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和滟动了动手指,下意识回头,裴行阙不在。
她回头,叹一声气:“窈窈,上次跟你讲过的,我成亲了,不好再讲这样的话了。”
卫窈窈眨一眨眼。
“说起来,姐姐的郎君呢?”
她环顾一圈,找人。
裴行阙进宫去了,此时看不见他,梁和滟撑着头,叹一声:“他不在,要很晚才回来,陛下找他有事情。”
“好忙,和兄长一样忙。”
卫窈窈失望地叹了口气:“我好想见一见姐姐的郎君喔,人家都说他生得好看,那和姐姐该是一对璧人的模样。”
她抿抿嘴,想说梁和滟和她兄长其实看着也很配,但是想起卫期训诫过的话,于是把后半句咽回去,只是笑眯眯地看梁和滟。
甜得很。
梁和滟点头:“侯爷近来确实很忙。”
“是啊,我兄长最近也忙得很,早出晚归的,好像在和那群楚使说什么…互市还是什么的事情?阿娘也忙,整日赴宴赏景看雪的,又不让我出去,说话讲话没分寸,不许我乱出门,我今日还是偷跑出来的呢。”
偷跑出来的,怪不得。
不过那互市倒叫她有点感兴趣——南北之间,风物不同,从前彼此敌对,彼此之间并不流通,只靠一些商户走马,弯弯绕绕买来些东西,梁和滟只有看的份儿,买不起。
若能从互市上采买生意,倒是很好,一定很便利。
梁和滟多问了几句这个,但卫窈窈也只是听说,又讲了一点,就说不出来了,梁和滟点头,也没再问,给她倒茶递点心。
卫窈窈则很泄气地耷拉下肩膀:“滟滟姐姐,你和我兄长真的不一起玩了?”
边关人情太简单,她又一贯受宠爱,没受什么磨砺地长成一副纯真模样,还像数年前走的时候,牵着卫期衣袖掉眼泪的样子。
此刻脸抬起,清甜的笑收敛,很失望的样子:“我反反复复提了好多句兄长,姐姐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没听见那什么互市的时候的眼睛亮。”
梁和滟叹口气,这个事情里面的利害关系、权力纠葛,不该由她来跟卫窈窈解释。
她一时间不晓得怎么说,最后只干巴巴地用那句陈词滥调解释:“我成亲了,我们彼此之间也大了……”
“可我适才提到姐姐的郎君的时候,姐姐的反应,也没比听见我兄长的时候的大多少呀。”
卫窈窈吸了吸鼻子,眼睛里有点小泪珠在闪,她又猛吸了两下,终于没让那泪珠落下,素净的脸仰着,看梁和滟,直把她看得不晓得该怎么答话。
正僵持的时候,外头有人禀报,说卫少卿来了。
梁和滟陡然松了一口气。
她站起身:“你哥哥来了,我们一起去迎一迎他……”
正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卫窈窈蹭一下站起来,躲梁和滟后面,抓着她腰间的衣服。
只探出个头,和进来的卫期对视。
“县主好。”
卫期看她一眼,眼神无奈,先跟梁和滟行礼,叹气:“家里人没看住小妹,扰了县主清净,实在对不住。”
话讲得疏离,神色也有点疲惫,梁和滟习惯了他这个态度,平平淡淡跟他点了个头,说没事,又说和卫窈窈聊得很开心——才不是,还询问要不要留下来用膳——快把孩子带走吧。
卫期也很上道,牵着卫窈窈就告退,来去匆匆的,仿佛只是为了接个小妹。
上了马车,卫窈窈头垂下去,埋得深深的,声若蚊蝇:“我…我实在无聊嘛,你们都忙,我在这里,只有滟滟姐姐一个熟人……”
“她怎么样?”
“什么?”
