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和温荣…温荣大姐姐的夫婿,可是他太子詹事府里最得力的少詹事。
也没必要啊,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不瞎折腾么。
想着想着,何皎皎睫毛一颤,指尖僵了僵。
她蓦然想起,苏皇后,不只一个嫡子啊……
眼前马上浮现凌昭那爷来爷去的德行,何皎皎蹙了眉。
得了吧,有他什么事儿。
何皎皎呼吸慢了慢,脑子越发乱如麻。
可今日张氏叫她过来这一遭,有别的目的么?
还有苏月霜跟她说那一番话,到底有心无意?
……
风吹得马车窗棂磕了磕,雪蕊过去掀帘子关窗,便听何皎皎小声抱怨道,“她跟我说这些有作甚么,我也管不了啊。”
没得胡思乱想糟心。
雪蕊笑了笑,刚把窗子合紧,车辇已驶出镇国将军府,她余光却瞥见府邸大门口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雪蕊奇道。“诶,小姐,那不是李长么?”
何皎皎抬头,惊讶道:“李长?”
李长在的话……
“是郡主娘娘吗?”
那边李长已看见何皎皎的车辇,和在窗边露了一面的雪蕊。
“奴才见过郡主娘娘,方才瞧见雪蕊姑娘,奴才还以为看错了呢。”
他迎了上来,隔着车壁与何皎皎见礼,笑问道:“郡主娘娘来镇国将军府上有事么?”
她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事,何皎皎只得含糊道:“我来探望月霜姐姐,李长,是太……”
她话突兀被李长打断,“那郡主娘娘…见着月霜小姐了么?”
何皎皎愣了愣,隔了车壁,她瞧不清李长面色神情,只听他一把尖细的公鸭嗓压得极低。
还有见不着的么?
何皎皎思忖片刻,想着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如实答道:“见着了的,李长公公,您是…是太子哥哥让您来看月霜姐姐的吗?”
“哎…太子爷也是来探望月霜小姐的,奴才这不在外头候着他么。”
李长叹一声:“不过太子爷没郡主娘娘运气好了,这小半个月余的,太子爷天天得了空,便往将军府上来一趟。”
“可惜大将军只说月霜小姐需得静养,都没见着一面。”
听外头李长继续苦笑问道,“奴才斗胆问一句,郡主娘娘,月霜小姐情况还好么?”
何皎皎已是惊涛骇浪,半晌才拿出话来,强笑道:“瞧着,是没什么精神……”
与李长分别,何皎皎端坐马车内,她垂眸沉思,手中帕子揉得皱成一团。
所以,苏家是一面将苏月霜关起来说要退婚,一面不许凌行止看她么?
那对苏月霜说得劫匪一事,也是假的了?
可是,为什么。
寿光惊马、办春日宴、国寺劫人、苏月霜断指、救人……
何皎皎心中惊疑不定,逐渐的,却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如果、如果是苏长宁看出来凌行止不甘心日后屈居苏家之下,所以自导自演春日宴劫人这一出,私底下将罪名怪给凌行止,作出要退婚的架势,实际上不过是以退为进,逼凌行止向他们低头就范呢?
毕竟建成帝十几个儿子…他若跟苏家撕破了脸,他的太子之位,恐怕真要坐得艰难无比了。
凌行止这些年,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苏月霜不冷不热,可面子上也说过得去。
且说春日宴一事,细想起来,苏家……似乎没有坏处,反而占了好。
苏长宁清算掉了宣沧两地大部分地方官员,新升上来的,会是谁的人?
只有苏月霜断了一指,其它家的小姐全都安然无恙,而她单枪匹马,百里奔袭将人救了回来……又是多大的壮举?
余下那十五户人家,要承她多大的恩情?
可是,那张氏在她面前的眼泪都是假的么?
苏月霜她到底是没了一根手指啊。
那如果……
何皎皎还是觉得不对,念头一转,生出别的想法来。
如果,既不是凌行止做的,也不是苏家,而是另外有人故意祸水东引,在苏家和太子之间挑拨离间呢?
先让苏家误以为凌行止对他们下手,又让凌行止认为苏家在贼喊捉贼,煽风点火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可又会是谁呢?
然而,任凭何皎皎想破脑袋,她找不出来有这么号人物。
能在把持朝政几十年的苏家,和执掌玉玺监国两年余的太子之间,在这两方势力手底下全身而退,半点马脚都没露。
算了,以后她少看点儿话本子吧。
何皎皎捂了耳朵,头痛道,“雪蕊,快点儿。”
既然太子哥哥天天都来看过月霜姐姐的,吃了闭门羹还坚持着,那事情应该没那么严重,应过不了多久便能回旋了罢。
也是,凌行止向苏家让步了。
她突然一句,听得雪蕊不明所以,“啊?”
少女歪在车厢里,杏眸无神,似乎筋疲力竭,“你让车夫快点儿,咱们快点儿跑。”
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罢。
雪蕊越发疑惑,被她逗笑了,“怎么了?”
