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汤足足炖煮了两个时辰,汤面上浮着厚厚一层黄澄澄的鸡油,一看就十分美味。
谈宝璐忙笑道:“阿婶这么说就真见外了,我哥哥能好起来都托您的福呢!”
“小事小事。”阿婶眉飞色舞地说:“昨天那小孩儿过来敲门的时候,哎呀,可把我吓了一大跳呢。还是那孩子一直指着你们的草屋叫哥哥,我才知道原来是你们的弟弟,这才连忙找大夫去了。”
谈宝璐心想,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挺聪明的。
“哎呀,娘您就少说几句啦,这是阿璐的一番心意,咱们只管喝就是啦!”珍珠馋猫似的偷喝了一口。
阿婶过去戳了戳珍珠的脑门,说:“小丫头片子,你要是有人家一半懂事,你娘也不至于操心成这样,快把勺子放下,等你大哥回来了再动筷子!”
“好好好!”珍珠吐了吐舌头,小声抱怨:“这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谈宝璐正要起身告辞,这时珍珠的大哥突然回了。珍珠的大哥长了一张小方脸,有着佃农的勤劳和朴实,他背回来一大袋炒米,说:“这就是隔壁家的阿璐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在集市上没卖完的炒米,可香了,拿一些回去,用水一泡就能吃!”
谈宝璐忙推脱:“这这,这我怎么能要呢!”
珍珠吐了吐舌头,说:“大哥,你怎么对别人的妹妹比对亲妹妹还好!”
“你个小没良心的,”珍珠大哥黑着脸唬了她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只肉包子,“拿去,拿肉包子喂你,不如拿去打狗。”
“嘿嘿,”珍珠对着那大肉包就一是一口,一口就咬到了馅儿,说:“真是我亲哥!”
这时阿婶已经给谈宝璐装了一小袋炒米,爽快地说:“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你家就你跟你哥俩人,我看着都心疼得很。这炒米对身体好,你哥刚生了病,吃了炒米比吃干吃点红薯洋芋好得快。”
谈宝璐想到岑迦南身上的伤,这才收了下来,感激道:“谢谢阿婶,谢谢大哥。”
珍珠大哥爽快一笑,黝黑的脸上亮出一排干净的白牙。
阿婶说:“好了好了,你还赶着回家照顾你哥吧?我不留你了,你快回去吧!”
“嗯,我先走了!”谈宝璐点点头。
“阿璐!”珍珠躲在阿婶后背冲她试了试眼色,提醒她:“可别忘了我的事!”
谈宝璐会意,用力点了点头。
回家后,谈宝璐将陶罐里剩下的鸡汤盛起来,然后倒出了两小碗炒米。
她端着食物进房,岑迦南现在已经能下床活动。他没戴发冠,也没戴单面的眼罩,面色和唇色有些苍白,一头浓黑如泼墨的长发散了下来,披在那身黑色银丝祥云暗纹中衣上,领口处可以看见锁骨凸起的浅浅折痕。或许是刚大病一场的缘故,岑迦南看起来似乎比以前清瘦几分,少了充满戾气的锋芒,有一种隐而未发的内敛稳重。
岑迦南坐在桌边,抬手将刚接到一封书信对折着凑近灯台,灯前还放了一面铜盘,铜盘已经接了不少灰烬,不知岑迦南这一下午烧了多少。
谈宝璐心道,看来在岑迦南大病的这段时间里天下并不太平,发生了不少事。
谈宝璐搁下鸡汤,说:“殿下,先吃饭吧。”
岑迦南点了点头,移开了面前的铜盘。
两人面对面坐着,都没说话,中间隔着一盏灯台。那灯上跳动的火苗不过一枚圆润黄豆般的大小,但就隔这么一道光,两人之间便好像划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岑迦南拾起筷子,突然又放了下来,起身回床榻上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对她说:“先把手上的伤擦一擦。”
