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的一声响,大约是承载了酒珞被算计的愤怒。
【太粗鲁了】许茗仪忍不住吐槽。
【是你太弱。】阿素还是一如既往的嫌弃她的修为。
【我已经很努力了,反而是雇主你一点儿忙也帮不上。】若是在外面, 这样说是会被六耳金猕用爪子挠的。
【你小心些。】话题转回正道,那棺上有和月停城相似的阵法,但又和乔寻那个不完全一样,未知的危险最要人命, 若是出现像上次在水底那样的情况,阿素很难保证许茗仪能全身而退。
【好。】相处了这些时间, 某些事已成了心照不宣。
“王女, 到时辰了。”
许茗仪没答, 屋内热气缭绕,圆柱形的屋顶, 五光十色的琉璃瓦,四根横梁交叉支起, 八扇屏风围着中央的巨型汤池, 她正靠着池壁出神,熟悉的少女面容影影绰绰地倒映在乳白色的池面上。
【这是不是太像我了?】许茗仪不解。
【把像字去了, 这几乎就是你】
这也是阿素直觉危险的地方,按道理灵识被卷入阵法, 用的应该是这个所谓王女的身体才对。
“王女?”仕女压低了声音,也许是怕惊醒了金尊玉贵的人。
屏风后有故意放轻的脚步声,婢女们推推嚷嚷的商量
“要不你去?”
“上次就是我去,这次怎么的都该轮到姐姐了吧”
“可那位在等,若是怠慢了他,王女更会生气的。”
“嘘!小声些”
不知是在这汤池子里泡了太长时间的缘故,还是因为幻阵本身,许茗仪脸有些红,她凝神去听外头的动静。
“王女?”婢女走近了。
“嗯。”许茗仪装作刚醒来的样子,声音听起来都有些迷糊。
“沈公子来了。”
“已经按照吩咐将他请到屋内,王女去见见吧。”婢女的姿态像是很敬畏这个王女,就是语气像在哄小孩儿。
“我知晓了,将衣物放下便出去吧,辛苦你了”
这才是她一直泡在里头的原因,要不是婢女来请示,她根本没衣服穿。
“不用阿依慕帮您吗?”
应答的人是个年纪稍大的女孩儿,声音有些粗哑,使唤两人将一个版人高的藤编架子抬了进来。
许茗仪没做好准备,听见她进来,飞快的沉进水中,只留半张脸露在水面上,只不过这半张脸也能透露她的紧张。
【你怕什么】阿素心想倒也不必。
【我没跟别人一起洗过澡!】自然是更没被人伺候过洗澡。
【......】
“我先帮您将头发梳开”
好在阿依慕并未对她的面容感到惊奇,反而温和笑着,拿起一把半月牛角梳,梳尾嵌了大颗的蓝色玛瑙,又从藤木架子上取了个小铜盒子,轻巧翻开,沾了些香脂,帮许茗仪梳起发尾来。
许茗仪不得不浮上来,向后靠了靠,以便对方能坐在池边为自己梳发。
好不容易这项服务做完了,阿依慕又将她翻了个身,语气温柔但态度强势的提醒。
“还未用面脂。”
“不是说他在等我?”
阿依慕细心的将残留的香脂洗去,又用绢布将长发擦干,许茗仪如坐针毡,这些平常就是她自己做也没这么细致。
“王女自然可让他等等。”阿依慕此刻像是在给要见情郎的小姐妹出主意似的,有些恨铁不成钢。
“哦。”许茗仪无言,乖乖躺下来任她摆弄了。
“阿依慕?”许茗仪感受到她指尖轻柔,像来自母亲的抚摸,面脂闻起来是某种果子的香味,有些甜。
“奴婢在。”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许茗仪猜到她要去见的人大概率是王女的恋人,至少可以确定是她爱慕的人。
“是个勉强能配的上我卡莎布兰王女的男人。”阿依慕停下手上的动作,略微思考了一瞬便答道。
“我觉得我不了解他。”许茗仪套话的技能已经很娴熟了。
“沈公子出身仙门,和我们不同,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样想成为卡莎布兰幕下之宾的仙门弟子数不胜数,他也只不过是侥幸得了王女青睐。”
“哦哦。”许茗仪确定了,阿依慕对王女的看法还是比较盲目的。
“那他会不会嫌弃和我聊不来啊?”许茗仪真的像个陷入爱河的少女那样发问。
“......”阿依慕哑然。
王女身份尊贵,但缺少和男子相处的经验,特别是和那样的仙门人,凡人爱侣会做的事他们未必觉得新鲜。
“我为您找一些书籍?”
