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纱衣遮挡不了胳膊和腰间,原先隐在纱衣中的串串铜铃也暴露出来。
那腰肢摇曳,像美人蛇,藕臂摆动着,动静皆是风情。
只是无论如何那铃铛都不发出一点儿声音,花车经过他们这处儿,兀的停下,只一瞬,约莫是错觉,好似整座城都因此停下来。
也是这一瞬,所有的灯都熄灭了,许茗仪不能视物,她伸手去探,一丝活人气儿的都没有。
转瞬即逝的疑似是错觉的东西并没有困住她,未等她开口,就被一阵阵催促声拉回现实。
“她接花球了!”
“外面来的吧,倒是运气好。”
“这花球传到谁那,就是被圣女选中了。”
“上次选中外城人,还是十年前。”
“小姑娘快抛花球!”
领头的美人压低身子,朝许茗仪伸出手臂,花车上的其它女子神色未变,照样柔着腰肢随乐曲舞着。
“请还给奴。”美人的嗓音也是妩媚的。
许茗仪将手上的花球交出去,惹得对方轻笑。
“使者会来接您。”她话毕,那花球炸开,赤红的液体流出,顺着她瓷白的皮肤流下,像荆棘刺破鸟儿的心脏,诡异横生,但那画面仍旧是美的,至少这满街的人无一觉得有异。
许茗仪闻着这阵酒香,并未搭理,那女子也不怒,转身从花车上一跃而下,在众人目视中翩然离去了。
百里生从地上捡起一枚铜铃,花球裂成碎片,其上挂的铃铛也散落一地。
“果然,没有铃舌。”柯慕儿接过,对着灯火眯起眼瞧。
“刚好传到你手上,奇怪,我们都没注意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就算这铃铛无声,花球不小,又不是探子递消息,在人群中传来传去,怎得她们就没发现。
许茗仪摇摇头,将那铜铃拿过来仔细看了看。
“千日红。”
这铃体,舞女脚下踩的鼓,乃至花球的布料,都是千日红的花纹。
“找上门来了。”他们来这儿为的不就是这个。
那女子的身份也不简单,而且,许茗仪没察觉到她的灵力波动
【刚刚是什么?】许茗仪当然不会觉得那真的是错觉。
【魔族的一点儿小术法而已。】这也是阿素没第一时间提醒许茗仪的原因,在她眼里,只是没有杀伤力的小把戏。
【你知道这个仪式?】
【不清楚,她不是说了会来接你吗,等着就好。】
“使者。”百里生似乎对那女子口中的这个称谓更感兴趣。
“应当也是魔族吧。”寻常魔族的特征其实很明显,他们擅杀戮,且不畏天道,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或许都能当成武器使用,低阶的魔族异化时和妖兽的模样大差不差。
人尚且分三六九等,魔族应如是,且等阶越高的,外形便会越接近人。
从底层靠厮杀上位的魔族很少,有些魔族出生便是高阶大魔。
“她血统纯正。”百里生不在意的将鬼面具掀开,将柯慕儿随手买的小零食装进乾坤袋里。
“圣女说的也是她吗?”柯慕儿本能觉得魔族危险,眉皱起,手上的零嘴也不香了。
“这老子上哪知道去。”他不感兴趣的人,就算听过见过,也难记住。
“魔族使者一般怎么才能当上,也是看血统吗?”
“魔窟数万魔,活一个,执红伞,坠铜铃。”天生的杀性,极致的淡漠,数百年也才那么一个。
“......”
“你说的是她吗?”
他们跟着人群走,不知不觉前头已是座断桥。
一女子立于断桥之上,桥上再无其他人,红衣红伞,她歪头笑,那伞跟着晃动,伞骨上坠着铃铛
“叮....”
