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挽上谈宝璐的胳膊就往屋里带,经过岑迦南时,她低低吸了口气,咬着她的耳朵说,“我天,你哥哥怎么这么俊!我几天没见,都给忘了,刚刚一看,我的小心脏哇!不行不行,名花有主,珍珠啊珍珠,你可不能动手。”
谈宝璐忍俊不禁,她和珍珠说说笑笑地一起来到梳妆镜前,珍珠打开她的首饰盒给她看自己的胭脂水粉。
大禹这一带女子的妆容与大都风格又不相同,大禹的女子上妆讲究一个大俗大雅大红大绿。他们的妆面色彩更重,胭脂水粉均要用清水化开,再用刷子直接上脸。这样的浓妆艳抹,若涂上大都女子的鹅蛋小脸上,就怕显得俗气,非得要大禹女子的深邃五官才能出彩。但谈宝璐相貌既有大都女子的温婉,但又生得高鼻深目,正适合这般浓重的色彩。
珍珠赶着谈宝璐快去沐浴,她现在外头准备着。谈宝璐洗好了,穿着一件红罗裙出来,将头上的湿发在左肩上挽作一股,绕过屏风出来,就见珍珠不在外面,岑迦南竟低头往里间走。
在这村野小草屋里住着,条件有限,讲不了多少礼。草屋一共就两间,他们两人各分一间房,她住宽敞的这间,餐桌就摆在屏风外头。只是岑迦南一般白日很少进来,她也很少在白日洗漱。
谈宝璐有些意外,问了一句:“珍珠呢?”
“她刚走了,让我将这个东西给你。”岑迦南将手里团着的一条女子腰带递了过去,伸出来的手指上沾了几滴冰冰凉的水珠子。他稍抬起眼,眼皮一跳,便怔愣住了。
谈宝璐刚出浴,侧立在一面影影绰绰的丝绢屏风面前,一条细软轻柔的红色丝绸裙子包裹着年轻身体,一股湿漉漉的黑发在胸口前,把两团丰腴显出了一道湿印子。
他难免心神不定,白日做梦般地又想起了那个栩栩如生的梦境,当时他感觉到的绵软是不是这一处?他低下了头,沉沉吐出了一口浊气,将腰带在台上搁下。
谈宝璐却浑然无觉他心中在作何想,她似是羞涩了一瞬,两脚往后缩了缩,然后继续朝他走了过来,几乎是挨着他在梳妆台前坐下。
“哦,这样呀。”谈宝璐应了一声,自顾自地拾掇起桌上的胭脂水粉。
他透过镜子扫了一眼,粗糙磨成的铜镜倒影出他们两个人的影子,面目十分模糊,只能看见一黑一赤,那黑色有多冷厉,那红的便有多甜美。
他看着谈宝璐用竹片挑着白瓷里的黑木炭,她多半是压根没用过,要么挑得多了,要么挑得少了,来来回回就是弄不对。他看着心烦,便将那白瓷瓶接了过去。
她倒是呆愣愣地怪起他来:“殿下,你又干嘛呢?我得快些上妆,不然珍珠要怪我了。”
“不是你这么弄的。”岑迦南淡声说,他用那竹片另外沾了水,竹片这一头润了,才挑那黑木炭。有水湿润,竹片上果然立马就沾上了黑炭,变成了一根炭笔。
岑迦南捏着炭笔,慢慢躬下腰身,直到视线与她的面庞平齐,凑近了些去描她的眉。
谈宝璐一愣,又觉见岑迦南落笔既不清也不重,每一笔都先落在她的眉根处,然后再往外描出眉形,显然是十分娴熟。她的心控制不住地一涨,这多半是跟他心上人练出来的吧?明明有喜欢的人了,又来这儿撩拨她,一次负两颗真心,多么可恶。
谈宝璐气恼着就要躲,“我不要你画。”
岑迦南脸色沉了沉,一手撑在她的肩上,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隔着层层衣物也透了过来,熨烫着她。
岑迦南继续给她补了几笔,悠悠地说:“不要本王画?难道由着你继续自己画?这木炭可不是大都的螺子黛,涂上去,就难得洗了,你想画成只狸花猫出门去就出去,可别说是本王的妹妹。”
谈宝璐气结,但又真怕画成了一只大花猫,不再乱动了。她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面前这张不断放大的脸,然后再屏住气,不去闻他身上的檀木香。
可有些感觉闭上眼睛之后才更加的鲜明,他身上的温度总是那么热那么暖,令人无法忽略,那根曲起来的小拇指在贴着她的面颊轻擦,他鼻唇间呼的气在吹她的眼睫。
“殿下真是好手艺。”她抿着唇也要蛰岑迦南这么一下,“整天日理万机的,还抽空将讨好姑娘的技巧学得这么好!”