“什么书?”许茗仪来了兴趣,不会是她想的那种画本子吧。
“王宫里应当有关于丹药的书册,我稍后为您寻来。”
阿依慕一脸可靠的回道,王女喜欢的人修的是丹道,投其所好自然是去了解些相关的东西。
“......”许茗仪能说什么,只能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
“为何不去找您的王兄要一些呢?”说话的是候在一旁等着为她宽衣的婢女。
“他是......”
“你下去吧,叫热娜进来”
阿依慕打断了这个婢女接下来想说的话,声音带着冷意,原本十分温和的眸子里一瞬间变得充满戾气,许茗仪甚至瞧见她和另外一个婢女交换了眼色。
那婢女被捂了嘴拖出去,她挣扎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很快又上来几个女孩子,这下她是彻底说不出话了。
“打扫干净。”阿依慕涂抹面脂的手法依旧轻柔,好似这样的情形时常发生。
许茗仪没问,因为她发觉阿依慕并不避着她处理下人,王兄是她的哥哥,同为卡莎布兰的王族,她们之间有什么纠葛,以至于这个疑似为他说话的人会被就地处死。
阿依慕又到底是谁的人,不可否认的,她当然是卡莎布兰王女的拥护者,除此之外,她或许还在为谁效忠。
小插曲过去,婢女们按部就班的为她穿戴复杂的衣物,纱衣的布料很少,但符合王女规格的饰品却很多,她们让许茗仪做到了从头到脚的精致。
“这样真的不会着凉拉肚子吗?”许茗仪摸了摸腰间的镂空布料,屋内温度不算低,但从热汤池里出来,她还是觉得一阵阵凉意袭人。
“看来王女今日心情不错”
“总是说笑呢”
“......”
屏风后又传来几声嬉闹,她这个王女似乎当的不是很威严。
“嘻嘻,我就说嘛,王女听见沈公子来了肯定会高兴的。”
“切,就你鬼机灵!”
等她完全被打扮拾掇好了,约莫离阿依慕告知她有人来了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希望这个沈公子是个有耐心的人。
“好看吗?”
许茗仪平日里穿的衣服多是青色或粉色,头发也是用一根木簪挽起来,主打的就是一个干练,毕竟做她这一行,单主对看上去年纪较大的修士比较信任,只是她长了一张小圆脸,就算穿的老气也让人很难相信就是了。
阿依慕准备的衣裳是水蓝色的绸纱,配挂着玉珠串成的腰链,烫金真丝披帛,红色玛瑙额饰,耳坠是用姜黄色丝线串起来的数颗琉璃珠子。
珠光宝气的,像是只有大小姐会给她买的华丽样式。
“好看极了,我的南尔公主。”阿依慕两手交握,举过发顶,行了个许茗仪没见过的礼。
【原来我叫南尔!】半天了,愣是没敢问自己叫啥的许茗仪欢呼。
【你可太聪明了!】阿素配合道。
【谁叫她看上去比青厢难糊弄多了。】
【你想说的应该是她们并没有被操纵的痕迹吧。】这种状态其实更接近扇河,像真真切切的灵魂,而不是某个人记忆里的存在。
【你也不赖!聪明!】许茗仪学她的语气。
【看来这个阵的主人很厉害。】有媲美小海神的力量。
【谢谢。】我月停城比这搞得更好更逼真。
有些习惯,跟着许茗仪,久而久之就养成了。
许茗仪离开这个房间时,回头瞧了一眼房间里唯一的窗户,被窗棂隔开的壁画,五彩的砖石拼成一个跪着的女人,她有好看的绿眼睛,眼里盛了泪水,带着绝望的虔诚,意欲乞求着什么。
女人双手高举过头顶,俨然是刚才阿依慕行的那个礼。
“嘎吱”门被彻底关上,在许茗仪看不见的地方,壁画里的那个女人的嘴角悄悄弯起。
从汤池出来能看见一个很大的庭院,走廊的墙上挂着图案奇异的织物,或是某种野兽,或是建筑,还有各种劳动中的妇人,远远的能听见院子里有人在吟唱,大意是美丽的姑娘,我的爱意,月色下你和我巴拉巴拉的
阿依慕似是注意到这歌声里的冒犯,冷酷道
“打扫干净”
角落里走出几个婢女,领了命令,很快那歌声便戛然而止了。
“总有些上不了台面的沙砾,痴心妄想要摘取卡莎布兰尊贵的月光与宝珠。”阿依慕脸色嫌恶的说道,转向许茗仪时又面带安抚。
