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呀,你娘说不定等急了。”手臂被小小的力道拉动,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的字眼。
“克死了爹娘......”
“克死了...”
像是什么致命的术法,将属于雷湘的身体牢牢地禁锢在原地,只这一句,便让许茗仪已经逐渐清明的思绪全面崩盘。
这具身体放弃挣扎了,如果能将自己溺死,也好过背负着这样的罪名,一辈子只为了......
为了什么,她知道么?
她像是要软倒,却被人从身后稳稳地接住,一双纤细的手捂住了她因为呼吸急促而通红的耳朵。
李希阳就着这个动作将她的脸捧起来,额头抵着和她对视。
“许茗仪!”有人在耳边急切的呼喊着。
恍惚间神魂像是被人用线牵扯住,感受不到力道,心却随之下坠,轻柔的落回身体里。
许茗仪勉强抓住了他的袖子,那些无序的话并没有远去,只是此时她不在恍惚。
那是‘雷湘’的曾经,不是她的,她不会被这些东西吞噬。
她努力在无尽的怨怼、愤恨、绝望中找到可以为自己所用的救命稻草。
掌控权又回到了许茗仪手里,那些魔鬼一般的呓语也逐渐淡去。
对上李希阳盛满了担忧的眸子,许茗仪短暂的靠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很轻,短暂的不像是倚靠,更像是迟缓的撞了一下。
是撒娇,也是告诉他,别担心。
去往河道的路长的望不见头,但许茗仪的脚步却越来越快了。
这是来自‘雷湘’的急促。
许茗仪感知到了身体的疲惫,这种感觉更像是某种情绪,而不是因具体某块肌肉的酸痛造成的。
路终是有尽头的,这地方小雷湘曾经来过,就是在这里第一次有人问她
“我们小阿湘以后也做河神的新娘好不好啊?”
雷湘的娘当时没能回答,她在村子里生活,她的男人在这里,她知道这是一场荒唐,却毫无办法。
哪怕有人要将她的女儿也推进这火坑一样的闹剧里,她也没立场反驳。
只是离了人群,看似温柔如水的女人,眼神又比谁都坚毅。
她看见她了。
背着身子的女人站的笔直,不像记忆中的温婉样子。
许茗仪抬眼,清阳曜灵,和风容与,日头好的刺眼。
距离越近,视野从模糊到清晰,许茗仪的心里也从期待变成了惊恐。
她在等着女人转身,黑黑乎乎的背什么也看不出来。
可是,谁说她不是正对着呢
这样的烈日,女人的身形是黑色的,脚下却没有任何东西。
她不是人。
第102章 你理理我呀
许茗仪怎么也迈不动脚了。但胳膊上拉扯的力道还在。
“走呀, 你怎么不走?”稚嫩的童音从手边传来。
许茗仪僵硬着脖子,循着声音望过去,肉饼掉在地上, 表面的油星子粘了灰,彻底不能要了。
雷溪嘴角是咧开的,但面色催促,见‘雷湘’看过来,神情愤怒。
但依旧笑着,无限上扬的嘴角像是要将整张脸撕开,在刺眼的白光下, 面庞逐渐爬上阴影。
“你是不是想害死你娘?”
黑气顺着许茗仪的手臂绞上来,一瞬便爬到了耳边,她听见了许多人的声音,重重叠叠的, 像是蛊惑。
雷溪的,雷湘爹娘的, 雷武的, 雷长宁......
等等......