卫期仰了仰头,很疲惫地靠在车壁上,他近来有点风寒,母亲回来了,就不能再随着性子来,因而被勒令不许骑马,跟卫窈窈一起坐马车,此刻淡淡问着,语气很淡:“你滟滟姐姐。她怎么样,好不好?我没有敢细看。”
卫窈窈捏着自己小辫,看一眼兄长:“精神很好,不过滟滟姐姐手臂好像受伤了,我挽她胳膊的时候,她脸色猛地一变,我后来都没敢再碰。”
卫期点点头,很久都没讲话,也没兴师问罪,罚她乱跑。
怎么罚呢,怎么罚都问心有愧,因为不仅窈窈想见她。
他也想见。
很想很想。
第38章
梁和滟没出过京, 不晓得这里离边关有多远。
关市的说法她只在书上看过,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也不晓得具体会谈成什么样, 但里面必然有生意可做,有利益可图, 她这么想着, 有点期待,想等裴行阙回来,仔细问一问这事情。
不过裴行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绿芽又在家里闲得无聊, 梁和滟就打发她出去打听打听, 看是怎么回事。
好半晌, 绿芽啧声回来, 摇着头, 感叹:“人家都说, 楚国不愧是蛮夷之地, 提出的要求离谱得很, 明明是做生意的事情,谈的要求都像是硬抢, 这事情只怕不成呢。”
说着,把打听到的一些细则一点点解释给梁和滟听。
梁和滟原本兴趣满满,等听完, 心里头的热乎气儿就渐渐冷下去了。
“娘子, 这和强抢有什么区别,楚国难道不晓得, 这要求,只要是个有脑子的, 那是谁都不能答应这事情的,他们怎么还很热络地在操劳这事情?难道那群楚使真觉得,这事情能成吗?”
梁和滟默了半晌,脸色寡淡地抬了抬眼:“就是因为晓得这事情不能成,才这么热络的。”
听绿芽说过后,她逐渐意识到这事情重点压根不是那互市:“咱们做小生意的,平时不也是各让几步?不然,总一方吃亏,那岂不是要把生意摊子都掀了?”
她叹气:“治大国如烹小鲜,就是这样的道理。”
梁和滟抬头,看向门边。
裴行阙入宫,从没这么久过,天色渐晚,黄昏暮色沉沉,把人影子都拉得长长,他却还没回来的意思。
互市的事情若是不成,那就退而求其次,谈些别的事情,比如……
比如迎质子回宫,若再谈不拢,那就再近一步——前不久,不是有消息说,楚兵列阵于边关吗?
到那时候,这群滞留在京中的楚使,只怕就要水深火热、性命不保了,因此,他们必然要热络些,来回奔走。
这法子虽然简单,轻易就能被人看透,却也行之有效。
不仅这些被遣来的楚使不想打这一仗,周地也绝不会想和已经休养生息、韬光养晦十年的楚国贸然开战,因为打不得、输不起。所以一定会扼制着事态,不叫彼此之间走到这最后一步。但互市的要求提的如此苛刻,是绝无可能答应的,退而求其次,就只有放裴行阙回楚这事情最合宜。
若周地真脑子抽了,要答应下那些林林总总的条件,那放弃这么一个大皇子,也未为不可。
总之,这一遭,周地总要吃一些哑巴亏的。
梁和滟想明白了,也就没了什么期待,反而多了点心烦意乱。
梁行谨和皇帝绝无可能答应互市,也不会放任两国交战,那么也就只有最后一样。
她正想着,门外传来动静,抬头看去,,裴行阙站在门边,脸色有点白,偏头轻咳一声,看向她,低低唤:“县主。”
梁和滟想了想,歪头:“今日卫期来了。”
裴行阙脸上起了一点微波,他挑眉:“他讲了什么吗?”
“讲了蛮多,但也什么都没讲。”
梁和滟按一按太阳穴,轻轻揉两下,她如今一只手抬不太起来,所以只按得到一边,另一边还是突突地在跳,留她一大半的心烦意乱在。
她脸色也就不太好看,皱着眉,看裴行阙:“侯爷呢,有什么要跟我讲的吗?”
