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想得美。”
何皎皎从后边搂住凌昭,喊道:“雪蕊,把门窗都给我闸了。”
她好话说尽,露出本来面目。
刚到少年下颚的窈窕身量,用一把软甜的声嗓,凶狠地装起恶霸来,“你今天不给我抄完一遍仪礼,你休想走!”
说了,凌昭架不住她软磨硬泡,最后乖乖被何皎皎摁到案几前。
至晌午时分,雪蕊推门问何皎皎何时宣午膳。
她见少年俯身屈膝,坐于案前执笔,拧着眉毛苦大仇深。
有人来给何皎皎当苦力,她自个儿偷了懒,整个人靠在凌昭背上,席地而坐,裙摆铺散。
她一手约摸举着话本子在看,一手甩着裙带,逗醒过来的绒绒玩,好不得意。
雪色天光,年岁不堪扰。
第40章 出墙
◎跟着凌昭翻墙,何皎皎熟门熟路。◎
*
酉时正。
何皎皎支起窗往外看, 雪停了,天幕浓黑,夜色却不抵宫城檐宇下, 教灯火煌煌驱赶得很远。
再过半个时辰,凌昭该去赴上元宫宴了。
寒风徐徐,吹拂少女额发,何皎皎盯着树梢积雪, 出了会儿神。
“何皎皎。”
听身后凌昭喊她,“爷走了。”
少年终于甩了笔,扭着酸痛的手腕, 满脸烦躁, “不然等会儿宴席要迟了。”
“凌昭,你带我出去吧。”
何皎皎回眸看来, 十分突然的一句,“我想去瞧瞧嘉宁姐姐。”
她没放下嘉宁的事,谁让凌昭抢了别人要送给她的小白狐。
“她不是病着?”
凌昭不急着走, 长腿往案几外一支, 换了个舒坦的姿势往后仰靠去, “你找她有事?”
“我……”
何皎皎顿了顿,隔着灯烛光晕,语气认真跟他讲道, “我想把小白狐给嘉宁姐姐养。”
“爷不许。”
凌昭霸道得很,想也不想, 脱口而出道, “凭什么?”
他送她的, 她凭什么送给别人。
“因为…本来一开始是嘉宁姐姐想要白狐的啊。”
何皎皎垂眸呢喃一声, 她其实没拿定主意。
最好的法子, 自然是把小白狐还给萧妃的侄儿,作一个桥归桥,路归路。
可何皎皎平常接触不到他,让凌昭去吧……小气鬼肯定拉不下这个脸。
而且嘉宁……何皎皎说不上可怜不可怜的,到底对她几分唏嘘。嘉宁和萧妃侄儿的事,何皎皎要顾她的名声,不好跟凌昭这个当弟弟的直说。
何况,凌昭总觉得,他四哥替九皇子去的北梁……
总而言之,一堆人这般那般,都觉得自己委屈。
“凌昭。”
何皎皎思忖少许,小脸堆笑,蹭到凌昭身边坐下,“那你也带我过去嘛,我好久没和嘉宁姐姐说过话了。”
“而且小白狐好凶,我养不熟,它老是去叼绒绒。”
少女咬唇,杏眸流露一点儿可怜的哀求。
“你跟嘉宁怎么了?”
凌昭似发现不对,刚问出口,瞬息间回忆起,他在寿光毫不留情揍了九皇子一顿的事。
啊,现在得叫他端亲王世子了。
莫非嘉宁为此,在跟何皎皎闹别扭?
凌昭有了猜疑,但他懒得琢磨这些事儿。
她们姑娘家家不都这样,今天恼了明天好了的,烦人得很。
何皎皎正犹豫没开口,凌昭站起身,不以为意嗤了声,“就你们一天破事多,行了,走吧。”
系披风时,何皎皎让雪蕊把小白狐抱了过来,凌昭看在眼里,没有吭声。
何皎皎便知他是默许了,脚步轻快起来,与他并肩走出门。
两个人翻墙走。
说起跟着凌昭翻墙,何皎皎从小熟门熟路,可跟儿时情况又有不同。
两个小孩儿个头都不高,她踩着凌昭肩膀还得扑腾好半天才上得去墙头。
且有一两年没做过这种事了,何皎皎抱着小白狐比划着围墙的高度,身子一轻,凌昭搂了她小腿,毫不费力将她送上墙头。
何皎皎没有任何防备,视线陡然拔高,触到远处最明亮辉煌的盛金殿,隐隐可闻丝竹酬乐之声。
“何皎皎,你快点儿。”
凌昭以为她够不着,再度将她举得高了些。
“好嘛。”
何皎皎嘟囔一声,一手搂着小白狐,小心翼翼攀上墙头,她刚一坐稳,耳边风声一掠,吹乱她鬓角碎发。
她定睛一瞧,凌昭长胳膊长腿,三两下已是翻过墙,落地后抬眸看她,嘴上不停催促,“你快点儿下来。”
何皎皎想,与儿时到底不一样了。
她扶着墙头动了动,正准备往下跃,可凌昭抄着两只手忘旁边一站,光盯着她瞧。
何皎皎傻了眼,“你、你不接着我啊?”