“伤?我哪儿有伤?”谈宝璐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才发现食指指腹内侧不知什么时候被烫得肿了起来。
她以前除了养花,也没干过农活,这几日又是做饭又是煎药,的确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不过这一处烫伤,却是她今日给岑迦南喂药时,岑迦南突然发作导致的。
谈宝璐脸皮涨了涨,将食指指节蜷曲了起来,“这,这又没什么。跟殿下受的伤相比,才哪儿到哪儿呀,不碍事。”
岑迦南在桌上摆出了好些瓶瓶罐罐,每只瓶身上写着奇奇怪怪的字符。她看不懂的东西,一般都是万事通的杰作。
岑迦南默不作声地紧攥住了她的手,右手握着她的四根手指,腾出左手来,食指从一只白色瓷瓶里挖了一团透明的啫喱状膏药,然后将她的食指和中指分开,指腹贴在她食指指根的位置,然后围着烫伤的位置,一点点往上均匀涂抹。
膏药是冰凉的,可耐不住岑迦南的手指是滚烫的。他病好了以后,那像火山一样的体温又恢复了,只是单单触碰在她的皮肤上,就足够能将她烫得一个哆嗦。
带着厚茧的粗糙的指腹下指又轻又颇有技巧,使的是一股巧劲儿,既不会让她觉得有痛感,又将药涂得均匀。
那根手指所触碰到的地方,泛出了一圈又一圈的痒。
以前当岑迦南靠得她这么近时,她也会喘不过气,胸口怦怦乱跳,但也仅此而已。可是从现在开始却更要人命,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就想去看岑迦南的嘴唇。
灯光下的岑迦南面色温和,镀了一层金灿灿的暖光,他朝着她的眼睛是黑色的那一只,于是乍一看除了眼眸更为深邃之外与正常人无异,甚至要更俊美几分。
她目光凝固在岑迦南的嘴唇上,描着他唇峰的棱角,还有上面细细浅浅的唇纹。
今早缠绵亲昵的亲吻和情话如潮水一样一同在她脑子里掀起来一阵海啸,她的后腰那一处好似又空了,想往后跌倒,想漂浮起来。她甚至觉得是不是岑迦南把病气过到了自己身上,所以才让自己也变得这般头昏脑涨,神魂颠倒。
“我,我自己来就好了。”谈宝璐红着脸往回抽手,岑迦南死死地抓着她的手,抬眼看她,平静地说:“好不容易涂匀了,又蹭掉,那可就要重涂一遍了。”
谈宝璐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威胁的意思,乖乖让他涂药,不然她乱动一次,他重涂一次。岑迦南绝对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谈宝璐面皮热得发烫,不得不软化下来,由着岑迦南继续抓着她的手,细细给她涂满药膏。
岑迦南低头垂眸时,谈宝璐眼睛转来转去,她绞尽脑汁让自己尽力忽略指尖那鲜明的感觉,她便干脆趁这个机会将珍珠求亲的事搬了出来,“殿下,你知道我们的邻居吗?珍珠。”
“嗯。”岑迦南已经给她涂好了第一种药,又换了第二种。第二种是一面很薄的白膜,使用前需要用剪刀仔细裁剪成伤口的形状。
“她圆眼睛,小圆脸,又瘦又高,很漂亮的。”谈宝璐看着两人相互交缠在一起的手指,继续说:“她今日跟我说了一件事,与殿下有关。”
“何事?”岑迦南淡声道。
谈宝璐深吸口气:“她,想向殿下提亲。”
岑迦南果然停了下来,谈宝璐跟着抬起头,岑迦南在看着她,说:“你在说什么?”
谈宝璐说:“珍珠以为我们是亲兄妹,所以将她喜欢殿下想向殿下提亲这件事告诉了我。我不知道殿下这边又是什么主意,我不能擅自拒绝,也不能擅自同意,所以跟殿下商量。”
岑迦南一字一顿地说:“你现在是在帮别人,向本王提亲?”
