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代的礼生其实都是蘇犇幻化的,所以小雷溪也无法回答许茗仪的问题。
只要新的礼生继任,上一代礼生的所有记忆都会被抹去,不知是不是法阵造成的。
【所以你那个时候才和我说,不止一个?】
阿素感觉自己像被曾经随意丢下的石子绊了脚似的, 才恍然大悟过来。
当时许茗仪就和她说过,既然无忧阵可以被叠加,那这里面的法阵可能就不止一个。
【我不确定啊,这也可能是它自己本身的能力。】那时她只是有所猜测。
【......你继续说。】阿素觉得自己明白, 但好像又无法理解。
【挺巧妙的设计。】能利用的都利用上了。
约莫是因为许茗仪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在说这件事,所以语气听起来既冷漠又残忍。
【可以说, 维护这个规矩的人有很多。】根本都是人性。
这也是阿素难以理解的部分
【他们其实可以举家搬迁的。】不必抱着这一块地, 拿自己的后代献祭。
许茗仪凉凉道【这可能就要去问灵渊阁了。】
这里头估计还有什么猫腻。
【第一, 蘇犇为了在异变期有充足的食物,说它是‘娶亲’的促成者也不为过。】
除了选人, 几乎参与了每一环。
【其次,什么人既能得利, 又不担心会危害自身?】
说到这个, 许茗仪莫名感觉自己也生出了额一股怨气。
阿素不确定的答道【男人?】
只有阴月出生的女孩子会被选上。
【是家中没有女儿姐妹,或者说不在意她们死活的男人。】
就像村长家, 两个女儿都被拿来填了空缺,就为了那点钱财, 还有雷素梅她爹,只差把卖女儿写在脸上了。
【人会维护对自己有利的规则。】
即使阿素有了神之心,她还是觉得愤怒,最令人难过的莫过于她认为许茗仪说出口的其实都是——事实。
人和妖在一块地盘的时候,没有正义和公平,这是她从小便知道的,殷函孟这样的人,她也以为是个例。
但其实不是,好像哪里都烂透了,以至于好人都没什么好结局。
阿素沉默了一会儿,迟缓地问【还有呢?】
她知道许茗仪没把话说完。
其实也是这因果里许茗仪觉得可笑但又无法不认同的部分。
【是像雷清母亲那样的人。】一群很可怜的人。
【...为什么?】
许茗仪像是轻描淡写【人都是这样啊】
【看烟花的人那么多,却只有我一家着了火。】
【怎么不叫人生出阴暗心思呢?】
雷清是当时替了雷湘顶上去的人,她母亲的恨自然是有由头的,所以那些责怪和诅咒怨不得她。
可这次雷湘被选上了,村里那些老人,妇人的态度都是庆幸。
她们也是曾失去过女儿,姐妹的人。
同时受苦难的群体,彼此之间居然还能生出这样的间隙。
【我的亲人去了,她自然也要去。】
【我失去了女儿,她凭什么能不去?】
大抵都是这样的想法吧。
所以能站出来的人很少。
阿素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问
【你觉得失望?】
许茗仪的回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不啊,我被我师傅教的还是比较乐观的。】
少女顿了顿,好像想列举一些证据,但又因为可以印证的例子太多,一时难住了。
在圆劫门这样的地方,确实很难养出阴郁的孩子。
大师兄在外面被传的如何清冷出尘,其实在家的时候,很能唠叨,虽然只针对许茗仪一个人。
就算是没落之后,该走的都走了,剩下来的人也都抱着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想法在做自己的修行。
其实个子不是很高的许茗仪摸了摸后脑勺,想起苏锦衣经常说的一句话。
【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下睡觉。】很极致的乐观主义了。
【???】阿素疑惑。
你确定这是做师傅的可以说的话??
