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哥死了,她怎么会不伤心难过,可伤心有什么用。
死了就是死了,四哥哥回不来了。
这是国事,国事有太子朝臣,打仗有凌昭两个舅舅和各地的驻军总兵。
她是个只有依仗太后宠爱的孤女郡主,凌昭也不过照着闲散王爷娇纵着养大的纨绔皇子。
十六岁了,正经事一件没干过,只有一群狐朋狗友。
本来也轮不到他们操心啊。
“最多再过个一两年,你年纪到了出宫分府,等我们成婚,你封王以后,皇帝伯伯他们都在,我们应该还能赖在京城过几年富贵日子,等太子哥哥登基后,要是撵我们去封地也不怕。”
“他是你亲哥哥,还能亏着我们不成,说不定到了封地,没人管了,我们反而过得更加逍遥自在。”
“我也管不住你,到时候…你不得成个山大王。”
何皎皎抱紧了他,语气憧憬,声音却闷重,“皇上和皇后都乐意纵着我们,老祖宗也惯我们。”
“他们万事都替我们安排妥当了的,我们什么都不用操劳烦心…这样不好嘛,凌昭?”
“好不好嘛?”
她埋在他怀里撒娇,却掩不住尾音发颤,一声一声缠绵的唤他,“好不好嘛,凌昭?”
“何皎皎……”
凌昭让她说得恍惚,蓦地想要发笑,可声音断在舌尖。
他发觉,何皎皎搂着他在颤抖。
她在哭。
何皎皎等了许久,没等到凌昭的回应。
半晌,她放开凌昭,坐直了,定定看过去,笑吟吟地,“好,凌昭。”
“那我现在放开你,你去一刀砍了燕东篱好不好?”
凌昭迎上她的眸光,少女明眸皓齿,笑着在落泪。
她柔声质问他:“然后呢?”
“你杀了他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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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回京
◎他们要提前回京了。◎
*
“你一刀把燕东篱杀了, 你是痛快了,后边呢?”
“后边…后边我们再跟北梁开仗?再和他们打个十年八年,让裕阳、函谷、关阴……”
“让这些地方的守将为你一时痛快去跟北梁人拼命, 让那儿的平民百姓惶惶度日不得安生,然后你成罪人?”
“凌昭,你想过我么?”
何皎皎颤声唤他,少女唇角的笑越灿烂, 眼泪便掉得越凶,“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我要怎么办?”
“你……”
凌昭想要反驳她, 在他心目中, 终有一天,他齐周的铁骑将会踏破北梁皇城的大门, 让北梁人血债血还。
他满心不忿地想,她们妇道人家就是这样的,瞻前顾后怕这怕那, 只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他看着少女笑着忍泪的模样, 喉咙紧了紧。
凌昭还想起了, 何皎皎刚进慈宁宫时的模样。
初相识,他喊过她一段时间的小傻子。
快是十年前的事,何皎皎那会儿不说话、不哭不闹也不笑。
宫婢把她放在哪儿, 她原地一动不动,能待上一天。她一整天谁都不理, 最多拿一双大得可怜的眼睛, 懵懂茫然, 直愣愣盯住人看一看。
她好像也不知道饥饿寒冷, 有人喂饭吃饭, 有人灌水喝水。
凌昭看着好玩,趁照顾何皎皎的小宫女偷懒不注意,悄悄端了几碟点心去喂她。
何皎皎傻,但是乖。
凌昭喂到她嘴边,她就张嘴吃,喂她就吃。
凌昭不懂,只以为她能吃,最后把何皎皎撑吐,吐了他一身。
凌昭吓得够呛,生平第一次挨了太后的罚。
向来宠溺他的老人家亲自上阵,拿了竹条打他手心,还让嬷嬷牢牢摁着,不许他跑。
凌昭不服气,嚷嚷着问老祖宗,干嘛要抱个小傻子回来。
结界老祖宗气急了,用力狠狠抽了他两下,竟是把竹条一扔,背身搂了何皎皎抹眼泪。
取竹姑姑带他下去上药,周围几个宫人眼眶红着,她们都在心疼何皎皎。
她们告诉凌昭,小郡主不是傻子,只是她的魂儿落在裕阳,和她父兄娘亲在一起,还没走到皇城里来。
他们都死裕阳,北梁攻城的战役中。
凌昭回了神,最终低了头颅。
他却跟何皎皎相对无言,抿直唇不说话,便是不肯松口。
而何皎皎见他这般,言尽于此,随他犟去,自嘲地勾勾唇,侧身背对他。
她不想哭的,经不得眼泪越擦越擦多,止不住低低抽泣。
她在极为年幼时,已尝遍了因战火而孤苦无依颠沛流离的苦,都说小孩子记不住事儿,可她忘不掉。
何皎皎怕。
窗边偶尔一声风呜咽,车厢里安静至极。
少女低泣若有若无飘进凌昭耳朵里,惹得他心尖酸胀,躁意横生。
过去许久,凌昭硬把一切不忿都咽下去了,轻轻哼唧一句,“好了,你别哭了。”
他尤不耐烦:“你除了在爷面前哭你还会怎么办?”