第64章 你等的那个人
那女子并未表现出敌意, 只对着许茗仪笑,那笑意纯真,却不达眼底, 她着纱衣罗裙,不裹面,双耳处挂扇形玉坠,项间银饰众多,且皆为兽纹,乌发披肩,缓缓拉开裙摆, 弯腰,伞上铃铛响了两声,红唇亲启
“酒珞,应约而来”
四周很安静, 她们像是和城里的热闹割裂开来,只听的见那两声脆响。
潜伏的危险悄然无声, 许茗仪能听见自己心脏鼓动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 从缓慢沉重变得越发急促,像要将她往疯狂的边缘拉扯。
“起雾了...”有人喃喃道。
许茗仪乍然惊醒。
断桥上弥漫的赤色雾气, 而自称是酒珞的女子已然步至她面前。
“许姑娘!”听这称呼,当是百里敬。
酒珞的指尖被散发着寒气的剑鞘隔开, 那距离, 再进一寸,便能完整的将许茗仪的眼球挖出来。
下一秒许茗仪被揽住肩, 李希阳自她身后握住剑身,踏寒出鞘, 旁人只听见几声“铿锵”,像是两种质地极其坚硬的材料相撞。
许茗仪被推至一侧,大小姐一把将她拉过,百里敬宽大的袈裟把两个女孩子遮挡的严严实实。
“你哪里疼?”大小姐察觉许茗仪脸色发白的捂住耳朵,急切的询问。
“我没事。”只是从身体内部传来的鼓动声像是要将她贯穿。
以至于她眼前一阵阵的发白,周身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切,这种感觉像是在被搁浅,钝刀子捅进脑子里,缓慢的凌迟。
踏寒的剑气将红雾震散开来,少年握住剑柄的一端微小的颤动,他面上不显,几个来回下来也不露破绽。
伞柄旋转间,铃铛响的更甚,许茗仪吐出一口污血。
“李希阳!”柯慕儿急得不行。
酒珞却收了手,断壁颓垣间,她赤脚踩于伞面,伸展了腰肢,指尖夹了几道黄符,轻嗤一声,便化为飞灰了。
“还是小姑娘有意思。”
许茗仪吐尽口中血沫,笑起来
“多谢前辈。”刹那间,她背在身后的两指飞速翻动,那飞灰像是活物般打着旋儿啃咬上酒珞的伞柄。
许茗仪擦去唇边血迹,稳稳的跨出一步,半抬的脚底亦然又是一张黄符。
【屏】
张开小范围结界,隔绝声音和灵力波动,半炷香,玄阶符箓。
灵气自震荡开来,于空中画出一道道波纹,红雾被迫退至结界边缘。
“有趣。”酒珞的身法奇异,若是想利用铃响判定她的位置,反而会被她误导。
红伞还在原地打转挣扎,她一手便已搭上许茗仪的肩。
墨黑的物质成了粘稠的沙缓慢的流动,四处亮堂堂的。
【影符】
隐匿身形于人影或物影中,半炷香,玄阶符箓。
许茗仪举起那把通体赤红,触手却微凉的油纸伞,抬头。
断桥边有个茶摊,摊主不知所踪,结界硬是在街道划出一片无人可入的区域来,许茗仪将伞收了,倚靠着断桥。
“她说你是来接我的。”许茗仪语气淡淡,并不像刚受过伤的样子。
“对。”茶摊上的炉火还燃着,有些炭星子滚落,酒珞缓缓走近,自始至终,脸上的神情并未变过。
“你的小把戏我很喜欢。”
“谢谢。”
在大魔眼里之前都这些只不过是小打小闹,她本就未想过要她们的性命。
“有人求我来看着,可是干等很无趣啊。”她说着,耳下的扇形玉坠随之晃动,因着结界的存在,外头的烟火从里头听便是无声,像是两个极端。
“看我?”
“只看你。”言下之意是其它人的死活她管不着。
“看到何时?”
“等接你的轿子取出来。”
许茗仪直觉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沉默着,酒珞已走到面前,挑起少女的下巴。
剑风自脸侧而来,被无形的力量挡住。
“正好,陪我玩玩?”指尖用力,许茗仪皱起眉,忍住没甩开她,只因柯慕儿她们脚底皆出现了赤色圆环,使其禁锢不得动弹半分。
“那你要付报酬。”
此时还敢谈条件的人,不愧是那个人的弟子,酒珞有些怀念般的弯了弯唇。
“你想要什么?”
“一个回答。”许茗仪盯着大魔的眼睛,其实凑近了看,酒珞的眼睛和凡人女子不同,瞳孔中心泛着点蓝色,清澈又危险。
“你若输了,把他给我。”酒珞两指卡住踏寒,脸偏了偏,这个他显然指的是人。
“那不行。”苏锦衣的弟子不仅敢谈条件,还敢拒绝对方的条件。
许茗仪拉起袖子,将手腕处暴露出来,如果是私下里,她肯定没法这么镇定说出这句话,但当着大魔的面,她语调平稳
“他是我的。”她眼里没有畏惧,还有点隐藏的小骄傲。
“......”