【你大概领会个意思就好了。】苏锦衣的路子其他人都很难在走上去。
许茗仪觉得这可能也是她和道侣分道扬镳的原因之一吧。
不是说她师傅不好的意思,许茗仪见过很多凡间的姻缘,就连她看过的话本子里,都可以间接得出一个道理。
不是一路人就不要一起走了。
苏锦衣和那个人共创法门,所以许茗仪叫他师伯。
这么多年了,其实她都不知道她师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更不用说了解他和她师傅之间的感情生活了。
感觉是就算挖也挖不出什么八卦的一对情侣。
现在可能是怨侣了。
【我不觉得失望。】她本来也没什么期望,就更谈不上希望了。
【雷溪和她姐姐都很好。】
没有一味听信家里人的话,雷清是拿自己的命去试,所以身为妹妹的雷溪知道所谓的‘能有一个人活下来’的事就是假的。
【现在想来,这个假消息也无形中成了推手。】
阿素顺着许茗仪的思路推测【大抵是为了保持食物的新鲜?】
【八成是的。】
【但可能也有叛逆的成分在吧。】
雷武曾问过雷湘是否值得。
他和雷湘的父亲是故交。
他给了雷湘能杀死自己的武器。
阿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所说的叛逆是指雷武。
【你不是说他是最好的人选吗?】会维护这个畸形规则的最好选择。
许茗仪不以为然道【是啊,人选。】
【他很像人了。】不然也不会和人做朋友。
【这太矛盾了。】
许茗仪等的就是这一句
【人才会矛盾啊。】
求生和想要解脱的欲望让他忍不住挣扎。
他知道自己会性情大变,但正常的时间里,他生活在人群中,有自己的朋友,有生活,会思考。
自己选择死亡是一件很难的事。
所以他给了雷湘一把可以杀死自己的利刃。
雷湘像是清醒着,对无辜的人感到不忍的他自己。
他自己无法做出选择,像是博弈,对面坐着的,也是他自己。
没人知道,他纠结的想法像是随着每一次从地宫清醒过来时看到满地的鲜血而消散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所以雷长宁尸体才消失的那么干净,他潜意识里其实是害怕自己醒来看见那些残肢断臂的吧。
被困住的凶兽,在漫长的岁月里,被驯服成了一个懦弱的人。
【你是说它怕死,但又想死?】阿素勉强听懂了。
【...可以这么说。】我分析了一大段,你倒是总结的快,许茗仪在心里腹诽。
【毕竟现在他遭遇的是一件违背它天性的事。】
像凤凰非梧桐不栖,却硬要把它按在其他树上一样。
【我还以为你能很好的带入他的视角呢。】许茗仪调侃阿素道。
【柯慕儿要是在这肯定能理解你的。】阿素觉得自己还是人类,虽然她不懂人,但也不会把自己带入妖兽的角度。
【她有天分,所以她娘才执意选她做继承人。】
除去一脉相承的血缘,其实柯慕儿算是御兽宗这一代最有天赋的人了。
许茗仪并不觉得她改修其它道是一件可惜的事。
【但是她做其它事一样可以做的很好。】
外面很多人说她是修二代,是只会挥霍的大小姐,是因为不了解她这个人。
从她能坚持这么多年都对画修这件事痴心不改来看,其实已经比大多数人做的都好了。
许茗仪了解她,所以才能做出这样的评价。
但却不是因为这个才和她交好,她们彼此交付的友情,仅仅是因为合得来而已。
【最重要的是,它有感情。】这是许茗仪觉得阿素应该最能理解的部分。
他周围只有人,却不能融入人群。
因为只要时间一道,这些熟悉的人,朋友,爱人,最后也许都会成为地宫的一道血迹。
人类会在漫长的时间中遗忘。
但它又不完全是人。
好不容易交到了朋友,也因为他死去了,留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
而这个故友留下的女儿,也终将成为他的祭品。
【是孤独。】阿素说。
许茗仪点点头表示认同【没错。】
他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没有同类,生存的地方只有想利用他的人和他想靠近又不能靠近的人。
不能与人为伍,但又无处可去。
法阵像一条钉入他尾巴里锁链,牢牢的禁锢住一切。
逃脱的方法只有死亡,但见惯了人类鲜血的他竟然又害怕死亡。
所以才造就了这些无尽的折磨来。
【等等,我知道剩下的怨气在谁那了。】
许茗仪拍拍李希阳的肩膀,整个人像是要从他背上跳起来,语气很急促。
“快走,回去!”