“......”许茗仪不敢停下脚步,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样子快步离开庭院,以保证不会再听到那四个字。
【看来她这个身份在卡莎布兰很有份量啊】
【对啊,都说了是王女了】同样年轻的,属于女孩子的,带着愠怒的声音回道。
【???】
陌生的 声音,陌生的语气,不是阿素。
第66章 春色
【你脑门挺硬的】陌生的声音接着说道。
“王女?”许茗仪因惊诧顿在原地, 阿依慕不知道她为何停留,于是轻声提醒。
“走吧。”许茗仪很快镇定下来,不露声色道。
【你是南尔?】
【你不该直呼吾的名讳。】
许茗仪想起那壁画和阿依慕的态度, 心想,她的名字确实尊贵。
【你也是来接我的人?】她和阿素的灵识连接并未断开,她甚至能感知到那边传来的焦躁心绪。
【你?】
【......尊贵的卡莎布兰月光和宝珠,请回应我的请求?】许茗仪几乎是皱着眉头说出这话。
【咳咳...吾没空管那些】南尔似乎也被这个称谓噎住。
【我的朋友被您弄到哪儿去了?】阿素有神之心,她们的状况本不应该如此被动才对。
【你说的哪个?】南尔语气有些得意。
【闯入者,很多。】得意转变为厌烦,她想起什么似得, 有些恶狠狠的。
【就是一直和我在一起的那个。】许茗仪很有耐心的解释,她怀疑南尔从一开始就在偷偷观察她们了。
【啊...你说那个半神,她手到处乱摸,我给了点小小惩戒。】那个孩子很敏锐来着, 知道她在偷听,没打草惊蛇, 只是悄悄靠近她藏身的地方。
【你是自愿和她这样的吗?】南尔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灵识连接。
【是吧?】许茗仪歪歪脑袋, 想起她和阿素做的那桩交易。
【您能把她换回来吗?】她试图和这位神秘莫测的王女商量。
【不。】王女的惩戒怎么能说收回就收回。
【你喜欢我?】道理讲不通的话就可以大胆开麦了。
【我就是想看你笑话。】南尔的话轻飘飘的, 语气像个顽劣的孩子,可许茗仪莫名其妙的觉得她更像个饱经风霜的凉薄长者, 真是见鬼。
王宫内部弯弯绕绕的,数不清走过几个廊下了, 她的影子被光线拉长, 外面天气好的不像话,阿依慕低着头跟在她身后, 前前后后数十个婢女跟着,时常有人走着走着就被安排去做一些清扫的事。
围着中央庭院坐落着的几座白色塔楼, 塔楼里多数厅堂是开着的,或许是只对南尔开放,因为门口有人守着,那些值守的人向她行礼后总会看向南尔身后的阿依慕,她们好像有固定回报情况的暗语。
王宫的角落里摆放着许多琉璃花瓶和五颜六色的瓦罐,但无一例外的没有插花。
中央庭院中倒是种了很多植物,廊下搭了架子,爬满了绿荫荫的一片。
许茗仪方向感也不是很好,但她总觉得阿依慕在带着她转圈,这是她第三次经过这个庭院了,她甚至还闻到了未清理干净的血腥味儿。
“大殿下。”阿依慕突然走到许茗仪身前,用她高挑的身体挡住来自前方的视线。
“我的好妹妹在赏花?”男子声线温和清冽,像是大漠绿洲中涌出的甘泉。
【是你哥?】
【是个屁。】南尔突如其来的暴躁。
许茗仪干脆顺势躲在阿依慕身后,阿依慕从前总是担心王女对身边的人太不设防,如今瞧她这样还以为她开窍了,于是将身板挺得耿直了,将小小的少女全然挡住。
“殿下,王女今日受了惊吓。”阿依慕睁着眼说瞎话,到底是谁干的事吓人许茗仪不说。
“怎么吓着我小妹妹了?”影子投下来,遮住大半的光线,阿依慕的身量在姑娘中算是出类拔萃的,属于看着就很有安全感的类型,她带着许茗仪退后了几步。
男子的脚步停下,许茗仪本能的感到危险,她紧紧的攥住阿依慕的长衣袖,探出半个脑袋,对上一双充满戏谑的眸子,这人和南尔长得有三分像,面相是清秀挂的,让许茗仪想起一个人。
“吓得哥哥都不认识了?”他作势要上来摸摸‘南尔’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