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照搬你的嘛。”许茗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浮二对话,也是在这样的情境里。
“再看看。”阿素能确定的是许茗仪的身体没跟着进来,这一点倒是符合,只是这乔寻的面容......
“三分像我。”许茗仪从这具身体里醒来,便是坐在镜台前,要说像在哪里,大约是眼睛,乔寻的五官大气,即使懒懒的笑着,也很具攻击性,但她偏生了一张鹅蛋脸,只丹凤眼里的情绪流转,就多了两分妩媚。
许茗仪的眼睛圆,配她自己的小圆脸倒也合适,按柯慕儿的话说,清粥小菜的,颇惹人爱,如今出现在乔寻这张脸上,说不上突兀,多了些灵动,少了些贵气,叫人不知如何评价。
“她在参照,用的也不是灵气。”暂且把它定义成幻阵的话,可以将乔寻排除,她不是阵眼。
“你是说,设阵人并不了解乔寻。”许茗仪的灵体投入和本来的人物产生了融合,说明这个幻阵的运转并不稳定。
“你在月停城见到的扇河她们也都是灵体,所以除了不能像我或殷函孟那样制定或修正规则,无法改变已定的时间事件的行进之外,她们的行动非常灵活,对话也很自由。”阿素画的大型幻阵,又是以神之心为阵眼,才能达到这种程度,相当于将成千上万人的灵体统一转入平行小世界。
“符楼是按照你的记忆搭建的?”
“不止我一个人。”
如果只按照阿素的记忆重现,就不会像许茗仪感受的那样真实,她乘马车去符楼的路上,大到那些以符楼为中心环绕的大街小巷,小到修士手里用来惩罚妖族的鞭绳,都没能让许茗仪察觉到异常,那是血淋淋的经历造就的,也就格外真实。
乔寻本就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对下人们也不会颐指气使,从这些孩子们手里接过绢布,她神色恍然,像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豆腐坊的袁大娘,清远庵的宁真人,城南的陈寡妇...还有我们几个。”小鱼解释道,这些布是她们几个收集来的,她听说那些得道高僧做了好事,百姓就会赠这样一块布,表示功德圆满的意思。
娘子是个女孩子,给她的东西最好要精细,她教她们认字,帮袁大娘写状词,救下投河的陈寡妇,小丫头们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在她们眼里,娘子就是这世道里顶顶好的人,她马上要成婚了,她们要送她“圆满”。
“青厢,收到我那红木箱子里。”许茗仪听见女子这样说,精致的妆面在暖光下显得更灼目了,不像新娘子,像将上阵的士兵。
“娘子......”青厢犹豫,那箱子里本来就装着些不能带的东西,她还在为不知道怎么在张妈妈眼皮子底下偷运出去发愁,怎得又往里头塞。
“不是娘子,我是先生了,她们可都认我是先生呢”比起狭小的窗棂里透进来的光,乔家小娘子的眼眸更有诱惑力。
“可是......”老爷和夫人都不喜欢...青厢向房门口望了一眼,又将窗户关牢,将屏风也挪了过来,叹了口气才应了一声“好。”
和上妆时不同,乔寻肉眼可见的雀跃起来,虽然嘴上抱怨着这根金钗太重,那柄簪花的款式她不喜欢,但好歹是把这场婚事当成自己的事儿了。
乔家已经出了个功高盖主的儿子,他们家的女儿就只能无才便是德了。
乔老爷商贾出身,如今也在户部谋了个一官半职的,没什么学识,坊间流传的三钟诗句他不知晓,朝上文官的谏言他也听不明白,但有个道理是他这么多年一直记在心上的,北边和南边的生意不能同时做。
乔夫人早年跟着丈夫一起打拼下来的,手里握着乔家的大半家产,乔寻要绫罗绸缎,饮茶听曲,她都能这个女儿最好的,她教乔寻看账,管家,打理铺子,租售良田,唯独不许她读圣贤书。
乔寻的哥哥有兵权,家里有富贵,她也乐意顺着父母的意思,做一个嚣张跋扈,挥金如土的草包小姐,至少现在外边的人都这样说。