说这番话时她闭着眼,所以瞧不着岑迦南的神情,只听见他的声音沉沉地在她头顶响起,“你以为本王生下来就是本王?若不是天生富贵命,若想往上爬,就得学些伺候人的事,先想办法把贵人哄好了活下去,才有以后。”
谈宝璐闻言蓦地睁开了眼睛。幸好这时岑迦南给那竹片换水去了,错了过去。
“殿下为什么这么说?”谈宝璐问。
岑迦南说:“本王幼年时养在后宫,却没有父母,你说本王是如何活下来的?”
谈宝璐思忖着,岑迦南已换好水,转过身来,谈宝璐立刻垂下了眼睛。她觉得岑迦南的这句话真够刺耳,扎得她到现在心里都酸酸涨涨的。
她觉得岑迦南现在为她描眉,多半回想起以前在后宫中忍受耻辱的日子,便任性道:“我不要化了,像狸花猫就狸花猫!反正我今日只是去凑热闹的。”
岑迦南回头看,谈宝璐皮肤白,不用涂粉就生嫩得好似一只糯米团子,她的眉形也生得好,又黑又长,弯似月牙,只消添补几笔即可,再多,就嫌浓了。她身上还有股不自知的娇憨,明明是在引诱人,却无知无觉,让人舍不得错怪。
他俯身就将她的脸重新托了起来,“只差一笔,别耍小性子。”这次他没立刻落笔,好像在欣赏一幅画,眼底波光粼粼。被这么一双眼睛如此凝望着,是谁都会吃不消。
“行了。”岑迦南最后在她眉尾处添了两笔,方才松了手。
好不容易描好了眉,似是该收手了,可她面颊上的水粉没涂,嘴上的胭脂也没搽。她不由望向梳妆台上的胭脂盒,那多半也是要用水冲兑的,不知她一个人干不干得来。
岑迦南同样也看着那盒胭脂,画眉已经够越界的了,若是再为她搽胭脂。人的意志力都是有限的,用多少就少多少,他已经撑得够呛,若再为她描唇……
岑迦南正要拾起那盒胭脂,这时门外传来滚筒声,谈宝璐和岑迦南同时回头。
珍珠在门口拾起一只软底绣花鞋,尴尬地说:“那啥,我刚刚回去有事……”
那孩子也跟影子似的,无声无息地飘了过来看热闹。
岑迦南撩帘就出去了。
岑迦南一走,谈宝璐也终于能松口气,她向珍珠求助道:“珍珠,你可算来了,这种胭脂要怎么涂呢?”
“你还顾着涂胭脂呢!”珍珠急了,她将胭脂从谈宝璐手里抽走,往台上重重一搁,然后双手握住谈宝璐的手,一本正经道:“阿璐,你好好跟我说,那个人真是你亲哥哥吗?”
谈宝璐浑身一僵。心中涌出不祥的预感,难道他们的身份暴露了吗?怎么暴露的?岑迦南会有危险吗?
珍珠继续说:“他看你的眼神,绝对不是一个哥哥在看自己妹妹!他那是要,那是要……”
谈宝璐懵懂道:“要什么?”
珍珠说:“要吃了你!”
