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很少会有现在这样的,他只说半句,但身边人就能完全领悟他意思的情况。
尽管,这只是一件很简单,很小的事情。
而且对方这么笃定,他就是这样想的。
被人看穿的感觉有些危险,沈浮白第一反应却不是讨厌,而是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一个小姑娘,时时跟在他身边,他什么都不用说,但他们就是心意相通……
“呃……那是弟子乱猜的。”
身上沈浮白的目光还是久久不散,清溪不由得紧张起来,虽说不是什么大问题,聪明点的人一想也能相通,可她自然笃定的态度确实是因为从前的基础,少不得就会在什么地方露了馅,万一被师父察觉出端倪……
她顿了顿,心说这时候若是被师父发现端倪,只怕第一时间不会觉得她就是从前的清溪,只会觉得,她是个对几人了解很深模仿得入木三分的冒牌货,然后眼都不眨的杀了她吧。
好在沈浮白只是看着她,好像出了会神,然后就淡淡的移开了眼,不再管她。
清溪本来一肚子的话,发现了诸多的端倪想要说与师父听,这下也不敢了,只得自己默默的在心里梳理着。
偶尔思维跑偏一下,就会想,师父到底算是变了还是没变呢?
他身体看起来比从前更好了,修为更高了,也更肆意更复杂,他还是会一如往昔那般笑,却也会冷冷的捏断人的脖子,他可以上一秒还让人如沐春风,下一刻就教你置身风雪。
变得很矛盾,让人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沈浮白。
带着一腔乱糟糟的思绪,清溪回了房之后没再继续修炼,天色将亮未亮,依旧昏昏沉沉,她似是累极了,刚进门就把自己扔上了软榻,也不管沈浮白是不是还在内间,合眼睡了过去。
以往清溪都会做梦,梦里要么是无尽的火海,要么是上一世被她忘却的一些过往,但这一夜,当清溪再次入梦,却是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这应当是个石砌的,四方高墙垒起的屋子,又或许是个地下暗室,总之没有窗,光线一丝也透不进来,带着阴冷腐朽的味道,这味道倒是熟悉,这两天在李宅里闻到过很多次。
整个屋子里,唯一可见的,就是挂在墙上的油灯明明灭灭的一点星火,火苗无风自动,扑闪扑闪的,好像也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熄灭一样。
因着是在梦里,清溪的意识很模糊,只是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应该是被什么人抓住了。手上似是缠着千斤的重量,压得她连手都抬不起来,她试着艰难的动了动,清脆的铁链碰撞声就响了起来——有人用玄天寒铁铸的锁链锁着她。
这个念头浮上来的时候,清溪心里一惊,玄天寒铁,只要巴掌大的一点就重逾千斤,以它铸造的锁链,不仅能锁住人,连神魂都能一并锁住,逃脱不得。这得是有多恨,才能做到这一步。
忽然,咔嗒咔嗒的声音响起来,前方的黑墙上裂开一道缝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束光就这样从门外漏进来,刺得清溪很不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
就看见有一道瘦弱却高挑的影子逆着光走进来,清溪努力的抬头,却只能看到他的脖子,在往上的,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那人很快又把门关上,刺眼的阳光再一次被拒之门外,清溪却觉得,门里比刚才更黑了。
自心底升腾起一股浓浓的危机感,仿佛出自本能,知道有什么巨大的危险正在靠近,清溪往后缩了缩,可四肢都被锁住了,她根本动不了多少。
果然,进来的人也看到了她躲避的动作,脚步一顿,忽然从一侧的架子上取了一条鞭子下来,而后毫不犹豫的,恶狠狠的朝这边挥来。
“贱人!你这个贱人!”
“说啊!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啊?到底在哪里?!”
那人的声音又粗又哑,像是嗓子被砂砾狠狠磨过似的,他咬牙切齿,每说一句,带着倒刺的鞭子就会落在被绑缚的人身上一下。
疼痛的感觉很真实,鞭子落在身上,倒刺扎进皮肤,再带出一片血肉,顺便把人的神魂都吸出去一块的感觉也不似作假,清溪痛呼出声,一瞬间觉得这也许不是个梦。
若是梦,为什么会这么疼?这么疼,她为何还没有醒来?
挥鞭的人越发疯狂,整个狭小的屋子里,只剩下了鞭子破风和锁链碰撞的声响。
“是我救了你!你要报答我!你说好了要报答我的!可我要的东西呢?为什么没有了?为什么!?”
那人还在厉声质问,清溪冷汗布了满头,紧咬着牙,他到底在找什么?
“我欠你的……早已经还完了……”
好一会,清溪才听见“自己”强忍着疼痛说了一句。
那声音不是她的。
这一刻清溪才笃定,这一定不是她的梦境,她是被什么东西,抓紧了一个属于别人的痛苦回忆里。
她又听见“自己”吃力的笑起来,气若游丝,却还在嘲笑面前人的不堪。
“你休想……”
“你休想伤害它,也休想,再从我这里得到分毫的……唔……”
“贱人!你这个贱人!”
