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扭头四处看了一圈,街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大门紧锁,这镇上还真是一个人也没有,唯余满街的海棠花开得娇艳无比。
天色阴沉,海棠色浓,又开得洋洋洒洒,落英缤纷里,这种娇艳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凌越仙子的生辰将至,更是广发拜帖邀四海之宾,这里是里蓬莱阁入口处最近的镇子,照理说该正是繁华忙碌的时候才对呀,怎么这般荒凉?”
清溪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十分不解。
沈浮白嗤了一声,面上表情淡淡,那凌越仙子如何,他毫不关心,只是这镇子确实不对,刚一进来,便觉得那股子魔气浓得让人恶心,于是心情越发的不好。
两人走了几步,一种被人从暗中窥视的感觉油然而生,清溪停了脚步,刚收回来没多久的手又忍不住拉住了沈浮白的袖子,她轻声说:“君上,那边……”
话未说完,一个顿物破空的声音响起,沈浮白手比脑子快,下意识的拉了清溪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后来,而后寒着脸,另一手一挥,银光一闪,那袭击二人的东西就重重的掉在了地上。
清溪探出脑袋去看,才发现并不是什么暗器之类的,空荡的地上,只孤零零躺着一节粗壮的枯枝,看起来,就像是随手在路边捡的一样。
清溪不由得眉头紧锁,只觉得越来越古怪。
定了定神,清溪顺着沈浮白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他们身侧的两间屋舍之间留出了一个幽深狭长的巷子,里头光透不进去,黑黝黝的,堆满了杂物
而那些杂物之中,一双晶亮的眼睛,正满怀着敌意看着他们。
那双眼睛的主人见自己被发现了,有一瞬的惊慌,然后那堆杂物里一阵叮铃哐啷的乱响,有什么东西在慌乱中被推倒了,那人往更暗处一钻,就要逃跑。
他看起来个子不高,却跑得极快,眼看着就要没入巷角不见,清溪眼神一动,哪能让他就这样逃了。于是手腕一翻,在神宫里应用过的那个追踪阵法再一次使了出来。
这次不是一只,而是数十只颜色各异的灵蝶自她手中纷扬而出,从四面八方,朝着那个身影追去。
这是他们进了镇子看见的第一个“活人”,兴许能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来,清溪本能的也要跟着灵蝶去追,可步子还没有迈开,就被身侧的人抓住了手腕。
她这才想起来,这不是从前单打独斗的时候了,如今沈浮白还在她身边。
清溪一顿,方觉得自己刚刚擅自越过他展开行动确实有些逾矩了,犹豫着看回去,就见沈浮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留了一只她的灵蝶,正捏在指尖把玩,神情似笑非笑的睨着她。
“……”清溪大脑空白了一瞬,后知后觉又记起,在神宫的第一次试探,她的那只灵蝶最后是失去了联系的。再一看沈浮白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时的那一只,一定也是被师父抓住了吧。
这下好了,探子的名头算是坐实了。清溪暗叹口气,有些无可奈何。
沈浮白捏着熟悉的小蝴蝶,笑了一声,懒洋洋开口赞道:“这蝴蝶长得倒还不错。”
是吗。清溪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僵硬道:“谢君上夸赞。”
而后见他似乎没有要追究当时私自探查一事的意思,又暗自松了口气,这真要问起来,她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既不暴露自己身份,又能不被当成探子抓起来。
清溪强行让自己的视线离开那只还在师父手中挣扎的灵蝶,生硬的转移话题,提醒道:“君上,我的灵蝶已经追上那人了,咱们跟过去看看吗?”
沈浮白无可无不可的不做表示,清溪便默认他答应了,正要去追,就听见不远处终于传来了人声,似乎,还是对着他们俩说的。
“哎哟!两位仙君怎么这就到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两位仙君快随我来吧,我家主人已经恭候良久了!”
暗色的雾气里,一个老翁拄着杖,一摇一晃的靠近,像是已经在暗处观察了一会,通过两人的衣着和刚刚他们出手时的状况,判定了两人的身份,满脸喜悦的喊着。
如果不是他说了那么多话,脸上笑容的幅度却还是一点没变的话,清溪或许会更相信他一些。
她没有再着急去追刚才那个人,索性那边灵蝶已经跟上了,晚一点再找也无妨,于是沉着脸上前一步,挡在了沈浮白前面,是一个保护又戒备的姿态。
沈浮白微微扬眉,世人皆知他是化神境的修为,向来只有求他庇佑的,又何须别人保护他?可清溪这么做了,他也并不阻止,就这么整好以暇的看着,充当一个帅气的背景板。
“你是何人?”
“仙君莫怪,莫怪!老朽可不是坏人!”那老翁见了清溪手里灵光涌动,慌忙摆了摆手,讨好着说道:“二位可是太玄门的齐修然齐仙君和惜若仙子?我家主人是这临洋镇李家家主,此前去了拜贴请二位仙人前来收妖,想必就是二位吧?”
