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最小的女儿呢?”
“小十九才几个月大呢。”老汉儿说起孩子,眉眼更慈祥了,眼角的皱纹拼起来,也不老态。
“那还...您有十九个孩子?”柯慕儿抓住了盲点。
“对,我和老伴儿在江边碰到她,她那时才这么一点儿大。”他用手指比划着,没用捡这个字。“老伴儿说,没处儿去的女娃娃都是私塾的孩子。”
许茗仪紧了紧眉头问“这样的女娃娃很多吗?”
“我小时候很多,现在不了。”老汉儿闭着眼,回忆起什么,眼角有些红,他很干练的从仓内拿出些竹条和细绳子,低着头编竹筐,想必也是为了补贴家用的。
“大善。”百里敬双手合十,微微低下头说道。
“老伯知道椒垣山吗?”蝶骨洛凡是苏锦衣给的卦示,很明确的指定了地点,许茗仪再据此问卦,难度就降低了许多,她自己得到的卦示也会直白许多。
【椒垣山】、【水鬼】、【解】
“过了江,翻了椒垣山,才是乔家关。”
第44章 祭拜
许茗仪是一个眼里有活儿的人, 像这样的竹筐她在圆劫山上编过不少,知道哪种编法最结实,最穷的时候, 她还编过草鞋和小蚂蚱,很受那些山下小孩儿的欢迎。
“这使不得!”哪有让客人帮忙做活儿的道理,老汉捂着竹条,死活不再让几人拿了。
“使得,我们外出身上带的钱财不多,还望能抵些船费。”百里敬照着许茗仪的动作,动作有些笨拙的学着。
柯慕儿知道自己做了也是添乱, 索性就在一旁给许茗仪递细绳和工具,收尾的绳结就是她打的,很结实。
“无事。”李希阳冲着船夫摇了摇头,他编竹筐的速度不亚于许茗仪, 一盘一折,再将多余长度的竹条藏着编进去, 看起来很熟练。
天亮了些, 到了要行船的时候, 仓内已经没有可以用的材料了,光子堆的高高的, 里头还装了好些竹编的小玩意儿,百里敬这半晚上学了不少手艺, 同为养家人·敬·满足。
许茗仪在船舱外头找了个地儿坐下, 听老伯哼着听不懂的民歌,没几杆子, 乌篷靠岸,他招呼几人下船, 心细的提醒他们不要湿了脚。
这样淳朴的人下山以来许茗仪只碰见过一个,黄厚,不知道他们家老太太身体好些了没有,毕竟她们为她省下了很多路费,这样的雇主可不多,售后服务必需要做到位。
日头从椒垣山的那一面悄悄露出个尖尖,去散了雾气,将峰顶照的暖洋洋的,几人已有半月未见过太阳了,一时间都叹了口气,连柯慕儿都不禁感叹“还是外面好。”
“老伯,船就这样停着?”见老伯只讲船杆用麻绳绑住,一头栓了几颗大块的鹅卵石,便打算起身,许茗仪问。
“不打紧,不打紧。”船夫摆摆手,只将编好的竹筐背在身上,三不做两步就走在了前头。
虽说这船看起来简陋,但对普通人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财产,乔家关民风如此朴素吗?
“我带你们走小路,不等正午就能抵达乔家关。”正午的日头晒人,早些到也能赶上午食。
到底是进了山林,一层又一层的树影盖下来,不透光就算了,林中的鸟雀惊飞,叫声凄厉,颠覆了人从外头看时的认知,柯慕儿觉得阴森,便贴着许茗仪的手臂汲取安全感。
脚底踩在铺好的树叶上,发出沙沙声,老伯自从踏进这片林子,也不再开口了,一行人沉默的登山。
“四位在此处等等我,小老儿去去就回。”走到一处陡坡时船夫停下来,压低了斗笠,对几人说道,他看起来很熟悉这条路,哪儿的土是松软的,哪儿有动物扎窝,他都一清二楚,没几下就不见身影了。
“这儿没人,用灵力赶路吧。”前些天应当是下过雨,山路泥泞,沾在鞋底的感觉并不舒服,柯慕儿的白玉兰花垂丝绣靴已经踩了一圈泥,变得沉甸甸的。
“会被感应到,抓的很严,罚款。”最后两个字被百里敬加重了语气,柯慕儿听了顿时面如土色。
有一颗松果从树上掉下来,正好砸在大小姐脑门上“什么东西...”