鞭子又密密麻麻落下,被绑缚着的人再说不出话来,好似连神魂都被人打散了一样难受。
喉间漫上一点腥甜,清溪被迫感受了一把生吞血沫子是什么滋味,难受得整个人都蜷成一团,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为什么这个梦还没完。
忽然,额头上传来一阵清凉,包裹着她的血腥味,腐臭味,好像一下就散了个干净,连那种仿佛生剥神魂般的痛苦,都消减了不少。
清溪松开了一直死死咬着的唇瓣,饱满的下唇被她自己咬得通红,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可见方才忍得有多么辛苦。
沈浮白站在榻前,手还放在清溪的额头上,沉默的看着在自己手下渐渐安静下来的姑娘,目光又在那排齿印上留了许久。
太像了。
记忆里的小姑娘,有一次生病时也是这样,生怕发出声音来打扰了别人,于是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咬唇忍了整整一夜,待到第二天他发现的时候,小姑娘高烧都晕了过去,强行把她的牙关撬开时,唇上也有一排这样的印记。
长得像,修习阵法,连这些小习惯都学得惟妙惟肖。真是个很合格的替身。
沈浮白沉着脸想,将她送来的人,一定对从前的那些事了解的一清二楚。可这世间还会有谁,还记得那些事情呢?
修长的手缓缓下移,划过清溪艳丽的五官,抚过唇角,最终,停在了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上。
只要这只手微微用点力气,不论她和她身后之人打的什么主意,都不会成了。
毕竟人死了,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沈浮白指节屈起,掌下的人果然又是一阵痛苦的闷哼,清溪微凉的手搭在他手背上,不知是想把他的手拿开,还是让他更靠近一些。
好一会,沈浮白的手才微微卸下了力道,到底没真的把人掐死。
天已经快亮了,和着晨曦朝露的湿润空气里还残留着几分未散去的甜腻香气,那是魅妖作祟之后才会留下的味道。
这李宅里,住着至少一只魅妖。
沈浮白眼睛里有寒光闪过,想起方才自己被她的声音吵醒时看见的景象,清溪痛苦的在被子下面绞成一团,就知道那只魅妖投给她的梦境一定很糟糕。
心里有种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愤怒缓缓升起。
混元灵体这个特殊体质于他还有用,除非是像刚才那样他自己想杀,旁的人,却是休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动她。
沈浮白把手收回来,又在空中草草画了个圈,一个小型的空间阵法就出现在那里,伴着一声嘶鸣,上一秒还在神宫里树枝上悠闲梳理着羽毛的小白忽然失去了支撑,往下一摔,下一秒就看见了自家君上。
“……嘎?嘎嘎嘎?”
小白都不敢想自己一身羽毛在刚刚那一下摔掉了多少,灰头土脸的从地上飞起来,本能的想要落在沈浮白的肩头,却又被他大手一挥,扔到了清溪身边。
“好好在这守着。本君出去一趟。”
“嘎!”小白应了一声,抖了抖翅膀站起来。
沈浮白又看了一眼,少女已经平静下来了,应该是已经从噩梦里挣脱了,他手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做,冷着一张脸转身离开。
倒是小白不小心看见了自家君上那个脸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说又是谁招惹了这个煞神?
要知道他们君上这些年虽然凶名在外,但也不是真的什么嗜杀之人,只是每每露出那样的表情的时候,就是真的动了怒,有人要倒大霉了!
回想起上一次沈浮白化身煞神造成的后果,小白抖了一下,随后赶紧事不关己的在清溪手边窝起来。
谁倒霉,又关它什么事呢?它只是一只倍受剥削的可怜小鸟罢了……
作者有话说:
五千多字,四舍五入也算二合一,勉强算是补昨天的吧hhhhh
溪妹:魅妖你高尚,你了不起,你作妖让我挨打受疼,我是真的会谢……(bushi)
感谢阅读哦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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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残棠(四)
沈浮白出了镇子,一路踏着微弱的曦光,步履间也不知施了什么法术,每走一步,人便能往前行上数百米,缩地成寸,须臾之间,已不见了踪影。
等他再现身时,人已经到了波涛汹涌的海岸边,他脚步停了停,清冷的目光投向海面。
天色阴沉,本就一望无际的海也成了压抑的黑色,一波接着一波的海浪拍打在岩石上,发出震撼的轰鸣。这时天边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闷雷声响起,看着这天色,像是要下雨了。
呼啸的狂风里,只见一艘破旧的乌蓬船仍停在海面上,随着海水上下起伏,摇摇欲坠。
一个浪花打过来,像是要将那船吞没,却又吞不得,小船依旧顽强,成了海面上最危险,却又最坚韧的存在。
沈浮白默默看了一会,找准了方向,才又踩着缩地的阵法朝那边靠近,一息之间,身上的白衣儒袍就变回了暗黑色的长衫,松松垮垮的落在肩上,比天色还要更暗上三分。
他行至乌篷船前,这次没有犹豫,抬手掀帘,只身入内……
……
“唔……”
清溪意识回笼,艰难的吐了口气,才把自己从昨夜梦里那种刮骨剜心一般疼痛里抽离出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天色很暗,她嗅到了外面湿润的气息,应该是下雨了。
目光呆滞的躺了一会,人还有些发晕,也无法通过天色判断现在是什么时辰,她又睡了多久,只知道屋里静悄悄的,她师父又不知道去哪了。
清溪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被师父抛下了。
她指尖动了动,忽然摸到个毛绒绒的东西。
清溪一愣,这触感……
“嘎~”
“小白?”清溪赶紧一骨碌翻身坐起,低头一看,果然,白色的大鸟已经主动凑了过来,用自己的冠羽轻轻蹭着清溪的掌心,舒服得连带着翅膀也惬意的伸展开来。
“你不是留在神宫了吗?什么时候来的?”清溪把它托起来,眼里带着惊喜。
一人一鸟凑在一处腻歪了好一会,清溪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它,从软榻上起来,一边起身一边问道:
“小白你知道君上去哪了吗?”
