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茗仪看着脚边四散的鳞片,沾了血,反而生出诡异的美感来,她没感到悲伤,只是攥紧了手心,心跳变得缓慢而沉重。
“贝珠。”自殷函孟出现,她便没再说过一句话,许茗仪自顾不暇,能为她做的不多。
“我...不怕”颤颤巍巍的抖出这一句,贝珠缠上许茗仪的肩膀,挂上她的耳侧,成了一道珠玉屏障,或多或少隔绝了难闻的气味。
看似殷函孟是杀了个醉酒误事的小妖,许茗仪却清楚,余辛固然不能成为他的乐子,但对他来说也不算是毫无价值。
除非.......她说错了什么
“......城主也该拦一拦......”
余辛太看的起自己了,熟不知像她这样的人,这月停城里大把大把的存在。
许茗仪以阿素的身份在这楼里说过的话倒是滴水不漏,但她有预感,她这个便宜爹知道的也不少。
“这个我认识。”先前贝珠藏在她袖子下面,视野狭窄,如今挂在她脸侧,许茗仪能看见的她也能看见。
“什么?”许茗仪正对着某个字,手指不停的在空中比划着,试图把其中的一些笔画和已经破解了的字符对应起来。
“这是个影字”贝珠和正常长大的小妖怪不一样,她要学点什么是很困难的,好在她的父亲、姐姐都很有耐心,她到不了的地方,触碰不到的事物,他们都会讲给她听。
"这是我们族两百年前用的文字,现在大多已被废止了。"贝珠讲到这些,说话底气也足了,之前她但凡开口,总是结结巴巴的。
“这里的注释是个藏字。”
【影符】
隐匿身形于人影或物影中,半炷香,玄阶符箓。
旁边还有小行朱砂笔题的字,贝珠一字一字的照着念
“海卯年应月叁拾肆日,申时六刻,于右足耻骨处刻,两寸余,初时见血,片刻愈,行,损一人。”
许茗仪快速翻动手上的这一册,只有这一页上有红色字迹。
第22章 损三人
“这后面应该是人名,葛...青衫?”妖怪和人类对于名字的释义不同,贝珠只能尽量还原文字本来的意思,至于是不是叫这个她也不知道。
这是首个在阿素身上划刀子的人,刻的符的等阶说高也不高,但胜在合适,方案可行,但不知为何记录的人在后边画了个小叉。
最后的结果没能达到预期?
许茗仪再翻看了几本,发现这些书的摆放师按照一定顺序的,书架每一列上都只有一本记录着红字。
看的出来也不是每一层的人都有资格对阿素动手,其中有一个叫宋盏的人出现的次数最多,阿素左右臂的桡骨和尺骨、多段的椎骨上都是这个人的手笔。
【金刚符壹·贰·叁·肆型】,地阶,这个人的理念和葛青衫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原来的基础上对阿素的体质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强化,以保证后续其它符箓的刻入。
关于宋盏的记录上,没有‘损’的相关字眼,大约是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控制了‘她’的攻击性。
许茗仪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并不觉得愤怒,贝珠倒是越来越读不下去了。
“海卯年应月柒拾叁日,左尺骨,皮肉...”
"念。"许茗仪能猜到一点殷函孟的目的了。
“皮肉未开,易器,其欲逃,未果,血...半日不止,汤药尽服,行且成。”
宋盏较葛青衫来说成功了,葛青衫的方案看似是行的通的,但最后阿素并没有表现出相关的能力,宋盏这个更直观,毕竟人都有自保的本能。
先在左臂桡骨上刻入叁型,再想剥开皮肉于尺骨刻入肆型时,势必能观察到上一次的结果。
吃了宋盏红利的人叫章环,她彻底改变了之前用的器具,因为符起效的时候,只有地阶以上的工具才给阿素划出口子来。
阿素的股、胫、腓骨上纂的是【速·浮空】,从记录上来看,章环的想法遭到了大部分人的反对,因着上面写的是
“损三人,不复用,唯主赞,不嘱众人寻,海卯年应月柒拾玖日归,遂无逃意。”
之后的几次是在手骨上,分成多次,参与的人也多了,许是难度太大,几次中都提到殷函孟在场。
“为什么不再逃了?”在第三个人手中,阿素被改造后得到了足以让她逃出生天的能力,殷函孟没让人找她,她却自己回来了。
许茗仪为了快速还原阿素的遭遇,其它符文都跳过了看的,即使如此也花了一个上午。
现在有些句子她不用贝珠提醒也能读的差不多。
不知道扇河能不能带着她想要的消息来,许茗仪叹了口气,将最后一本带着朱砂沾染过的符书放回书格之中。
“对不起...”贝珠小声的说道。
她在符楼里待过,姐姐将她救出去了,却没人来救阿素。
“为什么道歉?”许茗仪没立场指责他们,也没资格替谁原谅,她就只是单纯好奇小珍珠是怎么想的。
“姐姐...我们...都对阿素做了不好的事...”