“松鼠?”许茗仪捡起来吹了吹,果形饱满,外壳坚硬,但不膈手,敲开了里面不知道会不会有松子。
“他走远了。”李希阳注视着北边另外一条岔路,随即和许茗仪对视一眼,似乎在等她做决定。“是去祭拜了。”许茗仪摇摇头,示意他再等等,刚才自己闻见了竹立香的味道,约莫是被他揣在怀里了。
“荒山上有坟,并不奇怪。”百里敬见二人神色讳莫如深,解释道。
“奇怪的是他的香已经浸湿了。”只是撑船,船夫的衣物都是干燥的,在船上的时候,那老伯将袖口都挽了起来,到了岸边才放下,许茗仪留意过,他身上的衣物都很干燥,直到他说要离开一会儿,许茗仪才闻到了一点水汽。
许茗仪捻了捻湿润的土壤,想追踪对方留下的足迹,下过雨很容易深一脚浅一脚,许茗仪想事情的时候又容易走神,猝不及防就要被杂草丛绊倒。
“小心些。”灼热的温度圈上手腕,又很快放开了,从许茗仪的角度,李希阳此时的脸色很难看。
什么意思,他居然嫌弃我???
“知道了。”许茗仪收回顿在半空中的手,心想,甩脸子本姑娘也会。
那天许茗仪很郑重其事的坐在桌子旁边,踏寒隔在两人中间,像是父母合离,随时准备跟母亲一起跑路的倒霉孩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们这样不好】
当时许茗仪的本意是她在结缘前并不知晓副作用会是这样的,她也知道李希阳是被影响了,其次她觉得他这个时候说出来的话不能作数,等他受到的影响变轻了,哪怕他不喜欢许茗仪,也会被这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束缚,她不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变成那样。
【嗯。】她不喜欢我。
【李希阳,你可以选择。】不要被我们长久的友谊蒙蔽,要去真心的喜欢一个人。
【嗯。】她一点也不喜欢我。
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很别扭,十几年来从未有过之大别扭——柯某人视角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柯慕儿装作没察觉氛围的古怪,问道。
那老伯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抛开许茗仪得到的第一条卦示不说,她们也应该去找一找,更何况接下来若是没有人带路,他们要到乔家关,也要多花不少功夫。
众人循着脚印子去找,附近的林子里有很多松鼠,也不怕人,就这样叽叽喳喳的跟着他们这些陌生人走了一路,甚至有大胆的,扒拉着柯慕儿的裙角,想抢回她手上拿着的那颗松果。
“它们怎么不来找你?”柯慕儿躲在许茗仪身后,哪怕这些只是毛茸茸的小动物,她也不喜欢靠的太近。
许茗仪面色如常的将一只藏在树后面准备吓唬大小姐的松鼠提出来,薅了两根尾巴上的毛,又随手给人家放回树干上,闻言哄她
“要是在话本子里,大小姐你这妥妥也是主角待遇”许茗仪看的画本子还挺多,什么类型的都有。
“而且,它们好像在给我们引路。”许茗仪已经看见有一只频繁跑到众人前头,然后回头,似乎是知道他们在找人。
“前两天兽潮你都没怕,再坚持一会儿。”许茗仪安慰的摸了摸大小姐的脑袋。
‘我那不是怕我支棱不起来,会有人不知道你是我罩的,欺负你吗?’柯慕儿充耳不闻,本来李希阳默默的跟在许茗仪后面,占据了一个绝对的保护者的位置,但柯大小姐管不了那么多,她牢牢的贴在许茗仪背上,硬生生的插在两人中间。
柯慕儿心想,反正皇帝最近也不搭理你,是时候轮到我慕妖妃宠冠后宫了!
约莫也就半炷香的时间,这样的深山老林里,到处都是草木,会喘气的活物也不少,每拨开一片灌木,就能惹出一阵虫鸣。
但眼前的这片区域例外,几乎寸草不生,一路上跟上来的那些毛茸茸也不会靠近这片区域,这儿安静的像是另外一个独立存在的空间。
而此时,他们找的人也安静的躺在这片空地中间,这一块和四周有明显的分界线,像人为挖出的一个圆形的沟渠。
更奇怪的是这儿似乎不是他第一个落脚点,因为脚印最后并不是停在此处,他似乎在这附近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这里,后面的脚印看起来和前面的也不同。
“醒醒!”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空地中间两座坟,失踪的老伯就躺在两块石碑中间,柯慕儿上前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不是意外。”李希阳蹲下,手指探了探。
船夫仰躺在地上,双手规矩的放在身前,浑身上下也没有伤口,如果不是李希阳发现他此刻微弱的鼻息,就凭借这个姿势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准备在此处就寝的。
“没有祭品。”
众人这才注意到坟前燃着香,符合许茗仪之前的猜测,明明是沾了水的香,但烧起来仍旧迅速,如今他们看到的就只剩下一小段了,闻着也和普通的香没什么区别。
两座坟,却只有一个香灰炉子,铜花绕着底座,三足陷进土里,像是放在这儿许久了,内里装的香灰都快溢出来了,似乎经常有人上山祭拜。
“怎么连个碑文也没有。”烧完的香灰吹散了,飘在空中,引得柯慕儿有些想打喷嚏。
柯慕儿忍不住去摸其中的一块石碑,明明身体已经对此做出警告,不久前,什么时候来着...脑海中又有一个声音不停环绕着,在她耳边,又忽的凑到眼前“不一样,那块是不是有字?”
