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因为她将救下楚衍后又将人带在身侧, 信任他, 楚衍是屠了南都之人,那她就是帮凶。
现在亲耳听到楚衍承认, 她更是愧疚后悔又自责, 她恨楚衍, 恨楚鹤, 恨所有人,最恨她自己。
都是因为她,她是南都的罪人。
如今苟活于世,若是不能替他们报仇,等死了她该如何面见父王,该如何赎罪。
苏渝嫣眼眸红的一塌糊涂,身体微微发颤。
从没有哪一刻,她这么想杀了楚衍。
她也做了,拔出藏在腰间的匕首,毫不留情的插进楚衍胸膛,力度极大,她手都在抖,即便如此,她也紧紧攥着匕首,不放开。
“你去死吧。”
烛火下,她眸子通红,眸中的滔天恨意令楚衍心头颤颤,楚衍心脏像被人撕裂一般疼,胸口不停往外冒血,他伸手攥住苏渝嫣冰凉颤抖的手,又顺势将她搂紧。
看着她眼角上渗人的鲜血,楚衍低眸,轻轻吻去痕迹,唇瓣轻又软。
胸膛的疼痛像是不觉,他低声说:“嫣嫣,我不是随安,不是楚衍。”楚衍喉头翻滚,又接着道:“我叫程衍,是安伯候之子。”
原本想等到从京城回来就告诉她的,不想却没机会了。
再见,已经六年之久。
他们身份全然不同,他终于还是将最想说的话告诉她了。
“我想做南都的随安,做你的随安,做阿娘的程衍,你的程衍。”楚衍心头无奈,想起过往种种,一股绝望的情绪又将他心头沾满。
“可是我只能做楚衍。”
“嫣嫣,那年我的确没有去青城,而是来了京城,可并非是来带领军队的,我是来找楚鹤的。”
楚衍泪水大滴大滴落下。
“原本,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只差一步,真的就只差一步。”
楚鹤不应,他便反了。
楚鹤应,他便立即回南都,守在他的小郡主身边。
可他不知道,楚鹤竟是做的这样的绝。
那些他自以为是他的人,实际上的主子是楚鹤,而那些忠于他的人,早被楚鹤提前铲除干净,楚鹤知他会入京城,早早就将军队派出去屠尽南都。
原来,楚鹤一早就防备他了。
他也恨啊,也想杀了楚衍,可是他没时间了,他要赶回南都去救他的小郡主。
可待他赶回去时,南都只剩遍地尸体,百姓已经没了生息,瑞王府鲜血淋漓,到处都是尸身,当时,他绝望的快要窒息,听侍卫说南都郡主不在,他又仿佛活过来般。
苏尧最疼苏渝嫣,定是不会让她死,肯定早早让人护着她逃走了,所以,他让人去找,派了很多人去活捉。
只要人活着,他便有办法救。
十日,一个月,还是什么音讯都没有,那时,他被囚禁牢中,铁链锁住了他,他出不去,救不了她,找不到她。
那种绝望,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更为绝望的是,重获新生后,他发现他是楚王,是屠了南都的大功臣,那张贴在街道各处告示上的那句因屠南都有功,让他喘不上来气,差点就死在人来人往的街道。
“只差一步啊。”楚衍嘴唇颤抖,似是喃喃自语:“只一步之遥,我想救的人都相继死去,唯我独活。”
那一步该有多沉重啊。
“够了。”苏渝嫣将泪水憋了回去,嘲讽淡淡勾唇:“听王爷如此说,王爷在这就不怕被人再用亲人命威胁?”
苏渝嫣嘴冷心更冷,她走到今天,是绝不会相信楚衍的任何一个字。
“我没有亲人了。”楚衍低垂的眸子全是悲:“阿娘死了,死在那年风雪夜。”
死在南都被屠那日。
他在同一天,失去亲人和心仪的姑娘。
苏渝嫣睫毛一颤,泪水顺势滑落,看着楚衍痛得不能再痛的模样,她挣脱楚衍沉稳有力的手,转身出了雅间。
“王爷,我是阿菱。”
*
翌日一早。
京中有关楚霁和楚衍的流言满天飞,各大酒楼茶肆纷纷交谈,有大胆的甚至口出狂言,楚国怕是要亡了。
有人附和:“自从瑞王谋反之后,这楚国是一件事接一件事的来,就没停过。”
“是啊,想想当年的瑞王,那是十分的忠心陛下,怎么就会突然反了呢,在那之前他不是才刚平定南疆回来吗。”
“诶不对啊,我可听说瑞王是被冤枉的。”说话的白衣公子四下看了看:“瑞王战场上从无败绩,兵权又重,怕是有人觉得他功高震主,故意陷害。”
“我前些日子刚从边疆回来,那些城池百姓听闻瑞王反了,大骂朝廷残害忠良,想想也是,瑞王那是用命护着她们平安,这样的人谁会信他谋反,就算是京中人怕是也有不信的。”
“毕竟,瑞王在楚国将要灭亡之时,仅仅带着几百兵力就敢对战人家几千几万,那明摆着是去送死,可他不惧,只为护百姓,护国土。”
闻言,众人才纷纷想起那年,就算没有生在那个时候的,只是听说便已经被感动的泪流满面。
是啊,这样的人,谁会信他谋反呢。
不过半个时辰,这些话又传遍各处,加上有心人的故意为之,传的那是一个快。
楚鹤听到之时,憋了一日的气,在这一刻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昏厥过去,太监宫女跪了一地,齐齐喊着陛下,弄得宫中人心惶惶。
苏渝嫣就坐在窗边,慢慢悠悠品茶,她现在只能用一只手,所以动作也是又轻又慢的。
“姑娘。”谦华悄声无息进入雅间,站在屏风外,低声道:“消息已经开始散发出去了,今后楚鹤怕是会派人查清楚流言方向,我们的人要躲着些了。”
“辛苦了。”苏渝嫣轻抿一口茶,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可知安伯候府?”
