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没气了。
第16章 重生第十六天
“卧槽――”
“靴底油”吓了一跳,拔腿就要跑。
江岚影动都没动,就有一道业火横在“靴底油”的退路上。
“靴底油”一转身就跟火光撞了个脸对脸,又是头皮一麻,连忙往反方向撤――
这一撤就撤到了那两位凉透的“好兄弟”身边。
“靴底油”:……
杀了他。
就现在。
“今日怎的如此积极?”
江岚影掀起眼皮看他,“正好帮本座瞧瞧,他俩还有气没?”
“没、没了,尊主。”
“靴底油”自己都快没气了。
他知道江岚影想要他描述更多,最好是能分析一下当前的情况,但他不敢说――
他知道,这些杀人的藤蔓并不该出现在这里,定是有人刻意操纵,甚至躲过了“贼眉”“鼠眼”的法眼。
而巧的是,呜呼的这两位,都是江岚影赏识的后起之秀;他们其余人更多是在裴临手下做事,只有这两位稍微得了些江岚影的青眼。
他们的死,矛头指向的甚至都不是他们自己,而是江岚影。
江岚影远远望着那几根细小的藤蔓:“听说,你们木灵根惯擅操纵植物。”
小道士眉稍一抖,抬眼瞧着江岚影。
江岚影没再说话,只走到“靴底油”身边,点火将尸首烧了:“继续走。”
“靴底油”是个老实人,闷闷应了一声就要抬脚,却被江岚影拦下。
“前路未卜,唯恐伏击。”
江岚影轻飘飘地,“让本座的狗先走。”
“是。”
“靴底油”一拽手中锁链,小道士就连滚带爬地扑到了江岚影身前。
瞧着小道士瘦削的肩骨,“靴底油”上去就是一脚:“走!”
.
还真别说,小道士一走在前边,这条路果然就顺畅得宛如康庄大道。在金犀城的巷子里走还容易叫人黑上一拳呢,这条折过兵的“险途”居然令人发指得爱与和平。
如果小道士此时回头,定要被江岚影的眼刀生剜了脑袋。
路结束在一处挺雅致的宫苑里,经由宫苑的角门向外望,可以望见一片葱茏绿意――
再走下去,就到了裴临探索的暗道。
小道士停在苑中央,回过头,巴巴地瞧着江岚影。
那意思是,还要走吗?
江岚影没睬他,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向角门走去。
然而在他转身的同时,江岚影向“靴底油”伸出手,将牵着小道士的锁链要了过来――
他盘算一路没有动作,定是要在最后关头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江岚影站在原地放长锁链,数着小道士的步子:
一步、两步……
三步!
数到第三步时,罡风骤起,岔路口的藤蔓忽然扭动起来,蜂拥着挤过角门,就像离弦之箭!
隔着一条锁链,江岚影从容地站在变数里,从容地看着小道士用最笨拙的方式――两手交叉在面门前去抵御那发狂的藤蔓。
心里只是在想:
演。
本座看着你演。
然而藤蔓并没有听从小道士的号令,更没有绕过小道士奇袭江岚影而来――
那些细小的触手全部缱绻地缠上了小道士的颈项,就像无数双袖里藏刀的柔荑,一割一道血痕。
江岚影这才意识到不对。
她一手收了锁链,一手攥出一道业火与绿海对击。
嘭。
那绿海中似乎藏了另外的东西,虽被击退了一些,但两两相撞爆发出的力道极大,江岚影抱着小道士往后跌了一段,跌进宫苑的厢房里,接着就听到门扉“嘭”地闭合。
江岚影立刻起身去推门,意料之中地,门被封死了。
小道士仰躺在地、浑身是血,还惦记着“靴底油”:“那个人……”
“早跑了。”
江岚影闷声说。
苑中藤蔓没了攻击对象,很快就安静下来。
“门是封……”
小道士一句话还被说完,就被箭步冲回来的江岚影抓住了领子,上半身悬空离地。
“方才你命悬一线,为何不用法术自救?!”
江岚影气急,“十三年的仙家修行,全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小道士一愣,刚想问她怎么知道自己修行了十三年,就想起魔尊殿抵足而眠的那晚,他曾同她讲起修行的种种。
原来她还记得。
“我如今……控制不了我的灵力。”
小道士说着,喉间的鼓包就顶着那沁汗染血的皮肉滑上滑下。
他生得瘦骨伶仃,江岚影一只手就能圈住他的整只手腕。
她掐着它,用掌心感受着小道士跳动的脉搏,一双眼却始终逼视着小道士的――
如果这小东西敢说谎,她现在就掐断他的命门。
可那汹涌的命门里确无一丝灵力的踪迹,江岚影的脸色比掐出喜脉还难看:“什么时候的事?”