何皎皎人小鬼大长叹一声,不说话了。
她想,张氏邀她过来,估计想让她当个传话的,无形中再给皇宫里头那几位施压吧。
烦死了,她以后再也不管闲事了。
至六月十九,晴,天光大盛。
巳时正,吉时到。
何皎皎着朱红金绣鸢鸟衔花的大袖礼服,在坤宁宫行及笄礼。
苏皇后却与太后起了争执。
苏皇后满脸笑地讲:“老祖宗,您与令仪是朝夕相处日月相伴着,今日让让媳妇儿又如何?”
她说着绕过铺落红绸的桌椅,去捡摆盘礼纸上的梳篦。
“好你个皇后,往日一副贤淑大方的做派,今儿可算露出真面目了?”
太后要嬷嬷们过去按住苏皇后的手,也是满面红光的笑,嗔道:“我养大的乖乖,有你什么份儿,边儿去。”
两人在争着谁为何皎皎取冠执钗绾发,作执礼人。
何皎皎端坐在妆台前,头上金冠流苏垂面,她压不住嘴角,从水磨镜子里看她们笑闹。
一位贵妇提议道:“不如让郡主娘娘自个儿选?”
苏皇后说是不发请柬,可来观礼的命妇贵女并不少。
一圈人喜气洋洋围过来,苏皇后站到何皎皎身后,抚了抚她披散下来柔滑漆黑的长发,还真问她一句:“那令仪是要皇后娘娘给你绾发,还是老祖宗啊?”
何皎皎心腔充盈而温暖,鼻尖却莫名发堵,以至于声音细细哑哑,“我今天可及笄了,你们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逗?”
她知道,她是太高兴了。
太后故意板起脸,逼问道,“那你到底是要哀家还是要皇后?”
何皎皎低头扭捏了一会儿,娇嗲道:“我怎么选嘛?”
众人笑过一阵,太后抚掌道,“好了,让皇后娘娘与你绾发罢,不耽误吉时了。”
本来定好了苏皇后,太后逗个趣儿。
她怕自己年纪大,手抖拿不稳梳子了,给小姑娘梳得不好看。
太后端坐原地,柔和含笑凝望着何皎皎,趁人不注意,偷偷揩了揩眼角。
也是高兴的。
苏皇后动作轻柔,先取了何皎皎头上那繁复华贵的头冠,握着梳子一下一下梳透她发尾。
妇人眉眼温柔专注,声音缓缓地唱,“眉寿万年,永受胡福,以岁之正,以月之令……”
“我们令仪啊,终于平平安安,长成大姑娘咯,日后啊,你也定要平安顺遂,无忧无虑啊”
镜子里的少女容颜姣姣,眉眼姿媚,她绾发,落钗,周围人也都笑着恭贺。
何皎皎没忍住吸吸鼻子,视线略有模糊。
她满心欢喜,又满心知足,感恩在她父母双亡后,还能遇见愿意疼她护她之人。
“皇帝陛下礼到……”
外头礼官高声唱起了礼,“赐金步摇一双,羊脂玉扣一对,东珠三百,珐琅彩……”
“太子殿下礼到……”
“十三殿下礼到……”
这一整天便热闹喜庆地过去了。
不过一整套流程下来,礼服繁复厚重,何皎皎一整天身上都汗皱皱的,虽然高兴,架不住后头实在劳累。
晚间席散了,回玉琼殿洗簌后换了常服,何皎皎倒在榻上竟是松了一口气,“皇后娘娘还说不大办了。”
这要大办,她得累成什么样。
雪蕊奉茶上来,哪里看不出她得意的小模样,笑问道:“那您等会儿还出去吗?”
“出去干嘛?”
何皎皎疑惑,看雪蕊神神秘秘,笑而不语。
再坐了会儿,喝了半杯热茶,何皎皎歇好了,雪蕊提灯,引她出门去。
“谁要见我啊?”
何皎皎跟在雪蕊身后,约摸猜得出来是谁,但她明知故问。
雪蕊不答,浅笑着只领着她,从回廊往玉琼殿的后院里走。
夜间道路两旁的浅草坠了露珠,沾湿鞋尖裙摆,不知花开在何处,虫鸣细碎,暗香习习。
到了后院的月亮门前,雪蕊将灯笼挂上路旁的一棵梨树上,往后退了退,“您自个儿进去吧。”
何皎皎瞪她一眼,“你也放心啊。”
有何不放心的。
说完何皎皎笑了笑,在月亮门前往里张望一瞬,提裙过去了。
空阔院落正中生着株比何皎皎年纪还要大的石榴树,高大繁茂,亭亭如盖。近日天气燥热,竟让它提前开花了,艳艳靡红绽满枝头,想来秋时能挂不少果子。
何皎皎略过石榴树往后边走,边走边四处喊了一声,“凌昭?”