清溪反应了片刻,他们这次外出借的名字,好像确实是老翁口中这两个。
于是手里的阵渐渐收了,她又看了沈浮白一眼,见对方是打定了主意要将高冷进行到底了,只得自己换了个和善些的表情,冲那老翁点点头,抱歉道:“原是这样啊,抱歉,这镇子实在古怪,我方才不免紧张了些。”
那老翁也笑起来:“仙子哪里的话!老朽怎么当得起仙子这句抱歉呢!两位能来,实是我临洋镇之福啊!”
两人又互相你来我往的寒暄试探了好几句,那老翁看起来老眼昏花的,却是个精明的,不动声色的将两人的基本情况摸了一个遍。
幸而清溪离宗三百年,别的不说,形形色色的人倒是见得多,加之齐修然与其道侣惜若之间的事情,情报竹玥出发前给过她一份,她只看了一遍就记下了,也没被老翁问出什么差错来。
倒是沈浮白在后边听着逐渐有些失了耐心,他剑眉拧起,凉凉问道:“说完了没有?”
清溪立刻停了话语,那老翁也是歉然一笑,朗声道:“都怪老朽,与仙子聊得险些忘了正事!走走走,老朽这就带两位仙人回府歇息,镇子上情况有些复杂,咱们边走边说,边走边说!”
沈浮白听了这话,便再不管他,大步朝前走去,走了两步,又想起清溪还落在后头,于是又折回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拽……咳,牵着她一并往前走去。
这动作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清溪懵了一瞬,那老翁自暗处看着,却只觉得他们道侣二人果真感情好,一刻也分开不得,更对两人的身份相信了几分。
于是也笑着,跟了上去。
清溪往后瞧了瞧,估摸着这个距离她压低了声音说话老翁听不见,这才微微凑近了沈浮白,低声说道:“君上,我们真要跟着他走?”
她总觉得,这老翁古怪得很。
沈浮白点点头,斜着眼睛看她,反问:“难不成你有更好的去处?”
那倒是没有。清溪闭了嘴,想想去也没错,总归他们到这是来找三师兄的。
她三师兄在临洋镇失去联系,想再找到他,必然要搞清楚,这镇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样想着,清溪又往两旁随意的看了几眼,发现这镇子不光是外面的街道上,就连屋前瓦后各种角落里,开的也都是海棠花。还真是一处不落。她随口嘟囔了一句:“这里的海棠倒是开得极好。”
而后顿了顿,想起自己不论前世今生,都生活在灵气充沛的仙山福地里,那些地方植物大多四季常青,不按人间时序盛放,因此习以为常,可他们现在是在人界。
“这个季节,海棠也会开花吗?”就算靠近西海仙岛,也终究不是仙岛,比其他地方暖和一些可以理解,但没道理连四季都乱了吧,如今的人间,分明该是冬日。
沈浮白听着她的话,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隐约露出个笑来。
他虚虚环着清溪手腕的手指动了动,心想:倒也还不算太笨。
作者有话说:
新副本正式开启!牵手手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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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临洋镇(四)
手腕上轻微的触感一下子拉回了清溪的思绪,她能感觉到沈浮白的指腹轻轻蹭过了她的腕脉,那指尖分明是凉的,她却觉得手腕一阵一阵的发烫。哪还有心思,去管什么海棠几月份会开花啊。
其实沈浮白并没有把她拉得很紧,清溪如今这具身体纤细瘦弱,手腕也是细的,沈浮白一只大手就能完全环住,甚至还留有空余。
他的手虚虚搭着,没用什么力气,也没多少皮肤相接,只要清溪想,她就能轻易的挣脱。
这是一个略显亲近但并不亲密,也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冒犯轻浮的举动。
她悄悄看了身侧的人一眼,对方浑身上下都写着疏离冷漠不要靠近我,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修养与风度,一如从前。
沈浮白许久没听见她再说话,投了个眼神过来,依旧是漫不经心:“又在发什么呆?海棠花不会在这个季节开,然后呢?”
“咳,然后……”清溪偏头掩饰似的咳了一声,正要接着说,身后的老翁就快步上前,越过他们两人走到了前面,很快在一个院门前停下,喜悦的向他们招手:“到了!到了!就是这里了!”
清溪没再说下去,识相的闭了嘴。
眼睛顺着老翁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路的尽头,有个宅子。那是个光看门就知道一定富贵显赫的人家,只是同这镇子其他地方一样,从外边看空无一人,门前的台阶上铺满了落叶和被踩碎成泥的海棠花瓣也无人打扫,乱糟糟的。
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飘着一股奇特的味道,不是花香,甚至有些腥臭,熏得清溪连忙掩住了口鼻。
“这是什么味道?”她拧着眉,只觉得连眼睛都有些被熏得想流泪了。
那老翁却没回答,就像是闻不到似的,面不改色的缓步上前,吃力的推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又折回来。
“两位仙君,快请进吧!”