红绳在灵力的催动下显形,系在女孩在可以轻易圈住的腕间,是印记,也是约定。
“你没什么别的想要的吗?”许茗仪甚至空出一只手来,去提那炉上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
“比如你等的那个人的下落。”这样剑拔弩张的场面实在不适合饮茶,但这事儿由许茗仪来做,就显得十分正常了。
“半炷香,如何?”指甲盖大的物什“叮”的弹起,方孔里看夜空烟火炸开。
魔气一瞬间胀大,小小的茶摊只一瞬便要被庞大的黑影吞噬,红衣女子瞳孔竖起,阴狠的盯着她。
大魔的失态只在这一刹,她脸上不再带笑。
踏寒嗡鸣着躁动,许茗仪抬头望着夜色,将茶杯放下,对上那双称得上可怖的蛇瞳。
瓷片碎裂,泡的有些过了的茶叶湿漉漉的落在地上,很快又被那些攀爬过来的红雾吞噬。
“别插手!”
此话一出,许茗仪上一刻所站的位置便被红雾侵袭,木凳被撕扯开,木丝被拉长,崩裂出来,很难想象若是人被这样撕扯开的场面,不过毫无疑问的是,二者都会发出刺耳的‘呼救声’。
实力悬殊太大,许茗仪只有闪躲的份。
两人似乎达成了一致,在等某个命定的时刻。
雾气越浓,就算许茗仪能躲在影子里,也避免不了被侵蚀。
而酒珞始终站在原地,对她这种迂回的战术很是纵容。
许茗仪能落脚的地方越来越少,在阴暗中她抬起头看着向远处飘去的孔明灯
“你在看什么?”酒珞出现在她身后,语气阴恻恻的,半明办暗的脸透出一股血腥的味道。
“看灯啊”话音消逝在黑色流沙中,显得有些虚无缥缈。
瘦弱的手骨从这一团墨中抽出,不在意的甩了甩,似乎是在为这沾上的颜色和她衣裳不搭而感到不满,墨点摔在地面,红雾一拥而上,,最后也只是平白围着打转,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是诈你的?”墨色开始在断桥下涌动,断桥不知是不是真的,但桥下那水渠却真实的过分,那小小一块儿影子停留在飘来的莲花灯底座上,下一秒又被红雾捉出来。
酒珞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冰冷刺骨“你不会拿他们的性命冒险。”
其实说是诈她也没错,许茗仪只是看了她的缘线,她是魔,在密密麻麻的杀缘之间,她看见了一条断过的缘线。
很奇怪,若是缘断了便不会再被她看见,可她的这根缘线似乎是在等着被修补似得,在一条条黑色的孽缘线中显得都有些可爱。
这只大魔有执念。
终是无路可逃,许茗仪已然被红色雾气吞没,那些力量叫嚣着要上来撕碎她,让她为这半炷香的戏耍付出代价。
“你没有时间了。”这次许茗仪的脖子是真的被掐住了,连带着双手被束缚。
“咳...咳”她忍不住咳嗽
“祷...祝!”两个字的符语被说的艰难,那些没来及被红雾吞吃的木头渣子开始剧烈燃烧。
火顺着酒珞的衣角往上燎,许茗仪双脚落地。
“还有什么把戏,一并使了吧。”酒珞不甚在意的掸了掸衣裙,说道。
“你该将我交出去了。”许茗仪的眼睛在火光中显得格外亮,她的视线看向酒珞身后。
明明是断桥,却有人从桥那端走来。
若干个同样着红衣的女子,脚踝,腰间,耳侧,项上无一佩的不是带铜铃的饰品。
人人手中一把纸伞,不是凡物,却也抵不上酒珞那把。
最重要的是,她看到酒珞口中所谓的轿子。
“这不太吉利吧。”作为一个卦修,她是拒绝的。
两列执伞女子之间,俨然是一幅金丝楠阴沉木棺,且无人抬棺棺自行,即使再亮堂的地方,这样的奇景都算得上诡异了......
一枚铜钱“叮”的掉落在地,滚了两圈停在二人之间,许茗仪眉毛扬起来冲对面的女子笑
“啊,时间到了。”
这是她们商量好的玩法,由许茗仪来抛,至多半炷香,铜钱必须落地,在这之前,许茗仪若输了,就要告诉酒珞她想知道的,反之,许茗仪可以要到一个答案。
酒珞此时才算是真正的被激怒,红雾卷起风暴。
“好啊,你能活着出来,再来找我吧”
第65章 卡莎布兰
【醒醒】
【什么?】许茗仪捂着后脑, 疼痛似乎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她却仍感眩晕。
【......】
那轿子,许茗仪终究还是坐上了, 以一种不太美观的方式,酒珞一手一个小朋友,赤红色的风暴里,许茗仪脑袋磕在棺木上,随即便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