不然这么高,何皎皎哪里敢跳。
少年高大身量挺拔如劲松,瞧着悠然自得,“你自己儿跳不下来啊?”
讨厌死了。
“凌昭。”
何皎皎高高坐在墙头,进退两难,生怕来人撞见。
她知道凌昭故意捉弄她,声音着急道,“我不敢,你接着我啊。”
凌昭双手环胸,摆明了要使坏到底,笑道,“你跟爷说几句好听的,爷抱你下来。”
“呸,谁要你抱了。”
何皎皎又气又急,啐他一声,盯着墙角下的积雪,把心一横,怀里紧紧搂着小白狐,闭眼往下跃去。
凌昭上前一步,还是将她接了个满怀。
少年臂膀牢牢扣着何皎皎的腰,她脚尖甚至没落地。
她睁眼看他下颌锋利,薄唇微动,“你说你在爷面前犟什么?”
何皎皎对上凌昭眸光,呼吸乱了一瞬,“王八蛋。”
她才不管那么多,慌慌垂目,一手攥了拳捶他,“讨厌鬼,混账。”
他不是要听好听的?
奇了怪哉,凌昭被她捶被她骂,搂着她不放,黑眸沉沉,映出少女娇颜含羞且怒,且仍是笑。
何皎皎于是再骂他一句,“你乐什么乐,傻子。”
凌昭搂她搂得紧,苦了小白狐夹在二人中间,遭挤得吱哇叫,乱拱了出去。
小白狐一落到地上,快速往一处蹿去。
何皎皎哎呀惊呼一声,忙推开凌昭要去逮它。
她一回身,却见不远处宫墙路口熄了一盏壁灯,阴影中,无声无息立着一道高挑的身影。
她当即僵在原地,懦懦小声问道:“燕世子?”
燕东篱长身拢着宝蓝斗篷,不知何时立在那儿,看了他们多久。
约莫太冷了,红墙白雪,风过无声。
何皎皎恍恍一眼紧张垂了眸,没看清他神色何许,竟是觉得他周身寂寥。
但她不细想,不敢细想,燕东篱如何会出现在玉琼殿外。
“燕九?你怎么在这儿。”
凌昭上前,大步踩住栓了小白狐的绳子,声音极为不悦。
玉琼殿外与燕东篱的住处、设宴的盛金殿,完全截然不同的方向。
他怎么走,也不该走到此处来。
小白狐被脖颈上的绳子扯得摔倒,再一次逃跑失败,它气得在雪地上滚了两圈。
何皎皎低着头把它抱起来,拍掉它身上的碎雪,对着燕东篱的方向行了一礼,往后退去。
她没跟燕东篱说话,也不再看他,退到了凌昭身后。
何皎皎扯住凌昭衣袖子,“我们快走吧。”
她怕凌昭正面遇上燕东篱,又血性上头,要跟他过不去。
凌昭一时没动,他望着燕东篱,少年眉宇深邃,冷漠刺人。
那处的燕东篱也没有动作。
两人漠然对峙。
“凌昭,我们别管他。”
何皎皎拉着凌昭没有松手,一直在拽他,小声哄着他,“我们不是说好了?”
似极为难熬的一段时间过去。
凌昭突然转身,他大掌握了何皎皎的手,牵着何皎皎离去。
“阴魂不散。”
他声音极轻,好像抱怨了一句,何皎皎怔然,没有听清。
她便当自己听错了。
她跟燕东篱没有交集,好久好久才能远远见着一面,不懂哪儿来的阴魂不散。
只是少年掌心灼热,她被凌昭拉着往前走时,蓦地很想回头看一看。
她想看一看燕东篱走没走。
但何皎皎最终忍住了,看什么呢。
不管燕东篱何故走到此地,可能走错了吧,他后头总归要离开的。
何皎皎…不想同他有交集。
“凌昭,你走慢点儿嘛,我跟不上。”
她把心思全放回凌昭身上,跟着他的脚步,歪头去盯少年的侧脸。
他直盯着前方为灯火虚无的夜色,抿直唇角,果然在生闷气。
他或许还没放下四皇子的死。
哪有那么容易放下。
何皎皎只当一切如常,回握住他的手,握紧晃了晃,“你慢点儿。”
凌昭的步子就慢了慢,不说话。
何皎皎让他牵着,落后他一步,这般安静走了许久。
“你别理他。”
能看着嘉宁栖岚殿的檐角时,凌昭冷不丁的一句。
何皎皎可真是冤枉,“我没理他啊。”
凌昭蛮不讲理,“反正你别理他。”
“好好好,不理不理。”
何皎皎只得顺着他说,看少年神色稍缓,她寻旁的话问他:“月霜姐姐说你过了年要去盖房子,那还任羽林卫的职嘛?”
凌昭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这,但不想和她因为燕东篱僵起来,反问道:“爷盖什么房子?”