黑气凝成的人形被匕首割破了喉咙, 短暂的褪去,又凝成小孩模样, 笑嘻嘻的跑远了。
许茗仪又重新听见李希阳喊自己的声音。
手臂被黑气缠住的粘稠感还在。
“刚才怎么了?”少女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李希阳干脆蹲下把她背在背上,语气有些重
“你突然不动了。”那个小孩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只剩下他束手无策。
许茗仪呼出一口气, 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是陷阱。”特意针对‘雷湘’的。
“......”两人都不认识路,李希阳只好背着她按照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你怎么不说话。”许茗仪大概是真的被雷湘的情绪影响了, 变得敏感起来。
她是真怕李希阳突然也变成假的。
背着她的人闻言顿了顿,脚步却没停, 走的很稳。
即使现在他是雷素梅。
“师兄?”许茗仪吸了吸鼻子,试探道。
“嗯。”他应答着,将人往上托了托。
“你理理我呀。”身体好累,‘雷湘’的状态太差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些负面情绪会再找上门来,她觉得眉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她软趴趴的将下巴放在他肩头,听见李希阳问
“我是不是,没有用?”
许茗仪愣住,竟从短短的一句话里听出少年人的挫败。
许是刚才两次她被黑气纠缠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能做,所以才生出这样的无力。
“怎么会,大师兄你最厉害了。”许茗仪想也不想地反驳。
听起来就像是哄人的。
“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看着你难受。
刚才他连踏寒也叫不出来。
“它是针对我来的。”痛楚过后许茗仪头脑像是清醒了很多。
“怨气?”
他其实看不到,两次都是,在他眼里,她的状况忽好忽坏的,而自己像是被隔绝在外,找不到令许茗仪痛苦的源头。
“嗯。”虽然转眼就消失了,像是幻觉一样的东西,但许茗仪能确定。
【你没问题,是她。】
阿素和她神识相通,许茗仪如果受过伤她不可能不知道。
是雷湘的身体不对劲。
许茗仪按住手臂上的那条一指宽的疤痕,细细的摩挲起来。
【我知道。】这具身体撑不了多久了。
“陷阱是为了误导我们。”许茗仪斟字逐句地分析道。
【为什么舍利没有反应?】雷溪已经离得那样近了。
【那个小孩一开始也很正常。】如果一开始雷溪身上就有怨气的话,阿素不可能感知不到。
转变是一瞬间发生的,她都来不及提醒许茗仪,她几乎就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情绪影响了。
【这里和之前的幻阵不一样。】
之前南尔的身体也会让许茗仪的行为产生偏移,但没到这个程度。
【也可能是因为雷湘本身。】她昏迷中看到的画面,雷湘的整个少女时期应该是不那么光明的。
屋子里方便行动的衣物,匕首。
她被仇恨浸泡了很多年了。
【...复仇!】许茗仪的音调突然拔高。
【对啊...她是要找...】阿素下意识的回答,但那个快要到嘴边的名字却哽住了。
就连回想也不被允许,像是连带着那个东西的回忆也在一刹被抹去了。
而许茗仪却死死地抓住不放,她口中重复念着
【复仇...复仇....复仇的对象!】像是在和遗忘争个高低似的,她语速快的让人听不清。
许茗仪也怕自己马上就忘了,于是干脆咬破手指,在手臂上写了下来。
血迹没消失,李希阳察觉她的动作,将许茗仪放下来。
指尖还在流血,她咽了咽口水,接着写。
她的唇色更浅了,喉咙有些发干。
平衡一旦被打破,便一发不可收拾,就像许茗仪写下的【规则】二字。
“我们不是刚进来的。”她斩钉截铁道。
“至少不是第一次。”所以那些让他们觉得熟悉的事,或许是真的发生过一次了。
手臂上的位置不够,她干脆蹲下来,脚下的土壤疏松,很容易便能划出痕迹。
为了让思路延续下去,手上的动作甚至比她出声更快。
阿素看着,有些啧啧称奇。
来月下圆境的人很多,但许茗仪是唯一被她选中的人。