何皎皎抹着眼泪不理他,凌昭偷偷垂眸盯过去,见少女侧脸,鬓角先前在他怀中蹭散。
落下数缕在雪白耳垂,随她抽噎轻晃。
凌昭彻底泄了气。
再等了等,何皎皎肩膀上一重,凌昭俯身过来,下巴抵在她的颈窝,蹭了蹭她的脸。
“何皎皎,你别哭了嘛。”
他故意学她的语气说话,算作了退让,“饶他一命就是了。”
凌昭服了软,何皎皎却跟他生了气,反手推他,好几下没推动,她转身捶他,“你混账。”
何皎皎骂他的同时,双臂又搂了过去,脸埋进他胸口呜呜几声。
后边她不哭了,也不撒手,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凌昭发现,何皎皎大抵筋疲力竭,居然搂着他睡了。
凌昭被反剪双手,紧紧捆着。他动了动胳膊,低声苦笑,“你倒是先叫人过来给爷松开啊。”
但他没有叫醒她,由她蜷在他怀里睡着。
苏盛延临时叫人运过来的马车简陋,不比他们平常的座驾,风吹得帘子半掀开。
少年顺着窗外延绵起伏的山岭线看过去,慢慢地,眸光渐暗,不知落到何处去。
马车驶进主营地里时,何皎皎方转醒。
她一路担惊受怕,安心后睡得死沉,何时有人进来给凌昭松绑都没能发觉。
凌昭松绑后给她垫了个小枕头,让她趴着睡,何皎皎半边胳膊压麻了。
她揉着肩膀坐起身,凌昭在另一边儿,提了装绒绒的木篮子,在逗猫玩。
听见何皎皎醒来的动静,他不抬头,没头没脑道,“爷要叫它威武侯。”
是在跟何皎皎争猫的名字。
“随你。”
何皎皎看他神色如常了,跟个没事人一样,心里头骂了句狗脾气。
她现在不想和他争,低头缴着帕子。
大不了,她跟凌昭各叫各的。
刚刚和他闹了一场,还说了好多羞人的话。
何皎皎一觉醒来后恍恍落地,再和凌昭独处,心里别扭得不行。
不然怎么办呢,燕东篱为了救她命悬一线,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凌昭拿他泄愤。
而且……也都是她的心里话啊。
他们以后,只肖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成了。
“喵!”
绒绒醒了,被凌昭一根手指拨弄地直叫唤,何皎皎嫌他粗手粗脚会把猫弄疼了,过去把木篮子提到身前。
她头埋得很低,假装查看绒绒的情况,没吭声,怕自己一说话就跟他闹个大红脸。
凌昭粗枝大叶的,且没发觉何皎皎的扭捏,这时马车停了。
“你先回老祖宗那儿,跟她报个平安吧。”
凌昭朝外头看了一眼,随意扔下一句话下了马车,没说他要去哪里。
外头人生嘈杂,何皎皎来不及问。
等他走了,她掀帘子往外瞧,各路禁军宫人往来,神情皆是忙乱,空地处的营帐教人扯绳拉塌。
四处的营旗飘飘落下,要拔营了。
四皇子命丧北梁,寿光东猎应是戛然而止,他们要提前回京。
凌昭跟在苏盛延身后,舅甥俩如出一撤的挺拔身量很是显眼,何皎皎瞧见他们一行人步履匆匆,忽停住。
另一头过来一队骑兵,领队的男人黑氅银甲,高大威严,他下了马大步迎向凌昭他们。
两拨人聚首,且朝前行且说着话。途中,男人仿佛到何皎皎的目光,陡然回头。
他犀利眸光如鹰隼捉兔般,盯准了何皎皎。
何皎皎心头一悸,“啪”地撂了帘子。
此人是镇国大将军,凌昭的“大舅舅”苏长宁。
不知怎么地,何皎皎从小觉得他吓人。
马车径直载着何皎皎到太后的毡房外。
雪蕊扶着何皎皎下车,她刚站稳,一阵香风来袭,被苏月霜抱了个满怀,“吓死我了你。”
苏月霜一双美目微微红肿着,满脸憔悴。
苏盛延传信的人一回来,她再没合过眼,翘首以盼何皎皎能快点儿平安归来。
“你没受伤吧?”
苏月霜拉起何皎皎的手,绕着她看了好几圈。
何皎皎略有惭愧,“月霜姐姐,对不起,都是我贪玩托大。”
虽然她被狼扑咬过几回,幸好冬衣厚,每回都有惊无险,她并没有真被狼咬到。
可想到此处,何皎皎脸上笑快挂不住。
燕东篱一声声沙哑的“郡主殿下”,回响耳边。
她忙止住思绪,不去想。
“不是你的错。”
确认何皎皎安然无恙后,苏月霜心落回肚子里,但不知为何,神色更加低落。
二人相携朝毡房走去,她默了半息,沉声说道:“今早,我爹派出去的兵把烈血鬃的尸体拖了回来,它后臀中根银针,查出来有毒。”
“月霜姐姐?”