“自雷雨滂沱那晚就是如此了。”
小道士不骗她。
灵力失控有两种情形,一是使不出,二是收不住。
比如方才,又比如他应召入阵时击碎万剑的伟力。
“既然如此,当初为何不告诉本座?”
江岚影的声量低了一些,她松开小道士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他被锁链洞穿的肩。
他为什么不在影宫受冤时就告诉她,他为什么不在衰草枯杨之中告诉她,他为什么要忍了这穿骨之痛、丧犬之辱?
为什么……
“这些埋伏不是我做的,就必然是有异心之人暗藏行伍。”
小道士轻轻缓缓地说,“我担心打草惊蛇。”
江岚影手下点着穴位、止住小道士的血,嘴上却并不怎么领他的情:“何来异心之人?这些事不是你做的,就定然是天界宵小的安排。”
“不,不关天界的事。”
小道士下意识说。
江岚影眯眼:?
他为何要为天界辩护?
莫非……
“因为,因为……”
小道士目光躲闪,“因为禹门的开启也很蹊跷,不是吗?那是魔修独有之物,仙家典籍中从无记载,想来天界的神o也不知道它的效用,更无法让它重新开启。”
江岚影撂下眼皮,姑且信了。
她抓着洞穿小道士的锁链,结印要将它化去。
“且慢!”
小道士刚从口不择言的窘境中回过神来,就被吓了一跳,“魔尊大人,异心之人尚未明了,我们最好不要让他发现我们已经有所察觉……”
“会疼。”
江岚影说着,坚持将印落完,魔气凝作的枷锁随之烟消云散――
大魔头一般不讲良心,然而一旦良心发作,倒比佛龛里的菩萨还要慈悲几分。
“大不了把他们都杀了。”
有点慈悲。
但不多。
小道士:……
他看着江岚影从他身上站起来,走到一边翻箱倒柜。
“这道门也有机关?”
江岚影颔首:“你要是还爬得起身,就过来帮帮本座。”
小道士自然乐颠颠地过去:“要找什么?”
“镇纸。”
江岚影关上一只空抽屉,“那老贼生平最喜收集镇纸,旧城机关大多以镇纸为引。”
“好。”
小道士走去江岚影的对角,没一阵就在一只梅瓶里听到了金石脆响。
他拎起梅瓶,从其中倒出了个石刻的浅水王八。
他正要回头问问江岚影,这算不算镇纸,就听身后“哐当”一响――
笔洗落在地上摔碎了,江岚影两手拄着书案,肩线发抖。
小道士丢了王八,拧身奔向江岚影。
.
如过往的每一次一样,江岚影在解毒时,没有任何意识。
随着毒劲消解,她感觉到汗湿,感觉到热,感觉到腿侧温温软软的触感以及细微的痒。
她感觉到自己站着,背脊抵墙,而小道士跪在她脚边。
她张开眼,隔着水雾四望。
她发现,他在亲吻她右腿上的那块玫瑰疤痕。那样亲昵珍重,眼睫低垂着,看上去又是那样伤心。
江岚影抬起手,揉上小道士的发。
“为什么会伤心?”
她问。
她不理解。
她从不将伤势示人,但她可以想见,任何人,无论是神仙还是魔头,看到她的伤都定会畅快不已,恨不得她就此死了才好。
为什么会有人在看到她的伤后,会为她伤心。
“疼吗?”
小道士仰起脸,眼周红红肿肿,显然是哭过了。
“不疼。”
江岚影想了想,又开口,“你别伤心。”
她想说,大魔头十恶不赦,别为大魔头伤心。
“其实我……”
门外的破风声掩住了小道士的话,江岚影侧头望了一眼,说:“是裴临发出的信号,他们找到阵眼了。”
不知这句话中的哪个字眼刺中了小道士的心脏,同时也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只会怔怔地看着江岚影――
似乎他的话也没那么重要,他只要这样看着她就好。
江岚影一回头,就撞进小道士的眸底:“其实你什么?”
“没什么。”
小道士垂眼,掏着袖管,“正好我也找到了镇纸。”
他攥起的拳头在袖口卡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有点拿不出手。
接着,一只浅水王八趴入江岚影的掌心。
江岚影:……
.
