甚至,还与她并肩了!
姜太后怄气了一宿。
幸而九王爷如今在京都,情郎带来的愉悦,让她可以稍稍缓解心头燥郁。
尉迟胥也很快赶来坤宁宫。
沈若汐一大早就来给魏氏请安,这个时候,正吃着坤宁宫的糕点。
姜太后亲眼看见魏氏,被帝王与淑妃左右相护,只觉得无比刺目。
她自己一生无子,这等天伦之乐,此生都享受不到了。
姜太后言语之间,俱是嫉妒。
“哀家特意过来看看从前的姐妹,数年不见,老姐妹虽是容貌有变,可哀家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老姐妹与皇上还真有几分神似呢。”
魏氏从前也是一等一的美人,不然也不会生出尉迟胥这样俊美无俦的儿子。
魏氏刚要本能起身行礼,被尉迟胥摁住了手背。
魏氏这才想起来,她如今也是太后了……
这厢,尉迟胥、沈若汐,以及贤太妃母子,纷纷给姜太后请安。
姜太后享受着这一刻至高无上的权力,心头又舒畅了几分。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姜太后在上首的位置落座,与魏氏平起平坐。
但姜太后如何能甘心?
她才是真正的京都名门贵女。
魏氏不过就是一个庶出的玩意儿,魏家也早已覆灭,她又凭什么与自己并肩?!
说到底,还是因着新帝是魏氏的儿子!
姜太后接过宫奴递上的温茶,只觉得心中苦涩。
先帝到底有多恨她,连一个孩子都不愿意给她!
这时,燕王与贤太妃也落座。
一开始,内殿甚是和谐。
沈若汐想吃山核桃,却又迟迟敲不开,尉迟胥见状,拾了几颗放在指尖,轻轻一捏,核桃壳刚好裂开,这又递到了沈若汐面前,眼梢含着淡淡笑意,像是在显摆。
沈若汐自是不会委屈了自己,渣帝给她剥核桃,她就全盘接受。
他拿她当工具人,她也可以照样“使用”他啊。
帝王与淑妃之间默契的配合,不多时,半碟山核桃就进了淑妃的腹中。
尉迟舟虽没有直接看向帝王与淑妃,但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切。
他喉结滚了几下,借住饮茶的动作,掩盖了一切情绪。
妃嫔们见状,也是神色各异。
姜太后找了话题,与魏太后闲聊了几句。
就在气氛正当融洽之时,贤太妃拉了拉燕王的衣袖,指向姜太后,宛若受惊过度,缠着声音,道:
“娃娃没死,娘死了。”
“是她……是她夺走了娃娃,害死了沈姐姐。”
“沈姐姐死了,皇上哭得很惨。”
“娃娃……娃娃是她!”
贤太妃突然指向了沈若汐,一口咬定:“沈姐姐的娃娃,就是她!”
沈若汐一双眸子呆呆的滞住。
这又是什么剧情?
她是谁的娃娃?
沈姐姐……
先帝的沈贵妃的娃娃?
在场都是聪明人,贤太妃几句话一说,众人立刻惊觉到了什么。
燕王立即拉住了贤太妃:“母妃,慎言!”
姜太后面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