谈宝璐略略思索,说:“也可以这么说。”
这么说好像的确更清楚了,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她半晌没听到岑迦南说话,又抬头看去,岑迦南垂着眼皮,被遮挡住的眼神似是八分的不可思议,一分的愠怒,还有一分挫伤。
谈宝璐盯着岑迦南的脸,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岑迦南怎样的回答。
他会拒绝吗?一定会吧,岑迦南的正妃多半是与自己身份相当的妻子,珍珠再如何好,她的出生注定了和岑迦南不是一路人。
但是,也有那么一丝的可能,岑迦南会答应。人心都是肉做的,日久天长再冷的心也能被捂热。被美好的女子这般热烈的示爱,是人都会心动吧。而且对于岑迦南这样的人来说,捂几个老顽固的嘴还不容易。他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只是看他到底想不想要,又有多想要。
她忐忐忑忑地等了半晌,终于听到岑迦南开口,“谈宝璐。”
“嗯?”谈宝璐的心提了起来。
岑迦南严厉地说:“你真是块木头!”
“啊?”谈宝璐琢磨了半天岑迦南可能的回答,唯独没想到岑迦南开口竟然是骂她。
木头,那不就是榆木脑袋?!
她难免生起气来,再怎么说,她也算救了岑迦南半条命,不把她当救命恩人也就算了,跟她乱发脾气是什么意思?
谈宝璐不服气道:“我怎么就是块木头了?”
“你就是。”岑迦南似是气坏了,竟破天荒地跟她斗了这个嘴。他将一桌子药罐弄得噼里啪啦一阵响,冷声说:“推了。”
“什么?”
“提亲推了。”
谈宝璐说:“怎么推呢?”
岑迦南说:“自己想办法。”
“这还要我想啊!”谈宝璐也不是面泥捏就的人,忍不了了,气呼呼地说:“人家是在跟你提亲,又不是跟我提亲!凭什么要我想?大不了我不管了,等明天珍珠找上门来同你说,看你怎么办!”
岑迦南黑着脸站了起来,谈宝璐吓了一跳,他突然伸出手,两手抱着她就往自己怀里一拽。
谈宝璐鼻尖撞上着岑迦南的小腹,鼻尖前全是岑迦南身上的干净清爽的气息,
她一时愣了神,连自己还在生气这件事都忘了一半,心又乱蹦跶了起来,在胸腔里敲锣打鼓,锣鼓震天。
岑迦南就这么搂着她,食指指尖上的药抹在她的脖颈上。
谈宝璐的脖颈要比手指还要敏感,她被岑迦南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闷闷地说:“痒,好痒的!你又在干嘛,你,你坏死了……”
岑迦南冷着脸说:“我干嘛?你脖子给坏虫子咬了!我给你涂药!”
谈宝璐这边彻底没了音。
岑迦南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但她怎么会不清楚脖子上的那几道红印子是被怎么一点点吻带咬地磨出来的?
她脸皮涨红,耳尖都快要冒出烟来。
岑迦南一边给她往脖子上涂药膏,一边说:“既然已经编了我们的父母早逝的谎言,再拿父母说事就没说服力了,所以你就去跟她说,说本王已有心上人。”
“真,真的吗?”谈宝璐怔愣道。
岑迦南说:“是。”
“心上人?”谈宝璐轻轻念着这三个字。
她不由想到岑迦南今早半梦半醒中的吻,他有叫她的名字吗?没有……一次都没有。他似乎叫了一声宝儿,宝儿,可所有情人情到浓时都会这么叫吧?她不死心地又问:“那,那如果珍珠又问我,我哥心上人是什么样的,我要怎么说呢?”