第42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谈宝璐闻言愣了一愣。她不是听不明白珍珠的意思, 而是她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往这个方面想。上一世是岑迦南亲自下命令要求赫东延交出她,也间接害死了她。如果岑迦南真的对她存有这方面的心思, 那么在岑迦南亲手害死自己后,他会是什么感受?这或许就是上一世岑迦南隐藏的秘密,这个秘密于她而言过于沉重,她怕戳穿了会令自己喘不过气来。
此外,这一世她还得亲手杀了赫东延为自己报仇,为达目的利用岑迦南是一回事,可真正爱上岑迦南就是另一回事。自古万事难两全, 她不想让岑迦南这一世重蹈覆辙?
理清思绪后,谈宝璐便笑着对珍珠说:“怎么会,多半是你刚刚看错了吧, 我哥有心上人,他方才帮我描眉,只是因为我太笨手笨脚。”
“这样么?”珍珠皱眉, 将信将疑,说:“可我还是不信。”她灵机一动, 提议道:“有了!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试一试你哥对你到底有没有坏心思。”
谈宝璐有些好奇, 问:“什么办法?”
珍珠神神秘秘地说:“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酒后吐真言!”
谈宝璐噗嗤笑了起来, 说:“我哥酒量很好的,他从来没醉过,这招对他可不管用。”
珍珠不屑道:“嘁,你们大都的酒, 就不要拿来跟我们大禹来比了!我们大禹的酒后劲儿大着呢!就我自家酿的桂花酒, 再壮的大汉也能一杯倒。我到时候给你一壶, 等你哥醉了, 你直接问他是不是喜欢你就是了。”
珍珠给她出了这么一道妙计后, 便跟谈宝璐一起编起了辫子。两个小姑娘又黑又厚的头发分做几股,再缠绕进金色的小铃铛,编做几条细细的发辫,这样的发辫走动时铃铛清脆作响,灵气动人。
梳妆打扮妥当后,谈宝璐又准备了一些篝火节的小玩意儿,一直忙到了夕阳西下,一起去村口赴宴。
村头燃起了好几处篝火,映得黑夜宛如白昼。一群穿着节日礼服的村民围着那篝火载歌载舞,划拳吃酒烤肉,可不热闹。
见珍珠和谈宝璐一同过来,有人便吹了声口哨起哄:“珍珠,你跟谁走在一起啊?以前都没见过,也太漂亮了吧!这是天生的仙女吧?”
珍珠得意地搂着谈宝璐炫耀,“这是我邻居,叫阿璐。漂亮吧!”
“阿璐呀!”
“来我们这边坐!”同村的其他几名少女热情地招呼道。
“诶!”珍珠挽着谈宝璐兴冲冲地过去。
这时有人朝谈宝璐扔来了什么东西,谈宝璐下意识去接,接到了才发现扔来的是一朵红花。谈宝璐一接下这花,篝火边的人群立刻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哎哟喂,走大运啦!”
谈宝璐还没弄明白这是在笑什么,珍珠红着脸替她将那花扔在了地上,骂道:“阿牛,你这头大蠢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那名被叫做“大蠢牛”的年轻男子也不恼,反而折了只新花,朝珍珠扔了过来,嬉皮笑脸地说:“我这只□□吃不上天鹅肉,那我就当绿豆,跟你这只王八凑一对!”
珍珠气得直笑,“谁跟你看对眼!你才是王八呢!”两人半是说笑半是打闹,闹作了一团。
珍珠牵着谈宝璐在篝火边坐下,谈宝璐问:“刚才是怎么回事呢?”
珍珠解释道:“待会儿要是有人再来送你这种形状的红花,你就打跑他,因为这种花是送给心仪女子求娶的。”
谈宝璐问:“那女子呢?”
“哈哈!”珍珠大笑了两声,欣赏地拍了拍谈宝璐,“不愧是我的好友!女子也是一样,红花赠美人,你若看上了谁,就也将这花扔给他!”