谦华愣了一瞬,蹙眉想了想,“安伯候府早在十六年前就被一场大火烧了,全府中人无一生还。”
他知道,都是因苏尧还未去南都时便跟着他在京中,自是知道那安伯候府的。
“王爷与安伯候有些交情,知安伯候一家没了,很是痛心,每次来京城都要去祭拜。”
“安伯候府原先的宅子在哪?”
“城西街道末尾,如今荒废着,没人住。”
苏渝嫣眯了眯眸,她想起那次与苏尧进京,她本着想逛逛繁华京城的想法,却被苏尧拉着去了城西,他站在一间没有牌匾的府邸,盯着那黑漆木门看了好久,太阳快要落山他们才回了王府,一路上她追问苏尧,那里谁在住。
苏尧说:“一个心怀百姓,良善之人。”
“那父王怎么不进去?”
苏尧却是不说话了,可苏渝嫣看清了他逐渐泛红的眼尾。
心怀百姓,良善之人。
这样的人落得个全府无一生还的下场,那时的苏尧心中定是感慨万千,却绝对想不到后来的自己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苏渝嫣看向谦华:“安伯候可有子嗣,叫什么。”
“有两个儿子,大的那时已经十二岁,叫程浮,小的似乎才六岁,叫…程衍,对的,就是程衍。”谦华虽不解苏渝嫣怎么好奇这些事了,还是如实道。
“我叫程衍,安伯候之子。”脑中又响起楚衍低沉的声音,苏渝嫣心头像是堵着大石,闷闷的,她道:“你去查一查安伯候和楚鹤之间的关系,一点细节都不要放过。”
“是。”
*
青云山上,被漫天飞雪覆盖,白茫茫一层,远远看着像是一座雪山。
苏渝嫣跪在一个无字墓碑旁,这还是京城中,先前怕被人发现此处,她不能在墓碑上刻任何有关苏尧的字,她轻轻将雪花扫落,泪水已经落了下来。
这些日子似乎格外的喜欢哭。
“父王。”苏渝嫣哽咽道:“嫣儿长大了,有好好听话,好好吃饭,父王别担心,嫣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嫣儿最近好生后悔,嫣儿当初就该好好听父王的话,不胡闹,不惹事,安分些,做一个知礼守礼的郡主,这样父王就不用总是被气的脸色铁青,不开心。”
“是嫣儿错了。”
苏渝嫣压抑着哭声,“嫣儿是以为一辈子都能活在父王的羽翼之下,所以一直顽皮,不怕任何人,因为嫣儿知道父王定会保护嫣儿的。”
“父王,嫣儿会努力变强大,会保护自己,会替父王报仇,父王,你别生嫣儿的气,也别恨嫣儿好不好,嫣儿真的知道错了。”
昨夜,她又梦见苏尧了。
苏尧又怪她,南都被灭都是因为她。
“父王,嫣儿想你了。”
苏尧不在身边,她才发现一个人是这样的累,心中更是愧疚又心疼。
那日,跪在那里哭了好久好久,直到眼睛疼的睁不开,腿麻的快要站不起身,她才吸了吸鼻子,拉着周围树枝缓缓站起身,休整一会,才下山。
街道依旧喧嚣热闹,甚至比昨日还要热闹几分,见一群人将前路围堵的水泄不通,她蹙了蹙眉,本想混进人群中,穿过去,却生生被挤在中间动弹不得。
听着周围人的高声叫价,她皱着眉皱看过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从笼子里放出一个戴着斗笠的姑娘叫卖。
“这姑娘是新来的货,容貌更是上等,五十两起卖。”
“什么样的美人你卖五十两?”有人觉得不可思议。
“掀开斗笠给我们看看样子啊,或是摸上一摸我们才觉得值不值。”一男子,一脸坏笑,紧盯着那女子。
众人纷纷附和。
“放心,包你们看了即刻就想将人带回家。”那中年男人笑眯眯的去掀开女子斗笠。
苏渝嫣也看清了那女子的脸,她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再去看那个被捆了双手,脚又被链子锁着的女子。
泪水就在眼眶。
是初夏,初夏啊,是为了救她甘愿去赴死的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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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看不到的前路
◎“还好平安。”◎
苏渝嫣记忆被拉回六年前的那个风雪夜。
那夜风雪很大, 迷了眼,她眼前始终一片模糊,看不到前路。
是初夏和谦华还有王府里的三十个暗卫护着她出逃, 给她照明方向。
本想一路往南,路上却屡屡遇到大批军队, 那些人为了寻她, 见到与她相似的女子不是活抓就是一刀毙命,何其残忍。