回廊处灯火盛亮照过来,四处都不见凌昭的人影。
何皎皎蹙眉,不晓得讨厌鬼藏在哪里使坏。
她余光一瞥,却瞧见石榴树高处的枝干上,落下来道黑影。
枝叶繁盛,灯火昏昏,遮得人影影绰绰。何皎皎看得不真切,走近了往上张望,便见凌昭玄衣挺拔,长身倒挂金钩从树干上垂下来,张嘴咬下枝头最鲜艳的一株花。
他黑眸沉沉对上何皎皎,面无表情一松口,花枝盈盈坠落,何皎皎仰头没来及躲,石榴花砸上她额头,滚到她绣鞋前。
花枝打得她有点儿疼。
何皎皎捂着额头,怨怼道:“你讨不讨厌啊?”
她低头踢踢那株石榴花,觉得有些可惜,开得多好啊,就这么让凌昭摘了。
枝头轻晃,凌昭无声落地,他不说话,斜斜往石榴树干上一靠,安静而眸光深邃注视何皎皎。
何皎皎还在可惜那朵被他折了的花,没看他,少女声音温软:“礼我今天已经收过了,你还找我干嘛?”
今天何皎皎一直被女眷们簇拥着,没凌昭近身的地儿,今天还没跟他说过话呢。
“凌昭?”
何皎皎说着偏头望向他,杏眸淌出笑意,却慢慢怔住,“你怎么了?”
她终于发现,他沉默异常。
“何皎皎,我……”
凌昭便对她笑了笑,可少年薄唇阔目,神情却是惆怅冷漠。
“到底怎么了?”
心头忽地涌出强烈不安,何皎皎装作没发现他的异常,脚步轻快过去拽他,“你又要拿什么事来烦我啊?”
凌昭略微迟疑,后而干净利落,一口气把话说完了,“北梁要我们用三座城去换四哥的尸身,没谈拢,可能要打仗了,小舅舅让我跟他一块儿去裕阳。”
他快刀斩乱麻似得,“父皇和二哥也是这个打算。”
何皎皎伸去拉他的手无措僵住,随即被凌昭大掌包裹住。
他牵她到她身旁,微低了头颅,唇角崩了崩,似再说不出话了。
风动虫鸣,许久。
何皎皎维持住面上笑颜,轻轻问道:“他们要你去你就去啊?”
声音却不住慌乱。
“我去。”
凌昭这回没有任何犹豫。
他甚至望进何皎皎眸中,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何皎皎,我要和我小舅舅一块儿出征了。”
“哦,那你去吧。”
何皎皎弯起眉眼,对凌昭笑了一笑,她羽睫乱颤,慌慌垂眸要把手抽回来,一下,两下。
凌昭握紧了,不让,“何皎皎,我……”
“你放开我!”
两人僵持数息,何皎皎蓦地咬牙,一把用力推开了凌昭,她低呵出声时滚了泪,再望向凌昭却又露出笑。
她且弯腰对他行了一礼,“天色已晚,十三殿下请回吧。”
她不再管凌昭神情如何,掉头大步往玉琼殿走。
“何皎皎。”
凌昭追了上来,何皎皎脚步急促而乱,在回廊阶梯上绊了一跤,身后横过来一条胳膊扶稳了她。
何皎皎甩开他的手,胡乱抹掉眼泪,大步携风,不肯再回头看一眼。
哭哭哭,就知道哭。
她且行且在心里骂自己。
没出息,为了凌昭这混账王八蛋有什么好哭的?!
可无端的惶恐如潮涌上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止不泪。
他说他要去裕阳了。
凌昭原地停了停,风吹得少女裙摆向他扑来,可她在远去。
凌昭略微低首,长睫掩了眸中神思,他一言不发跟了上去。
他走得快,跟何皎皎保持三两步的距离,身后坠着个人高马大的讨厌鬼,何皎皎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她再也不想理他了。
可何皎皎没忍住,要下回廊时,她郁气横在心头,忽然回了身。凌昭眼睛亮了瞬间,结果半个字没说出来,一连被何皎皎往后重重搡了好几下。
推开凌昭后,她攥紧了裙摆,几乎声嘶力竭,“你别跟着我!”
“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凌昭……”
她腔调压得怪异,似笑非哭一句,看凌昭张了嘴,何皎皎捂住耳朵,径直一路小跑回她的寝殿。
凌昭一直跟着她,小心试探着要进门,差点儿被何皎皎甩过来的门扉砸到鼻尖儿。
何皎皎关了门,用背紧紧抵住,她想躲远一点儿的,可此刻仿佛失尽所有的力气,僵在门边。
“看什么看,滚一边儿去。”
门外凌昭低喝了一声,他骂跑了听见动静,过来查看情况的宫婢们。
他只立在门边,看着映过来的少女的影子,她似乎佝偻了一点儿腰身,止住了低泣,一动不动。
“何皎皎。”
凌昭涩然唤她一声,跟她解释道:“我又不是上前线,裕阳城前边儿还有函谷关呢,说不定我还是当个大头兵,天天站城墙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