“这已经是最轻的金钗了,娘子且忍忍。”青厢语气有些哀怨,娘子这桩亲事,实在是不匹配。
“夫人说让张妈妈随娘子到言家,到时候娘子的花销还是从家里出,那几个娘子习惯了的厨子也跟去。”
“姑爷家很穷吗?”小鱼皱了皱小脸,悄声问青厢。
“不穷我爹也看不上他。”乔寻无所谓道。
她到了适婚年纪,乔老爷左思右想,女婿最好祖上有荫蔽,但这一代不能为官,家里没钱的容易拿捏,女儿实在不愿意到时候和离书到手,直接回家继承乔家生意,长相要清俊,人品好但不能过于正直,有点把柄握在乔家,不和离乔寻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儿去。
要说乔家的条件吧,怎么不算苛刻呢,乔寻已经做好了在家待一辈子的打算了,但好巧不巧,言康,言家三郎,在这个当口回了安城。
“言家流放期满,他家三郎长相周正,到他往后再三代也还不能考功名,如今他是走投无路才回了安城,我派人打听过了,言家其他两房都留在宛南,不愿意扶持三房这个独子,才叫他一人上京投奔故交。”乔老爷当时兴奋的在书房踱步,将打听到的消息说给乔夫人听。
“哪个故交?”乔夫人其实想把乔寻留在身边,要不是官家前年下了令,官宦家的适婚女子如果不能在两年内定亲,到了期限就得入宫,由宫里的娘娘代其父母为女子说亲,那就不是联姻那么简单了,深墙里的水总归不会比外头浅。
“云相。”
第46章 阿兄
“我们家娘子到哪儿都不能委屈了。”乔寻卯时便要起来梳妆, 听青厢这样说,也只是笑了笑。
“我阿兄什么时候能到?”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乔询之要是赶不回来, 她就一个月不搭理他了。
“约莫是得午时。”青厢对这位少年参军的,离家数载的郎君不熟悉,外人也只道乔家兄妹和睦。
“昨日倒是来了信,库房入了不少物件,还有....”青厢想起昨日的阵仗和夫人的脸色,心下也犯嘀咕。
“吞吞吐吐的,哥哥给金山了?”乔询之是乔家老爷收养的, 因幼时救过乔寻,乔老爷怕给自己女儿留下话柄,才让二人以兄妹见礼,十五岁从军, 每月一封家书,皆是交到乔寻手里。
乔家不曾在军中为他打点, 他能有今日的功绩, 乔老爷也很纳闷。
“大雁...十六只。”要是给金山倒是没什么, 乔家也给得起。
“咳...这个时候,大雁确实难寻。”乔寻摸了摸鼻尖, 不太自在道。
“娘子!”
“好了好了,我知晓, 你去看看小厨房有没有备好哥哥爱吃的桂花圆子, 你家娘子天生丽质,少抹一层胭脂也行。”乔寻闭着眼睛也知晓她定是要唠叨些什么了, 赶紧掐住她的脸蛋,打发她出去跑腿。
当初他说要改成乔询之这个名字时, 乔老爷就翻来覆去想了大半夜,但总归二人当时还小,乔寻又整日将兄长挂在嘴边,他只当是缘分使然,亲近些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女儿喜欢。
这个节骨眼上,言家出不起的聘礼他能送来,言家出不了的聘雁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司马昭之心。
他如今是官家面前的红人,既受重用又遭忌惮,多少人盯着他也盯着乔家,这般行事,父亲怕是很生气。
不过他既然回来了,乔寻也释然了,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乔询之缺席。
青厢很快就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任乔寻怎么问,她死活都不开口。
按照规矩,乔寻这一整天只能进些茶点,所以午时乔询之回来。她也没能在饭桌上见到他,反倒是府里的氛围变了,乔寻在院里往外张望,今日事多,仆役们忙些也正常,只是来来往往的人中多了许多生面孔,直到黄昏,新娘子离家,她也没能见到乔询之。
“新妇快出来!”“新妇快出来!”