见何皎皎瞪大眼,不可置信望过来,苏月霜疲惫地扬了扬唇,“是冲我来的,谁知我跟你换了马。”
何皎皎咬了唇,不晓得怎么接话。
苏皇后温柔和善,可她两个哥哥跟镇妖塔一样立着,后宫中无人能与她争锋,让她治理得铁桶一般。
偶尔有龌龊事,也传不到何皎皎耳朵里来。
“你这回罪算替我遭的,你想要什么?”
一段时间相处,苏月霜看何皎皎就是个黄毛丫头。
她见她无措,似被取悦到,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能想法子给你弄下来几颗。”
她说着扬扬下巴,恢复些许一贯的骄傲劲儿。
“那我要天上的月亮呢?”
何皎皎有点儿小财迷,跟她拿乔。
“也成啊,只要你有地儿放。”
天下没有苏月霜不敢应的事,笑过一阵后,她却仍是叹气,“四表哥的事儿,你应该知晓了?”
何皎皎敛目,低眸点点头,没有力气应声。
她们已走到毡房门口,两旁宫婢打起帘子,一股浓郁药味儿冲鼻扑来。
苏月霜声音怅然,“老祖宗本就担惊受怕,凌昭跑出去时闹得动静太大,让她听着了。”
“四表哥的死讯…也没瞒住,接二连三的,她老人家许是受不住,直接晕过去了。”
何皎皎神情滞住,再顾不得其它,甩下苏月霜冲到太后床前。
老人家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打击,病倒了,仅一夜之间,脸颊都瘦凹下去。
她卧床半睡半醒说着胡话,甚至没把何皎皎认出来。
何皎皎忍住了哭,只笑着哄她喝药。
下午太子领了凌昭过来,凌昭跪下来给太后磕了两个头,老人家双眼浑浊握紧他的手,好赖说得出来完整的话了。
太后年事已高,惊惧不定下气急攻心,幸而并非大病,再将养两天,能如常下床进食了。
次日清晨,整个冬猎队伍便开拨回京了。
回去的路上,何皎皎一直守在太后车辇上。
太后精神不佳,一天要念叨好几回,“马上要过年了,怎么没一件好事。”
何皎皎默不作声,沉重地想。
齐周皇宫里头,怕没有人能过好这个年。
第34章 苏皇后
◎何皎皎想,要是能有苏皇后这样一位母亲,该有多好◎
*
十一月十八, 甲子,壬戌。
正午时,王师归京。
建成帝携太子和众皇子面见朝臣, 她们一行女眷,另从真煌门过永巷进皇宫。
许是心绪低落,瞧见窗外熟悉的朱墙琉璃瓦,何皎皎莫名觉得恍然。
真煌门外四方盘凤舞龙柱的广场上, 迎接太后回宫的妃嫔队伍中,不见苏皇后的身影。
太后提不起精神应付一众莺莺燕燕,使何皎皎下车辇打发她们。
萧妃过来拉起何皎皎的手, 笑得勉强, “老天真是狠心,可怜皇后娘娘一副慈母心肠, 竟要受这种母子阴阳两隔的磨难。”
“北梁的信一到她就倒下了,这好几天没下得来床,今天本来硬撑着起来接老祖宗的。”
“我瞧她病容素槁, 一阵风都能吹走似的, 哪里敢让她出门见风, 劝了好久。”
萧妃幽幽一叹,看向不远处的太后凤辇,“老祖宗身子可大安?”
皇后是一病不起的架势, 如今由萧妃暂代凤印,和另一位妃子共同襄理宫务。
萧妃面上淡淡疲态, 显而易见强撑出来的笑, 没有半点掌凤印的风光得意。
国势将要动荡, 谁都安不下心来。
何皎皎道:“太医说最好能静养一段时日, 可她老人家挂心着宫里头, 也是强撑着赶回来的,眼下正睡得沉呢。”
萧妃忙说:“那可耽搁不得,快些请她老人家回慈宁宫安置罢。”
何皎皎跟诸位娘娘见过礼,对萧妃身后的嘉宁笑了笑。
嘉宁瞥见她,却是把脑袋一撇,装没看见她。
她知道她哥哥的事了。
何皎皎心沉了沉,暂时分不出心来为她烦忧,随她去。
后头便各回各家了。
慈宁宫、玉琼殿留守的宫侍,将两处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倒没有旁的琐事需得何皎皎操劳。
但她依旧来不及休整半刻,脚不沾地守着太后归寝慈宁宫,又哄着她服药用膳。
好几日过去,何皎皎都没回玉琼殿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