清溪放下捂鼻子的手,同沈浮白对视一眼,看到后者微微点头,清溪这才勉强对着老翁笑了笑,跟着他踏了进去。
进了门,那股腥臭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更浓烈,清溪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那味道定是从这李宅深处的某一个角落里散发出来的。
“君上,你闻到了吗?”清溪问了一句,沈浮白“嗯”了一声,看样子也是极厌恶的,眉头锁得比清溪还要更紧几分。
清溪忽然想起来,她师父最是喜洁,从前不论在哪里都要一尘不染,竹舍里也常常点着清淡雅致的熏香,这样的味道,他怎么能受得了。
思索片刻,突然将手从沈浮白的手里抽出来,低头往腰间的乾坤袋里不知在找些什么。
沈浮白看看骤然空了的手心,不知怎的有些微妙的不爽,但他将这些都归咎于那股子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手指蜷起,正要收回来,又被清溪抓住。
下一刻,手心里被塞了另一样东西,凉凉的。
沈浮白低头一看,那是一块滢润的玉石,未经雕琢,只浅浅散发着天然的荧光,捏在手上,一股幽香从中散发开来,顿时将那股味道驱散了不少。
清溪笑起来,这张脸明艳大方,自是风情万种,可沈浮白看过去,却恍惚间看见了两个可爱的梨涡。
她轻声说:“这是我前两日整理乾坤袋时发现的,是一块万年药石,自带一股药香,可清神醒脑,虽然作用不大,但也聊胜于无,君上先凑合用着吧!”
一声君上,将沈浮白神智唤回,再看时,哪还有什么梨涡?
脸上有梨涡的人从来不是她。
清溪眼见着她师父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表情又变了,他半眯着眼睛望过来,满脸的阴郁:“用不着。”
将药石扔回清溪手里,他冷声道:“本君何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怎么就乱七八糟了呢?清溪愣了一瞬,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句话的功夫又生气了?
清溪还想要再劝,就见沈浮白指尖一弹,清溪只觉得四周浊气一扫而空,灵台一片清明。
那股臭气没有了。
沈浮白做完好事不留名,毫不留恋的继续往前走着,清溪无声的笑了一下,将药石又扔回袋子里,快步追了上去。
他们已经进了院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怪事丛生李家疏于打理,比起外面的繁花似锦,李宅内部可以说得上是一片萧条。
草木枯黄,乱石堆积,好端端的花园里,错落有致立着的,全是焦黑的枯树。
清溪停下脚步,想了想,又走近两步去看,才发现,枯死的那些竟全是桃木。
整个院子里,唯一还散发着生机的,就是正中央一棵巨大的海棠树。
它被那些枯死的桃木围在中间,看起来,就像是周围所有的养分都被它吸走了一样。
这棵海棠长得太好,枝繁叶茂又高又壮,在这个萧条的院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老伯,这棵树……”
清溪忍不住回头去问老翁,话未说完,就听得有人喧闹起来
“哎呀!小小姐!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快!快些随我回去!”
妇人尖细的嗓音一下就穿过来,透着焦急与不安。清溪这才发现,那棵海棠树的后面还站着一人。
那是个粉雕玉琢雪玉可爱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年纪,上身穿着鲜红的夹袄,下面淡色的裙子上,绣着两只彩蝶,活泼又生动。
她头发被水红的绸带绑成小小两团,耳边别了一枝盛放的海棠,对周围嬷嬷的呼唤置若罔闻,一双黝黑的眼睛正盯着清溪,一眨不眨。
“小小姐!你快过来!不要再靠近那边了!”
“珍姐儿乖!听祖母的话,快过来!”
有个身着华服的妇人被人搀着走出来,冲那女童招手呼喊。
但所有人都一样,明明隔得不远,却没人敢靠过去将女童抱回来,只能等着她自己过来,像是在忌惮着什么。
清溪又看了那棵巨大的海棠树一眼。
此时一阵风起,粉白的花瓣纷纷落下,美得如梦似幻,却也诡异得不行。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人一时都不敢说话了,清溪目光余光里忽然瞥见那女童咧着嘴笑了。
同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却越笑越大,仿佛开心极了。
那个笑像是触及了什么禁忌,自称是女孩祖母的华服妇人惊叫起来,四周顿时又乱做一团。
清溪看着女孩脸上的笑,一股寒意自脊背直窜天灵,心惊得厉害。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手臂与沈浮白的相抵,靠他更近了一些。
“二位仙君,随我来吧。”
老翁催了一句,看都没看那边一眼,仿佛这些人这些事根本不存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