他消息没苏月霜灵通,半点风声没听到。
苏月霜来跟何皎皎说话,时笑时闹,声音时高时低,他无心偷听,一知半解。
何皎皎却想差了,她觉得凌昭定是憋了坏来逗她,声音扬高,“我管你盖什么房子。”
毕竟苏月霜跟她讲的,凌昭要盖娶媳妇儿的房子。
凌昭听得莫名其妙,居然还有点儿委屈,“爷确实不晓得啊,你凶爷干嘛?”
何皎皎:“……”
谁凶谁啊,恶人先告状。
到了栖岚殿。
凌昭这次不折腾了,揽着何皎皎一手往围墙上攀去。
风轻动,何皎皎眨眨眼,人已经跃过墙头,安稳落到地上。
凌昭赶着去盛金殿,开宴时间他已经晚了,再耽搁下去,他二哥要削他。
他翻上墙问何皎皎,“爷亥时正来接你?”
“那你可别忘了啊。”
何皎皎不放心地,再三叮嘱道。
她刚说完,凌昭落到了墙那边,声音方传过来,听着不高兴,嘀嘀咕咕的,“你觉着爷会忘了你是吧?”
少年扬声,“放心,忘了谁也忘不了你。”
何皎皎原地怔了会儿,寒风过,她脸上反而微烫。
她跺跺脚,懒得跟讨厌鬼计较了。
他这一天天的,跟谁学的话,真是不害臊。
栖岚殿何皎皎熟得很,殿里的宫侍们见她抱了只白狐狸偷偷摸摸过来,惊讶过后,说嘉宁歇下了,把她领进嘉宁寝殿。
嘉宁躺在榻上背对着人,听见宫婢迎她的动静,没起身。
何皎皎小心上前,“嘉宁姐姐。”
她撩开床帏,一眼却先看见少女白皙面上,指印通红浮肿,望之心惊。
第41章 佳节
◎人一辈子能平平安安的,就很好了。◎
*
“嘉宁姐姐, 谁……”
何皎皎声音轻下去,她猜得到是谁打了嘉宁,复而犹豫出声:“萧……贵妃娘娘打你了?”
她一路走来, 未曾在栖岚殿内外嗅到药味,嘉宁没有病。
是嘉宁不满意老祖宗跟苏皇后给她定的婚事,被已荣升贵妃的萧妃娘娘教训了。
“你来干什么?”
嘉宁往里边侧了侧,床帏的阴影覆过来, 遮了脸上伤痕。
她神情冷淡道,“外头都传遍了吧,来看我笑话?”
何皎皎在榻边轻轻坐下, 深吸了口气, 语气轻快,笑着说道:“嘉宁姐姐, 你别听外头瞎说。”
她想起苏月霜满口老男人的传言,柔声劝慰道:“那位通州府的督卫指挥啊,可是个一等一的青年才俊, 老祖宗怎么会……”
“那又如何?!”
嘉宁打断她, 声音发了狠, 抖出哭腔:“凭什么?”
“凭什么她们随便挑个男人,真真假假夸上一通,只需给我说一声我就得嫁了?”
她低低啜泣, “没过正月就要打发我走,我就知道, 因着我娘自缢, 宫里头没人待见我, 都捏起鼻子在忍着我罢了。”
“四哥哥死了就装不下去了, 把我哥哥撵了, 我也没好日子过了。”
何皎皎瞠目,嘉宁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嘉宁姐姐……”
张了张嘴,她却也拿不出话来继续劝她。
丽贵嫔死得凄惨,为了儿子不要体面,死后连皇陵都没让进,一张席子卷了让她母家自己领回去下葬。
嘉宁从小面上看着咋咋呼呼的,其实心思极重,患得患失。
小白狐在何皎皎怀里,小畜生极会见风使舵,大抵察觉气氛凝重,难得乖巧。
它睁着一双透黑的眼珠子,好奇的盯着嘉宁后背,湿漉漉鼻尖嗅一嗅的。
何皎皎低眸,揉了揉小白狐脑袋,把它抱得离嘉宁更近了些。
她捏着小白狐爪子,搭上嘉宁肩膀:“嘉宁姐姐,你看。”
嘉宁抹着眼泪,不想理睬人的,可肩膀上触觉奇怪,她不由得回了头。
便见何皎皎小心翼翼地对她笑,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狐。她和小白狐视线相撞,小白狐歪了脑袋,两只耳朵尖尖抖了抖。
“哪、哪儿来的白狐啊?”
嘉宁且闪着泪花的眼眸露出惊奇,有几个小姑娘家抵挡得住可爱的小白狐,哪怕正在伤心的嘉宁也不例外。
她翻身坐起来,试探着伸手想摸一摸小白狐。
“在寿光,十三殿下抱过来的。”
何皎皎便将小白狐递给嘉宁,喊宫婢拿来件外袍给她披上,继续说道:“他成天到处欺负人,从一个禁军小将手里抢的。”
嘉宁眼泪都来不及擦,注意力全被小白狐吸引。
又或许是装出来的不以为意。
何皎皎端详着她神色,把话说开了,“那小将……好像是姓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