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盏定然也是这样觉着的,才将他的法子改了。
阿素的那些逃跑,并未竭尽全力,她在试探,在试图获取更重的筹码。
楼里的这些人,即刻要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些事,她不是不在乎,只是眼前损失于她是皮毛,她看中的是在无数事件过后,最终结成的果实是不是她想要的。
葛青衫败于一刀,也死于一刀,不知他死前见阿素于影中来,心里可觉着有所慰藉。
“这有钥匙,还有还几个袋子。”许茗仪走到这里,前边的她都不放在眼里,很快就整理干净了,葛青衫这个第五层层主是第一个她废了心思和功夫下手的。
贝珠已然是被她荼毒了,对杀人不摸尸等于白杀这件事深信不疑。
“管账的,好东西不少。”
许茗仪将地上躺着的若干账册捡起,随意的翻了翻,挑出一本墨底金字的,指给贝珠看。
【辰时,珊瑚,取血半碗,取半月,送章处,鉴得玄阶,可用】
“他们在用我族人的血制符!”厚厚的一本,全是她们一族的血债。
在许茗仪的观念里,未开智的妖兽食人作恶,实为孽兽,驯服或斩杀取材也未尝不可,各大宗门里也有个别妖修的弟子,生来便有灵智,虽常受他人排挤,但若有人修愈杀之,也是会被界内众人讨伐诛杀的。
“在第六层,这钥匙能将他们放出来,告知扇河,将底下收拾好了就上来接人。”许茗仪将账册放在显眼的地方,搜刮完葛青衫的积蓄,说道。
待她走后,一人从门后信步迈出,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脸上瞧着比死了的葛青衫还白。
“好聪明啊,阿素小姐”
第25章 她耍小孩子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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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素小姐, 比他重要。”梁丑不是闻名而来的符修,他只是城主的护卫,是这楼里殷函孟最信任的人。
他的一切行动以殷函孟的利益为先, 在他眼里阿素比底下的这些人贵重多了。
“梁大人说的是。”宋盏听了这话,脸色未变,赞同的附和道。
“她耍小孩子脾气。”殷函孟唇角微微勾起,像个爱操心的老父亲那般叹道。
“像城主大人。”梁丑在殷函孟面前也不会弯下腰,在别人眼里或许他不够恭敬,但他确实是殷函孟身边最为了解他秉性的人,不管这话是不是出自他的本心, 听的人满意就够了。
“我也孩子气吗?”殷函孟似乎觉得这个话题很有趣,有些玩味的反问道。
“强者有嚣张的权利。”梁丑将长刀接过来,重新别在腰间。
宋盏老狐狸样的心思,当然能听出来, 这话是在点他,他急于踩着葛青衫上位, 去阿素面前显摆, 自己被砍是活该, 到头来还得麻烦别人给他擦屁股。
“确实还不够格。”殷函孟可不会在意下属的面子和心情,只是他这话里有话, 叫人不知他指的是阿素还是宋盏。
本来就这第二次由谁来掌刀的事,各层的人都在吵, 靠上的几位大人听说是外头通缉榜在逃, 暂避于此,不趟这趟浑水, 像宋盏这般不上不下,地位尴尬的, 才急于讨好上头。
葛青衫的名录是宋盏递上去的,在殷函孟这样的人手底下做事,不能太冒进,选一个天赋够,手法老道,修为也刚刚好的替死鬼于他来说不是难事。
难在无论如何葛青衫都不能成功,他若成功,宋盏的打算便是一场空,为他人做了嫁衣。
所以打下手的人是他亲自安排的,关于阿素的所有记录被他从中间拦下来了,甚至葛青衫打探口风的那些人也是他提前打点好的。
唯有阿素伤他这一道在他计划外,本以为葛青衫和那个仆从能让他从这件事里头完全隐身,也是没想到,她这个年纪就如此敏锐了。
“你觉着这事交给谁好”殷函孟一眼也不往下望,仿佛这儿只有梁丑和他两人。
“看小姐喜欢什么”梁丑的视线落在宋盏身上,不带温度的,客观的凝视。
"要不你给她当爹?"这话宋盏听了都要为他捏一把汗,城主的嘴里的玩笑话只能他自己觉得好笑,旁人是没命去分他的乐子的。
“合不来。”
他倒是真的敢考虑!
