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复心中一凛。
蓦地想起从知知甩给他的那些照片里,有一张裸背的,极其具备暗示意味的,足以判他出局的,照片。
——确实是在江阴路68号发生并拍摄的。
那天,叶妄离当着他的面脱掉全身衣服,企图引诱他。
喻复呼吸微微屏住。
他盯着叶妄离,示意她想清楚再回答,否则……
叶妄离显然也想到了那些照片,再对上喻复强烈的暗示性眼神。
她忽地放松下来,倚着门框看着新做的美甲,像拿捏住喻复的把柄一样,开始有恃无恐:“其实我不想去M国,但我的公司非逼我去。”
喻复呼吸慢慢绵长起来。
他自然明白叶妄离的意思,闭了闭眼道:“叶小姐说笑了,我的娱乐公司向来以艺人为先,如果你不想去M国,谁也不能强迫你去。”
叶妄离眼前一亮:“真的吗?
又瞥向凝视她的从知知,略略收敛情绪:“从小姐,我的房子不是江阴路26号。”
见从知知面色不对,她在喻复眼神的示意下,又半真半假道:“我是故意说我的房子是喻总买的,如果不这样说,喻总怎么会因为担心从小姐误会,而紧张的任我提要求呢?从小姐,喻总他真的很喜欢你啊。”
最后一句话,似嫉妒又似羡慕。
“叶小姐下次还是不要随便开玩笑,真的会给人带来困扰。”喻复自以为遮掩过去,放松下来。
从知知却没什么反应,她的大拇指忍不住去扣中指的茧子。
这颗茧子是因为她的握笔姿势不对,手指和笔长时间摩擦形成的。
手茧刚刚形成时,她没有在意,因为她忙着画画,没有时间。再后来手茧越来越大,中指和食指都有些变形了,她才慌张地告诉父母。
父亲白手起家,满手的手茧,所以也没把从知知那一小块茧子当回事,还对从知知说,拿剪子剪一剪,会越来越薄的。
她不敢剪,怕疼。
于是茧子没有越来越薄,哪怕她再也不拿笔了,那块手茧还是存在,用很大力去扣,都没有痛觉。
就像现在,她明明发现了喻复和叶妄离的眉眼官司,却不想在意,想忽视掉,想欺骗自己,做个瞎子聋子没什么不好,她难道要当众和渣男小三撕逼,像个神经质的怨妇一样,闹得无比难看吗?
但她又深刻明白,如果她现在不在意,忽视掉,不拿剪子去修剪,以后这个心结,就会渐渐扭曲变形,成为她再怎么用力去扣,都没有丝毫痛觉的丑陋手茧。
所以——
“地下停车场,抱着喻复要亲吻的女人,是你吧?”
她问出来了。
“深夜,在没有拉窗帘的卧室,脱光了直面喻复的女人,也是你吧?”
从知知又不是瞎子,相反,因为学美术,她对人体骨骼的形状结构,有种近乎直觉的敏锐。
仅仅是侧脸,她就能够在脑海里构造出完整的正脸。
而那张正脸,确实和眼前的叶妄离别无二致。
第25章 真凶
原来人陷入气愤和恐惧之中, 肢体是会僵硬的。
鼓起勇气,揭露喻复那些大尺度照片的另一位主人翁是叶妄离后。
从知知脖子和脊背就僵住了,只能斜着眼, 从眼尾观察喻复的反应。
她很快发现, 喻复和她一样肢体僵硬,完全没有刚才在楼下, 和苏又黎大打出手的灵活敏锐。
他连辩驳都没有, 似乎知道谎言叠加谎言,会显得太过苍白。
奸情败露, 叶妄离反而是他们三人中最淡定的那个。
她甚至悠悠转身, 回到茶水间把李秘书方才磨好的咖啡, 端起来尝了尝,又嫌弃道:“真难喝。”
有那么一瞬间, 从知知心底冒出被第三者无视的愤怒,但她绝不会丢脸到和第三者做些无谓的对线。
本质上,是喻复乱搞男女关系,如果喻复不花心,够自爱, 那第三者根本就不会出现。
所以, 她只会和喻复对线。
“你之前告诉我, 照片上的那个人,是个男人, 又是跨性别者, 所以平日里做女装打扮。”
从知知的眼睛含着雾气, 如同阴雨天时昏沉的天空。
她勾唇讽刺道:“喻复, 叶妄离是跨性别者吗?”
