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茗仪机械般的端起一旁的铜盆,盆里是黄白色浑浊的污水,她泼在了院子里。
她也不知为什么,重新打了一盆水,没回屋子,就着水缸旁修的石台放好了。
本来是想从身上这件麻布衣服上割下来一块当洗脸布的,欲要动手时便发现身上这件已经短了一截。
【......】好不爽。
许茗仪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结果是让袖子也短了一截。
使劲在脸上擦了擦,粗糙的白布也只是被浸湿了,并无其他变化。
水面倒映着女孩子苍白的面孔,唇上没有血色,衬得人都消瘦得厉害。
许茗仪还在这具身体的胳膊上发现一道一指宽的疤痕。
【哪里一样,又有哪里不一样了。】许茗仪自言自语道。
阿素也学着她,开始忽视这种焦躁。
【接下来.....去哪?】她生怕再触动什么诡异的开关,所以说话变得小心翼翼的。
【等人。】许茗仪快步回到屋内,刻意将门留了小口子。
她自己则靠着门背后的墙上,兀自发起呆来。
直到熟悉的扣门三声响起,许茗仪才像是被惊醒了一般,飞快拉开了门。
于是李希阳见到了一脸了然的许茗仪。
“......”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两人就这么面对着面,李希阳本来想问她怎么也不问一句是谁,但此时一种奇异的情绪优先占满了胸腔的位置。
所以即使从她嘴里听见了“素梅姐姐”这个称呼居然也不觉得别扭了。
许茗仪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只是这点子想法经推敲之后也给不出什么解决的法子。
但总归还是要确定主线任务才好。
“你是不是没被发现?”许茗仪单刀直入的问了。
听了这话的人果不其然拧起了眉头。
许茗仪从他的表情了就能读出来回答。
李希阳向来是对自己有求必应,很少骗她,她们之间也极少又不能谈论的话题。
她问了,他就会告诉她自己知道的所有。
此刻的迟疑,必定是因为他心里有了两套回答。
“我下意识想说是。”
连自己也不乏判断真假的答案,李希阳干脆将当下的想法告诉她。
“但......”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她问,他下意识的就在心中过了一遍来时路上的一切细节,没有遇上任何人。
刚要说出口的那一刻话像是卡在了身体里。
模糊的记忆闪过,看不清的男人的面容,遥遥对视后的战栗感,他下意识抚过手背上的剑纹。
还在。
“我知道了。”许茗仪将他拉进屋里。
熟练的将衣柜拉开,许茗仪拿出两套方便行动的衣裳,扔给李希阳。
“快换上,马上出去。”然后就开始背对着他脱衣服。
在她背过身解腰带的那刻,李希阳已经自觉转过去了。
不知道他换衣服为什么一副视死如归模样的许茗仪“......”
“要我帮你吗?”
他不看她换,自己换也闭着眼,先一步换好的许茗仪想起了什么,语气平淡的问。
“好。”
被师妹帮着换衣服固然不好,但这具陌生女子的身体他更不能唐突。
听见他答应的许茗仪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思
“师兄,男女授受不亲,我都帮你换衣服了......”
许茗仪和熟人说话的事后,其实语气里会带一点小俏皮,但因为她声线温软的缘故,听起来更像是撒娇。
所以即使李希阳知道是刻意逗弄,也拿她没办法。
“......”沉默代表纵容。
但某人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传出去我以后都找不到道侣了......”许茗仪煞有其事地装出可怜模样。
等了一会儿,面前的人纹丝不动的,许茗仪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默默帮比她高处半个头的人将裙摆整理好。
“不会。”
待少女退后一步开始上下打量的时候,才听到很轻的两个字。
许茗仪愣住,“什么?”
面前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有侵略性,牢牢的锁住许茗仪,片刻后,叹出一口气,虚空敲了敲她的脑袋。
不知为何,许茗仪感觉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没从上一秒的慌乱里缓过神来,就听见大师兄斟字酌句道
“不会找不到道侣。”
干巴巴的一句话,像是在承诺什么。
已经忘了自己一开始是想逗弄人的许茗仪,
“......”
【啧】阿素适时的打破沉默。
许茗仪的思绪像是被这一声拉回了地面,好半晌才挤出一个乖巧的笑,磕磕巴巴的想说些什么。
转移话题也好,讨巧卖乖也好,总之不能把话断在这儿。
不然两个人要好一阵不自在了,她潜意识这样想。
“唔!”