乔寻被青厢搀着还未出府门时,便听见喊声,中气十足的,熙熙攘攘的像是聚了一大群人。
她和青厢咬耳朵:“这上哪儿请的,花了多少钱,还挺卖力。”
青厢恍惚,下意识嫌弃“催妆诗也不准备,就知道是一群...”说到一半又自知失言,不再出声。
别说催妆诗了,就是言家三郎今日是一个人来的,她也不应当觉得奇怪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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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家?什么渊源?”乔夫人在安城这些年,也接触了不少高门女眷,乔家自己就做脂粉生意,包圆了每一家的梳妆台,大家族里的龌龊事儿她不去打听,也自有人上门告知。
“小时候定的一门亲事。”这事儿不难打听,前阵子闹得人尽皆知的。
“云娇?”那就难怪了,她估摸着,云家这位娘子是预备送进宫里的,怎么可能再履行婚约。
“云家二郎曾受言氏恩惠,只是云家适龄的女子皆已成婚,言家长居宛南,谁也没把这桩亲事当真,这云家二郎是个潇洒的,言康的父亲曾与其同游,也是那时欠了人情债。”云相五个儿子,只长子颇堪大用,其下几个兄弟有的寄情山水,有的整日饮酒做乐。
“旁氏的女儿呢?”云家的表亲多,底下的旁系繁杂,言家的条件是差了些,但像他们这样另有打算的父母,言康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要娶的就是云娇。”乔父摇摇头,言康这小子不懂人情世故,直愣愣的到了云家,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递了帖子?”若是早有婚约,递帖子倒是常见,只不过这种情况下,就没给云家留任何余地了。
“那我们寻儿也太委屈了。”乔家要找的是家里没什么底子的老实人,言康要是有这样的野心,他们乔家的女儿嫁过去捞不到什么好名声不说,日子也定然过得不安生,这和他们最开始的期望是背道而驰的。
“我给询之去了信。”乔父停顿了半晌“他说好。”
“早些拿到和离书,便让她回家来吧,到时候她喜欢的那些,都随她。”他就这么个女儿,如果乔家不是已经双脚陷在安城这个泥潭里了,大不了他们举家南迁,那边的生意不好做,但乔家家大业大,穷也不会穷到哪儿去。
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乔父甚至没使几分力气,就让言康同意了这门婚事,乔询之遣了人回来,像是要一手操办乔寻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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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还不上花轿】阿素现在很有闲暇,她这是第一次见凡人办喜事,之前只听说过新妇是要坐轿子到郎君家的。
【还要下婿】许茗仪在山脚下见过不少次,大概知道一些流程。
张妈妈领着一群妇人,个个手上持棍,乔寻透过盖头看的不真切,只听见木棍挥舞带起的风声,敲在人的皮肉上,闷闷的。
打的这样实,事后肯能要加钱,未等她胡思乱想些别的,青厢提醒了一句“娘子”,便放开了她,她一手持着掩扇,视线里那人在她面前蹲下身来,背挺的很直,她透过盖头的一角看到对方绷紧的下颌线,这人有些紧张。
没由来的乔寻也生出几分羞涩,小声道“郎君扶着我便好。”
“嗯。”他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合适,很快直起身子,重新向她伸出手,掌心的温度高,干燥的触感和细腻的肌肤相接,男人顿了顿,不自在似得低低地咳嗽一声。
嗓音温柔,举止体贴,大约是个好相与的郎君,乔寻想。
听说言家三郎虽不能考取功名,但平日里喜读诗书,人是直了些,却是懂礼的,乔寻知道他给云娇递过帖子,这事儿不是假的,那帖子云娇给她看过。
大意是如何如何仰慕她,得知婚约的欣喜之情,希望她保重身体云云,不能谈文笔,谈文笔言康的形象一下子猥琐了起来,单论感情还是比较真挚的。
“上轿”青厢和一众侍女排成两排,沿途撒喜钱“奏喜乐”
乔寻就盼着上轿子这一步了,出门前,青厢说夫人怕她饿着,提前将食盒准备好了,在到言家之前可以先给她填填肚子。
“枣儿糕,羔儿早,早起追羔儿,晚枣熬成膏。”她起了兴,随即哼了出来。
马蹄声慢了下来,轿夫的步子稳,进了食,乔寻有些昏昏欲睡。
【做小娘子真累】阿素啧啧称奇,新妇早上卯时起,宴席要摆到夜里,饭也不能好好吃。
【那个糕点看上去不错】许茗仪也有一搭没一搭的陪她聊着。【我打赌洞房的时候,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
【你是懂的】那她两瞪着两双眼睛看着,确实也不太礼貌。
晃晃悠悠的,乔寻听见“落轿”,帘子被拨开,还是那只手,一回生二回熟,她自然的搭上去,下了轿子。
“新妇请入门。”一年轻女子指引道,音色沙哑,口音也不像是安城一带的,很恭敬,乔寻猜测也许是言康从宛南老家带来的人。
“迎亲!”早知道有人会提醒,她哪用得着连夜被张妈妈按着背规矩啊,身后有下人们抛洒小米红豆花生,掉在毯垫上,像一首碎碎的小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