她们只得四处躲藏, 深山树林,臭水沟, 荒废的庙堂, 乞丐窝,她都睡过, 暗卫跟着她连饱腹都是个难事, 她心中愧疚, 看着他们狼狈模样, 她还是下定决心道:“你们走吧, 别管我了。”
跟着她怕是活不了。
走了也许还有出路。
暗卫们自小便被苏尧养在身边, 苏尧从未苛待过他们,他们甘愿为苏尧而死, 如今, 苏尧已死, 临死前,把苏渝嫣的安危交给他们, 是以, 无论如何, 他们都要替苏尧保护好苏渝嫣, 等死后才好跟他复命。
暗卫小队帅跪在地上,声音冷却坚定:“属下定会护送郡主平安到达南疆,宁死也不会丢下郡主。”
后来,军队追来,暗卫小队帅为了给她拖延逃命时间,带着十人正面与军队厮杀,毫不意外的,十人无一生还。
她只能含泪跪地叩首送他们一程,谢他们舍命护她。
那千军万马和不知哪来的杀手,似乎总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她,渐渐的,她身边就只剩下六个人。
军队穷追不舍,她不想有人在死在她面前,想了一夜,父王已死,南都已被屠,她一个人活着只能算苟且偷生,若用她的死能换她身后的六人活着,足以。
她永远无法忘记,她将自己心中想法说出之后,初夏跪地恳求谦华:“谦华,你现在就带着郡主过河,再过两座城池便能抵达南疆,到时就安全了。”
“你呢。”
“谦华,你武功高于我,由你护送郡主到南疆我很放心。”
“你要去哪?”谦华问。
“我啊。”初夏看着苏渝嫣笑了笑:“郡主,奴婢武功真的很高的,还会一手绝好的易容术,很厉害的,郡主以后可不要在瞧不起初夏。”
“这是初夏最后一次保护郡主了。”
“郡主别哭。”
“只要郡主平安,初夏就平安。”
“初夏。”苏渝嫣痛哭出声,她已经明白初夏是要干什么了。
“你别做傻事,我死了你们都可以活,我才是最该死的人。”
“郡主,王府里的人只会护主子而死,断不会为活命而抛下主子。”初夏眼圈泛红,她深深看了苏渝嫣一眼,笑的比哭还难看,“若有来生,初夏还要跟着郡主一起惩奸除恶。”
说着,她又看向谦华。
“谦华,要好好的护着郡主。”
马蹄声越来越近,初夏站起身,快速解掉苏渝嫣身上的大氅披在自己身上,然后高声喊:“南都郡主在此,不怕死的尽管来。”
苏渝嫣躲在浓密树丛,亲眼看着那大批军队朝初夏方向追去,马蹄声阵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初夏一个人怎么打得过,那明显是送死啊。
初夏走的是一条必死之路。
苏渝嫣只能眼睁睁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为护她走上一条必死之路,泪水滴答滴答往下掉,她心中绝望又无助,还是只能跟着谦华过河,待与南都军汇合后,才能替护她而死的人复仇。
可老天似乎不想给她活路。
才过了河,又有军队追来,她和谦华躲在乞丐窝里,听着外面的杀手冷漠的声音:“找,就在这附近,六殿下说了只要拿下南都郡主,便是大功一件,可封侯爵。”
声音冷的钻心,话中消息更是。
苏渝嫣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要杀她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跟在她身边的随安,那个说要一直保护她的随安。
苏渝嫣在乞丐窝里躲了三天,不吃不喝,浑身已经没力气了,她躺在草堆里,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突然想放弃了逃命了。
她身边只剩三个人了,他们早晚会死的。
“郡主,南疆已经近了,再坚持几日,属下会带着郡主平安出去。”谦华安慰苏渝嫣:“只要到了南疆,便安全了。”
苏渝嫣抬眸看他,见他面色虽苍白但那双眸子坚韧,她点了点头,胡乱摸了把脸,余光瞥见掉在地上的馊馒头,她手心收紧,还是爬过去将馒头捡起来,大口大口吃。
馊味蔓延嘴巴,她强忍着干呕还是将馒头咽了下去。
一边艰难的咽下一边说:“要活着,要报仇。”
“郡主!”谦华红通通的眼眸一颤。
看着苏渝嫣华贵的衣裙脏乱不堪,头上珠钗已经掉落,头发散乱,原本白皙的面庞也被污渍覆盖,尊贵这么些年,何曾这般落魄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