"现在知道了以后便不会做了吗?"许茗仪知道,扇河的背叛哪次都是不得已,这一点阿素也应当是比谁的清楚的。
“我....”
自己的命运若是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又何来底气向他人保证呢。
“之后再说吧,这不是你一个小孩操心的事。”许茗仪下了一层,在无人的转角处对小珍珠说道。
光线从窗户翻进来,给许茗仪上了半面妆,只见她唇角勾着,眼窝有些疲惫的深陷,朝那两个符修吩咐道
“上去收拾收拾吧。”
话音刚落,便只剩下一片衣角自门边燎过,暗色斑斓着摇晃,孤单着又连成一片。
一层本不点灯,嵌在璧上的琉璃灯皆是装点门面用的,微小的摩擦声自门外传入两人耳中,起了个头,带着室内一声又一声的脆响,定睛去瞧,竟没一盏好的了。
“他...会来找你的!”贝珠又惊又惧。
许茗仪听了却忍不住笑
“炸了灯而已,他等的可不止是这个。”
许茗仪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和体内灵力的流失,突然觉得她一直以来是不是太看重殷函孟了,到头来,阿素才是她最难懂的那个人。
她做【船家】做惯了,一门心思只想着偏移,只想着改变,熟不知阿素一开始便已将答卷交到她手上了。
余辛只是开始。
她是比许茗仪还大胆的赌徒,这是一场博弈,阿素有的太少,但她太像殷函孟,知道什么才是最有价值的。
符楼顶层,有鸟儿从空中直俯而下,落在窗檐上,尖红嘴,短窄翼,湛蓝的翎羽,在海上倒是少见,一人坐在窗前,抬手去逗弄,眉峰半挑,自言自语道
“那是我的变数,不是你的。”那鸟儿不怕她,轻巧的落在她指尖,任她给自己梳毛。
鸟惊飞,掉了好些羽毛,不过片刻那脸便扭曲着换成另一种形态。
“嘶...嘶”
“您从前可不爱生气,城主大人。”没维持多久,那面目又变的云淡风轻,男子拾起一片锦羽,若有似无地拍打着脸侧。
“......”
"利用?有几个人能又敢利用您呢?再说了,你不开心吗?"这最后一句像是戳中了谁的痛处,圆滚滚的东西从桌上磕了一下掉在木板上,哐哐的又滚到门槛边停住。
那东西转过来,对上了墙角放的铜镜,映出的笑容有些过于灿烂,血淋淋的寂静洒了满室。
过了一会儿那下半截自己走过来捡了戴上,风簌簌的吹进来,只来得及偷听一句
“不要到处乱丢脏东西......”
****
“想问就问。”
因着许茗仪要进食,贝珠挪到她头顶盘的髻上,充当珠花。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扇河还怕她两处不好,将她交代的事处理妥当了,便提心吊胆的在家里等着。
虽然是许茗仪让问的,但她自己的注意力却没放在问题上。
“咱...也是能吃鱼的吗?”她倒不是因为余辛的事儿而没胃口,只是对中午的菜品而感到神奇。
“都吃的。”扇河还是老实答了。
“谷红秀?”给扇河也盛了一碗汤放在她手边,许茗仪问。
“启卯年就有妖见过她了!”扇河想起这事,表情便皱起来,她辗转着问了几个族里的长辈才摸出些线索。
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怪事,修士活的长,四处修行也是常事。
“见着她的妖说她那时候还只是个凡人。”
扇河带着谷红秀的小像去问的,许茗仪李希阳这样从小修行的人,得道都要十几年,如若她那时是个凡人,现今她见着的谷红秀就不会这么年轻。
“丹药。”许茗仪淡淡道。
“我觉着不是......”扇河头垂下来,摸着汤碗边上的花纹,有些话堵在口中。
“你停顿在这里如果是因为我和她之间的亲缘关系,我会很尴尬的。”许茗仪摊手。
扇河开始用怀疑的眼神打量她,视线扫到贝珠后她又将这怀疑藏了起来。
被怀疑的人憋着笑,心想,要是在第一天扇河这样瞧她,许茗仪兴许会紧张两下,都到这一步了,这傻姑娘才察觉,她可是无所谓了。
“怎么,我从前不开玩笑?”许茗仪觉得阿素再被殷函孟抓住前应当是那种理性中带着机灵劲的性格,虽比扇河年纪小,但她自幼流浪,处事方面当是沉稳些的。
“你...不和我提从前。”扇河狐疑着,但又直觉面前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哦,你接着说。”闲话就此打住。
“她给我的感觉和殷函孟不一样。”念着马车现在还停在谁的地盘,扇河这话说的小小声的。
“我觉得就算哪天我们族群拿回了自己的东西,我也不想再碰见她这样的人了。”