她看着手脚并用,飞速在地上记下关键线索的少女,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一个词。
天赋异禀。
她发现了规则。
在雷湘家院子醒来的那一刻,阿素也好,许茗仪也好,她们当然能察觉周围一切的熟悉感。
在不知道缘由的情况下,许茗仪甚至都跟着这种‘直觉’做出了行动。
以她的能力,不可能想不清楚也不追究。
每当这种直觉触发或被验证的时候,都像是有一道声音在心底暗示,不要深究。
潜移默化得连阿素都产生了【再再纠结已经没意义了】的想法。
现在想来,是规则在阻拦她们。
就像此刻脑海中逐渐淡去的想法一般。
它不允许她们深想。
所以许茗仪将推测的结果写下来,她在触碰规则。
距离深渊越近越容易被吞噬的道理谁都明白。
所以阿素知道,许茗仪越是想,就越会被幻阵里的力量制约。
事实也确实如此。
她遗忘的速度比旁观者更快,几乎是刚写完一句就要平民回想的程度。
想到,推测,遗忘,迅速查看自己写下的东西,接上思路,这是许茗仪现在正在做的。
用人的思考速度对抗规则的力量。
听起来就像是疯子做的事。
李希阳也很快意识到她在做什么,也开始一遍遍的去想她写下的那些东西。
多一个人抗衡,许茗仪受到的压力也会小一些。
雷湘这具身体已经是轻弩之末。
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尖已经模糊一片,许茗仪不在意,直到写下最后一笔
日光倒映在的少女的瞳孔里,她仰起头,薄薄的皮肤下没有透出任何血色,但声音却奇异般的有力。
“不是幻境,是重叠。”
【什么?】此时阿素也想起一段对话,画面里有许茗仪,有柯慕儿......
许茗仪手指往上移动两寸,停住了。
【你和我说过。】许茗仪一手按住眉心,费力地解释。
她必需逼自己不断去想当时的情形。
【是,我是和你说过。】阿素看着地上写着的‘无忧阵’,语气缓缓。
像是解锁了记忆的关键地图,剩下的部分也开始变的清晰起来。
阿素感受到‘它’的力量被削减了。
【我当时说......说不准是几个?】
【对。】
许茗仪感觉眉心发热,有什么在支撑着她,原先脑海中的迷雾好像被掀开了一些。
【现在我们回到一开始那个问题。】
不知道这种状态能维持多久,所以她没有放松警惕,言语之间没有停顿。
【蘇犇。】跟着许茗仪指尖所到之处,阿素记忆里出现一头凶兽的模样。
【没错。】许茗仪将这个名字着重圈出来。
【我们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许茗仪脚蹲的有些麻了,干脆席地而坐。
“河神娶亲。”李希阳懂她的意思。
“我们已经杀过它一次了。”所以他能唤出踏寒的机会已经用了。
“嗯,但是我们依旧没能出去。”许茗仪摸着手臂上的疤道。
“雷湘的身体衰败的厉害,这是她复仇所交付的代价。”
这一段的记忆很模糊,她只记得,透明的晶体和潺潺攀上自己手臂的兽血。
“雷家村和之前所有的幻阵都不同。”许茗仪眼睛里是沉沉的墨色。
她和李希阳对视一眼,遂转过头,看向自己手边写下的文字。
【真实?】
“它是唯一一个不是由出口或是任何人为源头塑造的幻阵。”
“它是雷氏山庄的前身,是确实存在的。”
阿素顿了顿,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觉得这是殷函孟在外面又套了一个阵法?】仔细想想确实有可能。
殷函孟也是疯子。
【如果是这样,我们之前所认为的,只有在怨气失衡时,才能改变既定命运的推测才说的通,不是吗?】
【......】阿素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有哪里不对吗?】许茗仪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没有,只是...会不会过于大胆了?】
【但是可行。】
【而且完全是你那个便宜爹的作风。】许茗仪话里有鄙夷的意思,但语气像是很疲惫。
阿素无法反驳,只是
【我偶尔觉得,还好你是被你师父养大的。】
许茗仪听了不禁莞尔,眼睛亮起来,看向给她折了树枝代替手指的大师兄,耸了耸肩道
“是吧?我也觉得,真是侥幸。”
【不,应该是其他人要觉得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