喻复垂着头,不发一言。
她的视线又转向叶妄离:“叶小姐, 你是跨性别者吗?”
叶妄离偏过脸,神情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她没想到喻复当时会这么慌乱,竟然给出她是跨性别者这么离谱的理由……但喻复没说话前,她是不会说话的。
从知知仰头望着天花板,轻叹了一口气,随后也走进茶水间,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别在门口站着,是个男人就进来,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叶妄离似乎听不得从知知用这种语气和喻复说话,皱着眉道:“有什么好说的?事情就是你想那样!你吃喻复的喝喻复的,还能因为这个和喻复分手啊?”
喻复呼吸沉重了下:“叶妄离,你添什么乱!”
叶妄离委屈地瞄了喻复一眼,抿着唇,一脸愤愤不平,却不敢再言。
从知知深吸一口气,恍然笑道:“现在不喊她叶小姐装不熟了?”
喻复微微哽住。
一时空气凝滞。
其实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真相一目了然,已经没什么可问可解释的。
从知知垂着头,身心都无比疲惫。
因为张琼那番话,她怀疑当初她是被喻复设计,才搞丢了项目,毁了手,只能委身于喻复。
但喻复的辩解很有道理,也有可能是张琼嫉妒她过的太好,故意编排这些事,骗她膈应她。
可今天遇到叶妄离,率先验证了喻复向她求婚那天的谎言。
那么,极有可能喻复昨晚也在骗她,真相正如张琼所言,她当初就是被喻复设计了。
所以这三个月,喻复对她说那些话,究竟有多少真,又有多少假呢?
从知知微微抬起头,望着窗外投进来的阳光,茶水间内各式各样的玻璃杯,都被映衬得璀璨无比。
她突然想起她和喻复确认关系的那天,正如喻复向她求婚的那天,都是这样好的阳光。
她对喻复并非没有心动。
正如各种小说和戏剧创作,女主角身陷囹圄时,若是哪个盖世英雄踩着七彩祥云来救她,那毫无疑问,这位英雄肯定能得到女主角的芳心。
她也不能免俗。
刚和喻复确定恋爱关系时,她因为种种打击,处于重度抑郁的状态。
喻复家里所有的尖锐物品,都被打磨圆润,剪刀被扔了,厨刀更是让阿姨做完饭带走。
深夜,也是喻复一边处理工作,一边照看着她,免得她想不开自杀。
喻复对她的强制,也在那个时候初露端倪,不过左爱真的能让人暂时忘记心灵的伤痛……
在喻复精心的照料下,她的抑郁症渐渐恢复,可以独自去医院看望母亲,也不会再想着自残自尽。
甚至没收到喻复和叶妄离的大尺度照片之前,她已经想着要去做些什么,赚到钱后还给喻复。
她不想被别人认为她是一个攀附喻复的菟丝子,她想和喻复有个不掺杂利益的、平等的、全新的开始。
可收到照片后。
她的抑郁症再次复发了。
上天似乎热衷于开她的玩笑,并且无法容忍她过得轻松。
但也是这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拥有强烈的求生欲。
她不想死。
她还没有实现自我价值,正儿八经地去创造一部作品,也还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属于她的、什么深刻的烙印。
就这样因为情人的背叛而死去,太过可惜,也太过可笑。
有朝一日被S城那群人得知她的死因,那群人躺进坟墓里,都会向左邻右舍大声嘲笑她。
喻复自然发现了她的异常,也曾询问过她原因,但她没有说实话,因为那个时候她身无分文,而母亲还需要喻复的钱进行治疗,她不敢跟喻复撕破脸皮提分手。
“其实我也很卑劣。”
从知知闭了下眼,自嘲道:“我得了你的好处,却不甘于做一个耳聋眼瞎的正房。”
喻复走过来,单膝跪在她面前,神色复杂:“我和叶妄离真的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求婚那天我是怕你多想,所以有些口不择言……知知,我该怎么让你相信我……”
从知知没有附和喻复的解释。
她继续吐露心声:“我更卑劣的是,那个时候我需要你,我就可以忍着恶心,忍着被背叛的痛苦,继续和你在一起。”