珍珠给了谈宝璐一朵,和她叽叽喳喳评价了一番今日篝火会哪位男子的样貌最出众,最后珍珠得出结论,长叹一声:“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见过你哥这种极品,再见其他美男怎么都觉得差了点。”
谈宝璐无奈地笑,说:“珍珠,你消停点吧。”
珍珠冲她挤了挤眼睛,变戏法似的从袖口中掏出一只牛皮酒囊,“喏,给你准备的酒,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拿到了桂花酿,谈宝璐却还没有彻底下定决心灌岑迦南。问题的答案不外乎就是两个,一个是喜欢,一个是不喜欢,不管是正确的还是否定的,问出来了她都无可适从。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缥缈的歌声,歌声一道篝火传一道篝火,最后传到了他们这里:“要归要归,吾乡在远方;要归要归,吾乡在脚下;不归不归,夜深思老母;不归不归,夜深泪满裳,吾乡在何方,在何方……”
谈宝璐侧耳听着,觉得这支童谣旋律古朴动人,十分悦耳动听,还有些熟悉。她听了一会儿,辨认出这支歌便是那日岑迦南在树梢上为她唱的那首思乡。
谈宝璐从中听到了几分感怀,也跟着哼唱起来。离家多日,她也开始有些思念母亲和弟弟妹妹。也不知她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大夫人和二夫人有没有来为难他们。她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回家去,要归要归,吾乡在远方……
她看见珍珠在悄悄擦眼泪,珍珠见她发现了自己落泪,自嘲地吐了吐舌头,说:“每次唱起这首歌,就忍不住掉眼泪。你别看大家现在齐聚一堂欢歌笑语,其实在家的日子朝不保夕,说不定明日就被抓去当孟家军了。”
谈宝璐意外道:“孟家军竟这般猖狂?”
珍珠说:“是呀,听说他们上个月就扫荡了好几处村子,钱和女人的全部搜刮走,男人愿意加入孟家军的能活命,不愿意的就当场杀了。”
她的眼睛甫而又重新明亮了起来,笑着说:“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今晚先找乐子就是!”
“要归要归,吾乡在远方;要归要归,吾乡在脚下;不归不归,夜深思老母;不归不归,夜深泪满裳,吾乡在何方,在何方……”年轻的少男少女一同唱歌,那些红花方才还在这人的手里,转眼便落进了另一人的手中。
这时谈宝璐在不远处的树下看见了岑迦南的身影,她有些意外,没想到今晚岑迦南竟然也会来。珍珠已经去和其他人跳舞了,谈宝璐便朝岑迦南走去,她冲岑迦南晃了晃酒囊,问:“殿下今晚想喝点酒吗?”
“诶……”话音未落,岑迦南竟然就接过去喝了,这下谈宝璐反而六神无主起来。岑迦南向来料事如神,她便以为岑迦南又会像以往那样一眼看穿她的谎言,再冷言冷语地讥讽几句,这样她就能顺着台阶下去了,没想到他这会儿喝得这么快这么急。
谈宝璐慌忙将酒囊抢了回来,她抱着酒囊又摇又晃,没声音!已经空了……谈宝璐欲哭无泪,昂脸瞪着岑迦南:“你怎么,你怎么全给喝了呀!”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岑迦南看,喝酒后的岑迦南神色如初,身板站得挺直如松柏,肩披月光潇潇,甚至比往日还要俊逸无俦,实在看不出来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殿下?”谈宝璐尝试着叫了一声。
岑迦南不给她任何反应。
“武烈王殿下?”她便换了个名号。
仍然不理。
“哥哥?”
不理。
“岑迦南?”谈宝璐将岑迦南的每个名号都叫了个遍,直到叫本名的时候,岑迦南才转过头,那双异色的瞳孔缓缓地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不远处的歌声飘来,一同飘来的还有几片清云几片月华。
谈宝璐愣愣地望着岑迦南的这张脸,这才会过意来,岑迦南不是只对这个名字有反映,而是因为醉酒后动作变缓慢,所以到现在才回应她。
她不敢置信地举起手,竖起两根手指在岑迦南眼前一晃,又问:“殿下,岑迦南,你是不是喝醉了呀。”
岑迦南依然不理。
这就是醉了!
谈宝璐听闻很多人喝醉后会性情大变,她也摸不准喝醉了的岑迦南会是什么表现,她怕他失态起来会影响到今晚的篝火节,便忙扶着他先回他们的草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