“对,它有字。”柯慕儿双眼无神,嘴里自言自语。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阵的眩晕,柯慕儿觉得头痛,像有一双大手在自己的脑子里搅动。
“你说什么?”百里敬似乎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许茗仪此刻也紧紧的盯着两块无字碑。
许茗仪听见踏寒出鞘的嗡鸣,一同响起的还有脑海中阿素的声音
“顺着她”
“踏寒!”下一秒,白光顿住,许茗仪的手被再次握住,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意识便迅速被抽离。
片刻后有人抹了抹脚下沾的泥,窸窸索索的穿上鞋子,说了一句谁也没能听见的话
“现在有了,祭品。”
第45章 先圭
“娘子, 梳妆了。”棂窗前几个丫鬟围着,端着脂粉的,盘发簪花的, 整理衣裳的,各司其职。
女子任由这些小丫头们摆弄,小鸡啄米似的头点着,眼下有些青黑。
领头的贴身婢女见状小声道“娘子别担忧,上了白妆便好了。”听的人却不甚在意,拿起镜台上的掩扇,对着飞鸟菱花铜镜轻轻扇了扇。
“娘子, 今日是娘子的大喜之日,夫人早早地派了张妈妈在屋外守着,切记勿要坏了规矩。”这扇子可不能这样用,只是她家娘子人长得好, 瓷玉一般的人儿,做什么都养眼。
青厢从小没了娘亲, 叔父在乔家伙房里谋差事, 婶婶是乔家夫人的陪嫁丫鬟, 她便也跟着入了乔府,得夫人信任, 将她指到乔寻的屋里做事,两人一起长大, 不像主仆, 倒似姐妹,要不是今日特殊, 她定是最惯着乔寻的。
她口中的张妈妈便是自己的婶婶,为人严苛, 豆腐心刀子嘴,平日里就连青厢也少不得三天两头的被叫去敲打说教。“要是她知道小姐昨日夜里又......不说上半个时辰怕是难消停。”青厢边叮嘱着自家小娘子,一边给几个小丫头使眼色。
“前厅都忙成什么样儿了,青厢姐姐莫要担心,张妈妈在门口站了不到两炷香边被叫走了,只管让咱们娘子...容光焕发?”乔寻性子不是个沉稳的,连带着院子里的丫鬟也个个是人精,说话的丫头个子不高,人小小一个,话说的却伶俐,又叫另外两个小的好好的守住门。
“小鱼这么聪明,娘子我不赏些什么都过不去了。”乔寻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唇上刚染的口脂晕开了些,更衬得她面容娇艳。
“小鱼,你还是将你那些新炭笔带上吧。”青厢也被这小孩儿逗笑,听她这用词,娘子怕不是又要赏她写上几篇大字。
“我...我们也有礼赠娘子。”几个小丫鬟你看我我看你,窗边坐着的女人上了妆,明明是整日礼都能见着的自家小娘子,不知怎么几个毛丫头们这时候却害羞起来了。
“哦?我的小乖乖们给娘子我备了什么礼,快拿来瞧瞧。”乔寻是高门贵女,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她还有个兄长十几岁就上了战场,齐家本只是商贾人家,如今却也仗着儿子的功名在朝中变的炙手可热。
【小乖乖?你是不着急的】
【急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甚至她从看到那两座无字碑时,就有了预感,唯一在许茗仪意料之外的是,今天似乎是‘她’成婚的日子。
几个丫鬟从木匣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块杂色的绢布。“我们没绣好。”小鱼将手指藏在身后,声音有些低落,不敢抬起头看乔寻。
绢布是拼起来的,用了好多块手帕子,色彩排的挺好,有些洗的皱皱的,针脚绵密的被缝成一张,很干净,还绣了纹样,像漠北那边进来的稀罕货。
“先...圭?”这几个小鬼神神秘秘的捣鼓了几个月,说要给样子准备礼物,连青厢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礼,惹得她们总往外头跑。
女子顿在原地,这具身体猝然不再受许茗仪控制,像一场排练好的木偶戏,外头天光正亮,半敞着的雕花松木窗棂,毫无破绽的开幕,连衔接也不需要,因为这才是真正的乔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