裴行阙盯她,语气有点无奈:“县主——”
他扯了椅子,靠着桌子坐下。
“县主想知道,直接问我就好了,不用诈我的,卫少卿一向谨慎小心,不肯行差就错一步,他不会跟你讲这些的。”
他脾气很好地开口,眼却垂着,只盯着他自己的手看:“楚使来此,讲是要商讨互市,却没有做生意的态度,摆明了是另有所图。来人大多都是我母后那边的人,他们有什么所图,无非是母后失了弟弟,膝下没有亲生的皇子,为了日后不大权旁落,所以要把我带回去。”
他抬眼,看梁和滟,她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反应也不太大,只是皱着眉,眼皮压下去,双眼皮极漂亮的那一褶显得鲜明,稠密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那阴影里映着一个苍白无力的他。
“他们讲,母后如今,只有我一个了。”
这话在他说来,无端就有些讽刺,他自己也觉出来了,扯一扯嘴角,露出个有些可怜的笑:“他们讲,母后只有我一个人了,可我觉得,我才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说得好可怜。
梁和滟脸上神色不为所动。
她抬眼,看裴行阙,按紧手指,咔咔几声响动。
好半晌,她站起身:“我有点累,先休息了。”
裴行阙坐在那里,仰头看她离去的背影,他还有话没问完,但显然,梁和滟并不想叫他问出口。
他实在很会看人脸色,晓得适时闭嘴,此刻却想站起来,追上去,问一句,如果我真能回去,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他唇动了动,没有问,却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然而他到了床边,梁和滟却还站着,半晌,她转过头:“侯爷若要回去,是怎么打算呢?”
她问得直接:“你要争那个位子吗?你们楚国的那个位置。”
问完她就晓得答案,怎么会不争?而且这事情也由不得他,像当初的父亲,他自己就算不动,他身后的亲族、幕僚,也会推着他往前行。
他没得选。
顿一顿,她直接再次开口:“侯爷和我之间,本没什么特别的情分,这一对夫妻,我们做来,从头到尾,其实也只有一个空泛的名号,只是因为帝王下旨,才不得不被凑在一起。”
他们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只是这样直接,却还是叫人有点讲不出话来。
半晌,裴行阙低低应声:“是这样。”
梁和滟点头:“所以,若有机会,侯爷愿不愿意,与我和离?”
她环顾一圈四周,两个人之间,其实没有什么牵绊和联系,若有,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带不走、分不开的侯府,再就是寄在李臻绯那里卖得那批药材了:“我和侯爷之间,各项往来花费,都有记录,到时候,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侯爷带走侯爷的,我带走我的,这样,彼此干净——至于投给李臻绯的那些东西,所盈利的,我与侯爷各分一半,好不好?”
她在心里已经算得清楚,却没想到,裴行阙抬了抬头,低低道:“可县主,我若是不愿意呢。”
心里盘算的动作顿住,梁和滟抬头,看他:“什么?”
唇微动,裴行阙半晌讲不出话。
他抬眼,看向她,她是算账的好手,伤了手臂,算珠也能拨弄得劈啪作响,在哪里都活得很好,像蓬勃向上的草。
他合了合眼。
“县主,我不愿意和你和离。”
梁和滟算得清楚一笔笔账,却在这事情上理不清头绪,她重复问他同样问题:“什么?”
她冷清清醒地叫人绝望,像是没看到、没意识到这一年里,他们之间会生出情意、产生羁绊的可能,似乎觉得他们之间的和离,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因此听到他讲他不愿意的时候,会诧异至极地出声。
裴行阙仰了仰头,无可奈何地笑。
“我想你离开这里。”
他看向梁和滟:“县主是个很好的人,救过我无数次,许多次袒护我。我不想你再这么艰难,我想你离开梁行谨和梁韶光所能及的地方,不想你再被他们加害,我想你去到一个,风平浪静,没什么人能害你的地方。”
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能去到那里。
只一个楚国。
梁和滟沉默,看着裴行阙。
“侯爷怎么就晓得,楚国就没有害我的人呢?”
她偏头:“我占着大皇子妃的位置,到时候又会碍多少人的事?到时候害我的人,不也会很多吗?”
她似乎卡在一条死路上,往后走是龙潭虎穴,往前行是不测深渊,却又由不得她选——她也是在被推着走的人。
“我会护着你。”
裴行阙抬头:“县主可以…到楚国后,再和我和离,到那时候,有我在,又没有梁行谨和梁韶光他们,你留在那里,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话讲完,他自己都觉得太轻飘,仰着头,有些不知所措,他晓得不该把梁和滟留在这里,但带她回去,却又不敢做任何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