“回雷湘家的院子!”
【怎么了怎么了?】阿素被她这一声吓到。
【我们之前说的,殷函孟回选择怨气最容易滋生的地方。】
【或者说最容易被怨气附着的人。】
蘇犇的地宫里,那些怨气是来源于死于它腹中的新娘。
殷函孟在外面掏了阵没把怨气分成两部分,肯定不会再选择那些女孩子们了。
因为也无法从她们当中只选出一个。
按照他的作风,大概会说一句
【真无趣。】
“在雷武身上!”
手上的这把匕首终究还是有用的,这个幻阵的难度根本不在于如何清除怨气上。
她们甚至不会再这个过程当中因为争斗受伤,所以在低功力,雷湘也不会是蘇犇想要伤害的对象。
它几乎已经是引颈受戮了。
【为什么是在雷湘家的?】
许茗仪没理她,只是让李希阳加快了速度。
她背着一个人,但还是健步如风。
即使许茗仪没和他说明缘由,但信任,她们之间的信任让他想也不想的便听从了她的话。
【因为有一个地方,是雷湘的噩梦,也是它的噩梦。】
在雷湘爹娘死的这一天,雷武不在。
但现在,他会在。
那是他最后悔的,最应该在的地方。
是那个地窖,他最好的朋友死在那之上,雷湘在那里目睹了双亲的死亡。
那里的黑暗,埋住了年幼的雷湘,也埋住了一头凶兽。
第105章 湘湘
许茗仪被背着, 所以两人的速度算不上快。
许茗仪肉眼可见天上的太阳开始下沉,无边的黑幕像巨大的牢笼一般笼罩下来。
【我说刚才怎么这么安静。】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小路两旁的树影被被拉成冗长的一道,凉风自身后刮来, 那些影子发出簌簌的声响。
即使许茗仪在心下嘱咐自己不去看,也逃不过那些像树叶磕碰拍打的“啪嗒”声。
“抓紧。”
李希阳压低了腰,两人的重心更低,被风吹起的黑色发丝贴上许茗仪脸侧。
许茗仪恍惚间听见男人的喘息声,还以为他受了伤。
“大师兄?”
猝不及防睁开了眼,四周净是干枯的树桠子,桀桀笑着, 张牙舞爪的追赶上来。
血液浸透了薄薄的一层布,从许茗仪指缝中渗出来,她垂着手,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和泥沙混在一起, 像是洒了一地的玛瑙。
那些像荆棘一样的黑影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疯狂地鼓动, 最开始想要舔舐血液的黑影被同伴吞噬。
伴随着风声和微弱血腥气的争斗, 哺育了一个巨大的人形。
它顿在原地, 望着她们的背影,实心的身体中突然出现两个空洞的圆。
紧接着像是又发现了什么不对, 刚化好的四肢抽条般的生长,拍打着头部。
‘圆了。’
尖细的声音像是针扎入耳, 比起自己, 许茗仪先一步用手捂住了李希阳的耳朵。
许茗仪直起上半身,嘴角溢出血丝。
“别回头!”这话是对想查看她情况的李希阳说的。
她一只手搭在对方肩上, 转过头和那东西对视。
黑色的人影身上长出畸形的手脚,又被他生硬掰扯下来, 浑浊的液体四溅。
它膨胀得比树海高,全身上下裂开白色的口子,那些被扯断的手脚被塞进去。
像是终于稳定下来,它顶着被拍圆的球体,和身体比例十分不适配的手脚挥舞着,攀上球体的正面。
许茗仪对着那两个白色的空洞,攥紧了手心。
风变得急促起来,生疼地刮在脸侧,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僵住了。
爆发只在一瞬间,畸形的手脚在球体上创作出一张不那么类人的脸,仅仅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在正下方多了一道白色的弯弯。
之所以称之为脸,是因为那东西一直朝着她们的方向,圆洞在一瞬间变得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