“而现在我妈妈的身体好了,我不需要你了,我才把照片的事说出来,和你摊牌和你分手。”
“利用够你,就摆脱你,我真卑劣。”
叶妄离抱着胸翘着二郎腿,嗤笑道:“我早就和喻复说过,你们搞艺术的都是既要还要的矫情批,果不其然,养不熟的白眼狼。”
喻复嘴角下垂:“够了!马上滚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他的眉毛扬起,眼球充满血丝,显然对叶妄离忍耐到了极限。
叶妄离被他的态度激出眼泪,胸膛强烈起伏着,拿起包扭头就走。
茶水间的门被关上了。
这片空间就剩下从知知和喻复,空气安静下来,也方面他们把一些事摊开了说。
喻复站起来,给从知知倒了杯清水放在茶几上,随后坐在她面前。
从知知没有喝水,而是慢慢揉着额角,早起的困倦,和接二连三的刺激,让她头昏脑胀。
但也是这个举动,使她意识到自己没化妆的悲惨现实。
啊,虽然没必要,但在第三者面前这副样子,也太逊了吧……
竟然稍稍理解喻复和苏又黎时刻保持精致的原因了……
下一秒,她脱线的思维,被喻复打断了。
喻复似乎想通了,从头说起。
“你的包是叶妄离亲自去抢的,买通你的同事抢你的项目这件事,也是叶妄离自作主张。”
“你不知道,叶妄离上高中时被校园霸凌,导致心理不太正常……偶然的机会,我救下了她,她也因此赖上我,事事都想让我满意舒心,非常偏执疯狂,做了很多……堪称恶毒的事。”
从知知揉额角的手顿了下,稍稍不可思议:“我能感觉到叶妄离挺喜欢你的,可她竟然为了让你满意舒心,设计我这个情敌投入你的怀抱?”
喻复沉默。
从知知也在震撼中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摇摇头:“我的包被抢后,我向你求助过,可你丝毫没有透露叶妄离抢走我包的事。”
她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犀利,似乎能够看穿喻复的内心:“喻复,是你向叶妄离暗示过,希望我能坠入深渊,就此委身于你的意愿吗?”
喻复眉心跳了一下,下意识否认道:“没有!”
似乎觉得否认太快,很像心虚,他解释道:“我们在一起的第二个月,我才知道叶妄离设计你的事。但我身为既得利益者,又和叶妄离关系匪浅,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才能让你不误会我……而且你丢了项目和工作后,状态太糟糕了,我也不敢刺激你,所以……”
“所以不如一直瞒着我?”
喻复又沉默。
从知知缓缓呼出一口气,忽而问道:“我记得叶妄离今年26岁,你们认识有十年了吧?”
喻复喉咙干涩,他知道从知知怀疑什么,救赎者和被救赎者纠缠了十年时间,怎么可能没有产生感情。
她怀疑,他利用叶妄离对他的感情,去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闭了闭眼,有些受不了:“……别这样知知,别把我想的那么糟糕,求你。”
“我和叶妄离是认识十年了,但我只把她当妹妹看待……我现在只喜欢你,我爱你,我想和你结婚……”
从知知打断他的话:“喻复,我们分手吧。”
刹那间,喻复死死盯着地板,除了沉重的呼吸,一切身体反应和动作都停住了。
从知知轻叹道:“如果我的部分痛苦,来自于救赎过我的你……我是该报恩,还是该报仇?太复杂了,我不想纠结,更不想内耗,索性快刀斩乱麻,我们直接分手吧。”
喻复喃喃着:“我不同意,我们不能分手……”
他试图从座椅上起身,哪怕跪着跟从知知道歉也可以,只要她能……
然而下一秒。
从知知又让他瞬间从地狱回到天堂。
她说:“但是,我决定答应你的请求,再给你一次机会。”
仿佛有巨大的轰鸣声在耳畔碾压而过。
喻复心跳骤停,茫然抬头。
满墙的玻璃杯背景中,从知知的笑容,三分宽容,七分无奈。
“我向来恩怨分明。”
“我算的清楚,即便叶妄离没有算计我,我顺利得到了项目,我手里的钱也只够我妈妈做手术,至于术后的康复治疗和请护工的钱,我恐怕掏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