殷函孟多智近妖,阴险狠毒,但阿素对他的恐惧大多来源于他的修为,她怕谷红秀,是打心眼里害怕她的癫狂,她的孤注一掷,相应的,也许是没见过她身为修士的一面,她本人的实力并没有她身上表现出的歪曲人性更让扇河惧怕。
扇河担心‘阿素’听不明白自己想表达的,面上有些着急,若她此时抬起头,便能发现有人静静的将她望着。
许茗仪一直在等她想到这里。
“她也许...用了什么别的...”扇河艰难的措辞着。
“启卯年...启卯年”
“是小海神!”贝珠也忍不住说出来。
小海神失去的力量,谷红秀的容貌,修为,阿素的自愈力,她死前要找的孩子,扇河将这一切联系起来,长达一百年的时间一下子变的很短,短成一场没有赢家的悲剧。
现在该怎么办,他们还有可以弥补的余地吗,谷红秀的死是真是假,太多的问题一下子涌上来,扇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下意识的寻求别人的帮助,才发现‘阿素’有半晌都没出声了。
少女将贝珠薅下来,成了个挺雅致的脸链,用她准备的绢布擦了擦手,比了个
“嘘”
第23章 引颈受戮
“走到这儿就没有回头路了。”许茗仪放下最后一卷, 懒懒的靠在书架上,提醒道。
贝珠熟练的挂在她的耳侧,没说什么。
整整三日, ‘阿素’每日只睡两个时辰,饭食也从一日三餐,三菜一汤改成想起来才吃,她不聪慧,铺了满地的符文,她能看懂的少,只能将密文尽量完整的说出来。
到了后面, 她几乎帮不上忙,只负责在她小憩时为她站岗。
“我要去。”只要她们站在一起,她就不害怕这座阴暗肮脏的高楼,她想陪着她一起走。
“那你通知扇河。”许茗仪要安排一个最后来收拾残局的人。
****
入夜, 万家灯火聚之一楼,有人登阶而上, 有人彻夜难眠, 有人胜券在握, 有人虎视眈眈...
葛青衫坐于案前,处理楼内一应事务, 这座楼里的琐事如今都会上报到他这以待批复。
这是个看起来很稳健的中年人,皮肤有些蜡黄, 两个眼袋吊着, 头发凌乱,邋遢中透着务实, 执笔一端的袖子撸起,手臂线条紧实, 整体展现出一种合理又违和的氛围。
室内有晚风,吹得灯影摇曳,引得他咳嗽两声,猛灌了两口水才平复下来,接后这人便骂道
“一群王八羔子!”
自打他第一刀失败之后,众人便将什么事都推来他做,葛青衫已有半年修为未得寸进了,整日里便为些采买的小事忙的焦头烂额。
他还记得刀刃划开血肉后的畅快感,城主知道这座楼里所有的人的底细,以他的修为在这座楼里怕是不够看的,殷函孟指他来做这第一人时,多少人眼红他又不得不来奉承他。
可那之后,人人又都能来踩他一脚。
他祖上是做酒肉生意的,到了他这一代误打误撞的修了大道,十七岁前他还在摊子上学着杀猪。
下手稳,说是两寸的口子,便一毫不差,城主大人当时不在场,但葛青衫却察觉到好几双眼睛落在他身上,或愤怒,或玩味,或赞许,只是最后的结果不尽人意,才使他落魄至此。
人是拴住的,嘴里没塞东西,眼睛被黑布蒙着,安安静静的,听鼻息也不像是昏过去了,他不敢提出异议,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醒着进刀子才是他最擅长的。
真真切切的刻骨之痛,她也不喊,结束时牙关里含着血,顺着嘴角流到耳际。
他在伤口填了东西,按照原定的计划,要等上一个时辰,通过骨头上的灵力流动来判断此行是否成功。
虽说是他主刀,但‘这具材料’的信息在此之前她一概不知,上面的人只说她自身的恢复力极强,他打通了关系,酒过三巡,那人才叮嘱他
“你见了她便知道了,这事儿做好了便是你的机遇,做不好也不伤及性命,只是切记”
“无论如何,只此一刀”
那少女虽蒙了眼,葛青衫还是一眼认出,她像城主,也像那位。
怪不得,追名逐利的欲望冷却下来,他才觉得此事着实难办,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他提笔记录的一会儿功夫,那血便止住了,填的是阻碍伤口痊愈的符灰,他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法子,此时却融进了她的骨血之中,为愈合提供了灵力。
葛青衫听见她发出两声“嚇,,,,,嚇”的低吼后又兀的安静下来,便顾不上成不成了,着急忙慌的去探她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