岑迦南指腹摩挲着她的脖颈,似是要摸到她的胫骨。他沉声说:“就说,她漂亮,聪慧,才艺无双,是这世间最美好善良的姑娘,全天下所有人加起来与她相比,也不及她的一根头发丝。”
谈宝璐定定地看着岑迦南,说:“她,她要是这么好,我哥怎么不娶她给我当嫂子?”
岑迦南:“因我尚在服丧期,又有志未酬,所以暂时不能成婚,待一年后就会娶她。”
岑迦南每个问题都对答如流,好像这些答案在他心里想过无数遍。
谈宝璐用力地眨了眨有些发干的眼睛,嘴里突然比今早灌下的汤药还要苦涩。
一般编的假话都会很空洞,可为什么岑迦南的心上人却这么具体,这说明这个人就是存在的。
上一世,岑迦南身边一直没有任何女人,他到死都是孤身一人。可这一世她已经改变了太多,或许岑迦南的姻缘线因此发生了变化也不一定。
岑迦南说:“记住了?要不要本王再复述一遍?”
“记住了。”谈宝璐干巴巴地说。
岑迦南说:“重复一遍给本王听。”
谈宝璐抿了抿嘴唇,轻声说:“我哥的心上人,漂亮,聪慧,才艺无双,是这世间最美好善良的姑娘,待我哥服丧完,再做成事业,就会娶她给我当嫂子。”
“嗯。”岑迦南说:“差不离,但落了一句。”
“是吗?”谈宝璐说:“落了哪一句?”
岑迦南看着她,说:“全天下所有人加起来与她相比,也不及她的一根头发丝。”
“知道了。”谈宝璐闷闷不乐道。
岑迦南说:“莫忘了。”
“嗯。”谈宝璐心酸地答应了下来。
刚才她还有些动摇想向岑迦南吐露今早的实情,但现在她下定了决心,要将这件事带进坟墓里。
“差点忘了我的鸡汤了!”谈宝璐低下头,用汤勺拨开表面的鸡油,盛出了一碗,放在嘴边吹了吹,说:“耽误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凉了没有,鸡汤要是凉了可就不能喝了,伤肚子。”
她小口一抿,亮晶晶的眼睛立马眯了起来,像两道亮晶晶的月牙,说:“鸡油太厚了,下面的鸡汤一点都没凉,不冷不热,入口刚刚好。这些话我记下来了,明天就去说给珍珠听。殿下,一起吃吧!”
岑迦南隔着灯火看她。
她盛出了一些炒米,将热腾腾的鸡汤倒了进来,炒米便被泡开,吸饱了鸡汤的浓郁汤汁,令人食指大动。即便是荒野的粗茶淡饭,和她在一起也变成了美味。
这张姣好的脸被火照得红扑扑的,看起来就是世间最美好之人。
作者有话说:
岑迦南无能狂怒:谈宝璐,我恨你是块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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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收到了一位读者宝贝投送的好多营养液!
非常感谢!
但不知道为什么后台显示不出姓名来,
所以本照在这里单独谢过了!(如果可以的话,这位小读者能否留个评论?好让我知道我的神秘投喂员是谁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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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传言◎
隔日谈宝璐找到珍珠, 她怕珍珠难过,特地带了一大包米花, 一壶果酒,准备陪珍珠一醉方休。
“珍珠!”谈宝璐进入院中,珍珠刚杀了一只野鸡,两手叉腰出来,“阿璐,你怎么来了。”
谈宝璐冲珍珠晃了晃酒袋,“请你喝酒!”
珍珠立刻解掉皮围裙, 重重往案上一扔,说:“还是阿璐懂我!我们走!”
两个女孩靠在一起躺在村口高高的草堆下,一边吃米花, 一边喝果酒。谈宝璐解释完,珍珠愣了片刻,从地上爬了起来, 挠着头说:“那啥,你哥哥是哪位来着?”
谈宝璐瞪大眼睛:“?”
珍珠干笑两声, 解释道:“哈哈, 我求亲的人, 有那么一点点的多,所以你哥具体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