一刻钟后,他们循着裴临的指示,找到了阵眼之前。
那是个宽阔的白玉祭台。
临近白玉祭台的路上瓦倾屋倒,细小的藤蔓一节一节地断在地上,好像被吸干血肉的毒蛇的皮。
小道士眼见着江岚影阴沉下脸,便也知道前方定然是出了事情。
望着白玉祭台的同时,冷风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陡然加重:
时至黄昏,天是瑰丽又掺着些昏黄的玫红色,细窄弯月悬挂在西方,尖锐处嵌着璀璨的启明星。
“金星伴月。”
小道士喃喃地,“主杀伐。”
江岚影没作声,大步踏上祭台:
挂了彩的魔修们正蹲在台上捆扎伤口,靠近边缘的地方倒着几具横尸,横尸穿得雪白,一眼望去就知道它们冷得都发了硬,全是些天兵――
江岚影带人找阵眼都费了这许多波折,天界布阵眼时,定也少不了折损。
活着的人都恹恹的,泛红的天光照在他们身上,就像是流不尽的血;满眼凄风苦雨之中,主将裴临的白甲便成了唯一不倒的旌旗。
江岚影心无旁骛地,向“旌旗”走去。
沿途魔修见到江岚影,皆沉沉地低了头;裴临背对着来路,站在阵眼前,身形一如往昔般挺拔,但细看起来,却也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江岚影走得很快,距裴临只有十步之遥。
可裴临依然没有回头,更没有如往日一般迎上前来。
最后,还是“鼠眼”喊了他一嗓:“裴临大人,尊主到了。”
裴临这才回转过身――
江岚影呼吸一滞。
她看到他用绷布胡乱遮住的左眼、横穿咽喉的伤痕、以及胸前浸透甲胄的、触目惊心的血。
几百年前他被那不可名状的怪物逼到金犀城门前时,都没有伤重如此。
他迈步,一身甲胄随着他的跛脚,被撞出“咔哒、咔哒”地响。
他支撑不住地一晃,所幸刚好跪倒在江岚影跟前――
“裴临,幸不辱命。”
幸不辱命。
多沉重的话。
这四字中的每一个字都像锥子一样,狠狠锥入江岚影的识海,锥得她眼前发白。
裴临如今的状况,八成禁不住她的发难。于是她抬眼,盯准了一旁的“贼眉”。
“贼眉”猛地一抖,慌忙叩首及地,拉着哭腔喊:“裴临大人他――撞见了先任魔尊的残魂!!!”
第17章 重生第十七天
正说着,平地飞沙走石,瓦砾、细草、碎砖、断梁尽皆扶摇直上。
大风里,众修只觉头皮一紧,连忙两手按上发顶,生怕自己也被卷上天去。
云集而来的死物很快聚作一个遮天蔽日的团,巨团慢慢幻化出人的鼻梁、嘴唇、眉眼;三人多高的眼珠下移,盯住祭台上散落的蝼蚁。
裴临不自觉地抓住江岚影的衣角,哑声说:“尊主,属下以为,属下解决了他的……”
“不怪你。”
江岚影按上他的肩。
她一望便知――
说是先任魔尊残魂,其实不过是一抹徘徊旧地,不肯散去的执念。
愤而生虚妄,妄而成执,执而堕邪魔。
“江岚影――死!!!”
两条手腕粗的藤蔓自巨头眼中窜出,江岚影反手一道业火迎上。
嘭。
烟尘四起。
巨头身陷浓雾之中,疯狂地寻着江岚影的行踪;直到灼热自头顶传来,它两眼一翻,才发现江岚影早已凭虚凌空,与万丈流霞齐飞。
她单手拎着红缨鬼头刀,刀尖一点明晃璀璨,无人能看清她的脸。
巨头嘶吼一声,躲过江岚影的刀气,兀地逼至江岚影跟前。
江岚影身形细窄,与巨头差距悬殊。巨头眨眨眼,似乎就能将她纳入眸中。
“太阴山万魔福地,你拿它做了什么?!”
巨头发出些长蛇吐信般的嘶声,江岚影没答它,只将手中长刀舞出残影,每斩一刀都伴有一片火海。
巨头眼中的藤蔓密如白蛛喷丝,精准攻向江岚影的咽喉,甚至拉扯着她的刀柄。
“你不敢承认。”
巨头围绕江岚影打转,“堕魔近千载,还干着道貌岸然的仙家之事。”
江岚影横刀劈去,巨头便被削去小半,仅剩的一只眼滴溜溜转着,挤出一个讥笑的弧度:“怒了?”
它猛地一个甩尾,绕到江岚影身后,又从她身侧恐怖地探出来:“你也知道,你闷声做的那些勾当根本见不得光。”
嘭,嘭。
双方地动山摇地过了几招。
“你那金犀城竟然建在――”
江岚影执刀自巨头右眼刺入,刀尖一直贯穿整颗头颅,最终自巨头的唇畔斜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