宋盏望着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声的葛青衫,觉得自己也并不比他墙上多少,这楼里,一个侍卫都深藏不露,除非有好几条命,谁敢和城主称兄道弟啊。
“嘁。”殷函孟真装起孩子气来了,摆摆手,示意自己要走。
梁丑不动声色的跟上,忽的被一具抖得不停的身体拦住,葛青衫上半身被汗浸透了,脸色发白,就这样躺着被当做摆件似的踢来踢去。
城主将鞋底在宋盏的衣袍上蹭了蹭,说道
“既如此,你便去问问。”殷函孟随意的吩咐道。
“阿素小姐肯定也是不愿意的。”梁丑也一本正经的答。
“我是让你去问她喜欢什么!”殷函孟拢了拢衣袖,骂道。
梁丑脸上神色未变,只唇边挂上淡淡笑意,回了一个“是。”
经了这一遭,宋盏也不敢自作主张了,拱手行礼,问道
“不知这人如何处置?”看来结果是不会如自己开始设想的那样有利,但不妨碍他落井下石。
“五。”梁丑办公事,话也会变少。
葛青衫已说不出话来,只将头磕在地上,他这也算得上劫后余生了。
宋盏虽心里不屑,但很快便装模作样的将葛青衫扶起来,面带喜色的祝贺道
“未受惩戒,还得了赏,葛大人今后定是前途无量。
葛青衫再蠢,也能瞧出来此人包藏祸心,他心中恨不得将宋盏的脸皮撕下来,当着众人的面却不好发作。
只僵笑着回“今后还望各位大人多多提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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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点?你也配!”宋盏摇着扇走到葛青衫凉透的尸体旁,讥笑着说道。
又朝‘阿素’离开的方向定定地望了许久,他那张白面皮上的情绪终于藏不住,肆意大笑起来。
“废物!杂粹!臭水沟里的老鼠还想和我平起平坐!活该哈哈哈哈”他泄愤般的踹在葛青衫的全身各处,最后学着梁丑那样踩在葛青衫的脸侧,捂住自己的脖颈,以古怪的腔调反复说着什么
“强者...大人....哈哈哈哈”
宋盏是趁许茗仪搜刮东西的时候藏进来的,他没第一时间上报,等的就是这一刻。
第五层的葛青衫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占了本该属于他的那份利,他活的越畅快,这刺便扎的越深一寸。
碍于上头的意思,宋盏不能动手,与他而言,痛苦着谨慎强于畅快着死去。
梁丑多少知道殷函孟的意思,在阿素身上的划痕足够多之前,每一个操刀的人都是一份活着的卷宗,这件事才是他最看重的,宋盏不敢触他的霉头,不代表他能一直忍受和这些下等人共事。
他甚至都不在乎阿素在做什么,这座符楼是月停城城主造出的海上浮沫,他们这些人为了权利,美色,钱财,修行大道聚在此处,其实什么也得不到,全是在做他殷函孟一人的垫脚石。
底下的人笑他拾人牙慧,上层的人讽他空算计一场,阿素的无视,梁丑的打压,还有那些下贱妖族的哭叫声,无一不叫他心烦,因为感到无能为力,所以愤怒。
现在葛青衫死了,他好像一下子松快了,想从前那样,有他在,自己就永远不是最狼狈的那个。
他跪着,葛青衫就得趴着,他拱手,葛青衫就得磕头!
没人能和他一样,这个杀猪匠就只配被他利用,迟早有一天他会从这里出去,把他们都踩在脚下。
瞧不见的一侧,葛青衫袖中飘出一抹明黄,迅速燃烧,几瞬便只剩些许飞灰。
“......”
鲜红色的液体倾泄而下,落在散落的卷宗之间,有几滴溅起,为他脚下那人平添了几分血色。
宋盏摸向前胸,那处不知何时插上了三支短剑,带着火属性的灵力从伤口向其它器官蔓延,很快就带起一阵阵焦臭味,强烈的灼烧感刺痛他的神经,黑黢的血肉外翻。
“啪哒,啪哒,啪哒”有人打着响指从暗处走出来,一边哼唱着小曲。
“好大意啊,宋大人”
少女灵巧的手指打着节拍,每有一声响,那灵力就以莲花纹样在他胸口绽开一回,极致的痛楚伴随着蜷缩扭曲,宋盏试图忍痛将短剑拔出。
在他眼里,‘阿素’一步步的走近,而他体内的灵力却不可抑制地从伤口消散出去,不过片刻,那血就止不住了。
“小...姐...”宋盏终究也像他看不起的那人一样,趴在地上,请求对方饶自己一命。
许茗仪数着拍子,到第九下宋盏才彻底断了气。
“他两倒是般配。”阿素体内的灵力又浓厚了一分。
每杀一个层主,这具身体的修为都在上涨,余辛死后,许茗仪便发现了这点,若非如此,即使阿素天赋超然,越级杀人这种活也不是她一个符修能干的。
苟命和囤‘货’才能实现自身能力最大化。
“贝珠,交代多带些化尸粉。”
“你怎么知道他会翻动尸体。”许茗仪带着贝珠在上楼的转角处用【影】埋伏了半炷香,就是为了等他最不设防的那一瞬催动符箓。
“我没见过他,这些账目里宋盏的名字出现的次数最多,层主之间不存在直属关系,都是凭实力说话,宋盏本人的修为高于葛青衫,但放在楼里也是不够看的,这么多的利益往来,说明他是个很有手段的人。”
“所以?”贝珠不解。
“以手段威逼胁迫,葛青衫没做成的事,宋盏却做成了,两人之间修为大有差异,却邻里似得挨着,宋盏野心这么大,你猜他服不服?”