“嘎嘎?”小白浑身上下的羽毛炸开一瞬,好似整个鸟都抖了一些,但小脑袋转过来时,却还是一片天真懵懂的歪着,像是听不懂她在问什么。
一看这个清溪就知道这鸟一定是知道些什么,装傻罢了。
不由哭笑不得的在它脑袋上揉了一把,嗔道:“旁的妖兽若是修出灵智,巴不得天天同人讲话,怎么偏你整天就喜欢嘎嘎叫呢?”
说完也不再勉强它,不说便不说吧,师父总有他的道理。
清溪推开窗,外面果然淅淅沥沥下着下雨,她仰头看了看,透过房檐,好似还能隐约看见后院那棵海棠树的树冠。
镇上全是海棠,被这风雨摧残一遭,不知道是哪里的花瓣被风卷着过来,在窗外铺了白白的一层。
清溪看了一会,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李家后院那棵海棠树又高了好些,至少昨日刚住进来时,她绝看不见树冠。
这里的海棠花都带着些邪气,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思索片刻,清溪决定先不等沈浮白了,回身从屋里找了把油纸伞,在小白头上薅了一把把它放在自己肩上:“走吧我的小白白,咱们先四处看看去。”
“嘎~”小白应了一声。
清溪撑着伞走在街上,也许因为此刻时间还早的缘故,镇子还没那么空,虽然还是不多,但至少,此时路上已经有了行人。
而那些不多的行人竟也都在偷着打量她,目光里饱含着警惕和防备,似乎很不欢迎她这个“不速之客”。
清溪微微扬眉,有些好笑,她明明什么都没干,却已经莫名的惹来了一身的敌意。
抿了抿唇,清溪缓缓露出一个自认为很是和善的完美的微笑,环视一圈,朝着街角一个摆摊的大婶走过去。
“婶婶,您这是在卖什么呢?”清溪笑着问了一句,蹲下身,可待她蹲下身真正看清楚那摊子在卖什么的时候,还是不由得一愣。
身型佝偻的摊主,面前放的,竟都是黄纸香烛,全是烧给死人用的祭祀之物。
再抬头看,这哪是什么大婶,面上沟壑纵横,皱巴巴的一团,分明已经是个年迈的老婆婆,可那一头乌发黑得发亮,也难怪清溪方才只看背影时会将人的年龄认错。
清溪张了张口,难得的卡了一下,不只该说什么,只觉得心中惊悸得厉害。
老婆婆浑浊的眼睛忽然直勾勾的看过来,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来,手中有个刚折好的金元宝,表面淋了雨,水痕洇成一团,蔫巴巴的。
她的声音沙哑,缓缓问:“要买吗?”
清溪攥紧了手中的伞柄,又笑了笑,摇摇头道:“我不买。”
老婆婆便不再看她,有缓慢的把手里淋湿了的金元宝收了回去。清溪紧盯着她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只觉得她动作僵硬得像个假人。
“婆婆,你怎么雨天还出来摆摊呢?都淋湿了多可惜。”
“得摆,得摆。都等着要呢!”那老婆婆听了清溪的话,忽然呵呵一笑,似乎心情很好,连带着手上折纸的动作都利落了不少:“我不来摆摊,她们的东西该不够用了!”
“她们?”清溪簇了下眉,有些奇怪。
老婆婆却不再理她了。
这时站在肩上的小白动了动,清溪抬手摸摸它,站起身来。
难道临洋镇消失的那些人,都已经死了吗?清溪脸色一寒,那她三师兄呢?
那封求救的书信之后,三师兄便再无音讯,难不成也是遭遇了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