“他两关系不好。”贝珠总结道。
“是很差。”许茗仪翻开葛青衫案上的一本书册,抽出半张粗糙的白纸来,指给她看。
“宋盏在调查他?”
应当是葛青衫最近才收到的,这书册卷了边,也有些发黄,夹带的这张纸却是新的,使了些障眼法,被许茗仪解开了。
“章环....好熟悉的名字。”贝珠接着往下读,文字的排列变得有些混乱,大概是记录的人碰上了什么急事。
“第三个掌刀的人。”
“他们是一伙的?这和姓葛的有什么关系”人修就喜欢整这些弯弯绕绕的,小珍珠想不明白。
“两人合谋推了葛青衫出来,让他承担做第一人的风险,他们再接着用他的法子,姓葛的连我的身形都不清楚就着手准备了。”葛青衫修为低了些,却是葛很有想法的符修,胆子小又缺心眼子,实在是颗很好用的棋子。
"你同情他吗,阿素"
贝珠没感受到许茗仪的情绪波动,只是从冗长的句子里试图理解她这个人。
“怎么会呢”许茗仪几乎要笑起来。
他们人与人争斗,却将阿素当成圈中猪狗,俎上鱼肉,踩着她追名逐利,这里没有可怜人,有的只是趋炎附势的人渣,许茗仪不会生出同情,阿素更不会。
“往上吧。”
葛青衫在楼中能驱使的人少,这时候上六层,宋盏的人也好解决,只是她没把握不会闹出动静来,四面楚歌的情况一旦出现,对现在的她来说也是棘手的,得想办法创造对自己最有利的局面。
今夜手上沾了不少血,许茗仪却没觉得快意,报仇这件事阿素本人也能实现,许茗仪自问做不到和她感同身受,她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捆着下过刀子,没被友人数次背叛过,没有父母自然也谈不上抛弃,真真切切的痛苦她没受过,就更谈不上替谁血刃仇人。
许茗仪只是需要这么做而已。
第26章 时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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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或是八, 你父亲放了话说让你自己选。”阿素前脚走到二层,梁丑就不声不响的跟上来了。
余辛被不轻不重的瞥了一眼,自觉地将场地让给二人。
“......”阿素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我可说了, 与小姐合不来,但城主执意要将此事交给在下来办。”梁丑两手抱胸,扎起的高马尾甩在身后,嘴里叫着小姐,但从姿态中便能瞧出,此人与阿素相熟。
“我刚刚都没拦你,至少和我说句话吧”楼里面的人不常见到他, 就算是刚刚那样的场合,他也一贯戴着玄铁半遮面,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遮去了锐利的眉眼。
此时和阿素两人呆着, 他倒是将面具摘下来了。
在众人面前行事稳重,只效忠于城主的梁侍卫, 私底下却还只是个少年人模样。
“在下很是羡慕啊, 那么多人都在关注小姐你呢”无论他说什么, 阿素还是一脸寡淡样,仿窗外吹进来的风, 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子,书架上这些她看不明白的书, 都比梁丑这个人重要。
“要不是你, 我的刀可不给别人碰的”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
“城主说让你以后管我叫爹了”
阿素终究觉得烦了, 抬脚愈走,能和自己谈条件的人只有一个, 她不必在没有用处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毫不停留的背影刺激了喋喋不休的少年人。
梁丑一把将她手腕抓住,五指攥紧,像是刻意要留下红痕,粗糙的触感夹带着些湿意,他迫使眼前这人将心思放在他身上,沉沉的目光落在地上,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