急切的少女被换下来的衣裳盖住了脸。
“不是急着走吗?”李希阳先一步走到门后,朝许茗仪挑了挑眉。
许茗仪将衣裳扯下来,刚想接话。
就听见
咚——咚——咚——
第101章 东西
屋内的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眼, 呼吸放轻,动作定在原地。
缓慢的节拍昭示着敲门者的耐心,尽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却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
李希阳此时的位置靠近门背后,能清晰的感受到门板的震动,屋顶的灰尘被带着簌簌的往下落。
就这样僵持着,许茗仪提着气,怕发出声响,所以能转动的只有眼珠子。
不知是什么被风吹动,发出的嚓嚓的拍打声, 最后又落在许茗仪脚边。
一张从妆屉里吹出来的大红色纸片,对折成两半,就半搭在她后脚跟上,触感很是粗糙, 还有些黏腻。
意识到不对的许茗仪猛地抬头去看,倒吸一口凉气。
薄薄地一层窗纸被捅了个小洞, 窗外也是赤红色。
“哈...”有人在对着洞往里面吹气。
那人像是得了趣味, 直到感觉自己又吹飞了一张小纸后, 才蹲下身子。
于是许茗仪便看见那个洞眼变黑又重新变亮。
是外面的东西在眨眼。
并且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
这个认知让许茗仪背上出了一层冷汗,细细密密的麻痒爬上脊背, 带来新一轮的头痛。
眼珠子像是知道屋内的人已经注意到自己了,所以干脆将那个洞掏的更大。
一双布满了老茧的手, 好似盘根错节的老树根一般轻易的就将窗户纸撕烂了。
露出一张孩童的脸来。
“湘湘别玩木头人啦, 怎么不给我开门?”
童声清脆,打破了诡异的氛围, 许茗仪松了口气,试探的答道
“不行, 他说了不能动。”话里的这个他,其实许茗仪也不知道能是谁。
只当是个抛出去的饵,套一套小孩子的话。
那孩子生的壮实,脸上胖嘟嘟的,只是皮肤黝黑,浑身上下穿的也是麻布衣裳,东一块西一块的打着补丁。
听了许茗仪的话,小孩子脸上一瞬闪过了然,茸茸的眉挤在一起,一副很为难的模样。
“你有什么事找我吗?”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许茗仪觉得直接问说不定也能问出一些东西。
果然还是这样的沟通方式对孩子来说最有效,小女孩巴巴的摸着雷湘家的窗户,道
“今天我爷叫了好多人来我家,你娘也来了。”
“我姐叫我来找你,说是叫你快到河边找你娘。”
小孩子天真的以为这是她们三人的秘密,所以说话的声音小小的,看她没什么反应,扭捏的跳起来
“你快出来呀,我们去找你娘!”
许茗仪脑海里浮现一个温婉妇人的剪影,温暖柔和的馨香与怀抱,漫天的花雨里互相依偎的一家人。
画面停在这里,渐渐变成水墨色,带着潮湿的愁意,左胸膛处隐隐抽痛。
“好,那这次不算我玩赖,你记得帮我作证。”
许茗仪能猜到她在对方眼里应当是小时候的那个雷湘,所以回她的话也孩子气了许多。
“好,我不会说出去的,谁不知道我雷小溪最讲义气啦!”窗外的女孩拍着胸脯保证道。
“......”好耳熟的名字。
许茗仪接收到李希阳询问意味的眼神,快步走到门后,小声道
“一会儿路上和你说。”关于那些来自于这具身体的记忆。
其实,现在她自己也很混乱。
吱呀————
雷溪早早的挪了位置,就等她出来了,屋内的光线很暗,所以连带着着什么物件看上去都阴森森的。
“你怎么才吃饭啊......”女孩子显然闻到了空气里饭菜的香味,语气透露出艳羡。
虽然眼馋,但是想起姐姐说“不好上别人家要吃的”,所以小小的孩子吸了吸鼻子,像是这样就能把这香味带走。
明明李希阳也跟着走到光线里了,但雷溪显然只能看见许茗仪一个人。
许茗仪看不得孩子这样,于是又折回屋里,从桌子上揣了好几个烧饼,走到门口塞给她。
雷溪这时候才点儿高的个子,年纪很小,但也知道不能拿人家的东西。
“你拿着,我家还有。”
许茗仪直接塞进她怀里,小丫头才甜甜的道了声谢,片刻后像是又想到了什么。
神神秘秘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雷武叔你耍赖皮的,拉钩。”
等许茗仪真的蹲下身子和她约定,又悄咪咪的凑到她耳边道
“他今天不在村子里,我听我爷说的。”
“他说要抓紧,不然就来不及啦。”
许茗仪眼底暗了暗,声音却像是无尽温柔
“死老....你爷说什么来不及?”
雷溪拿到饼,没急着往嘴里送,而是好好的包起来双上小心翼翼的捧着,闻言乖乖地回答许茗仪的问题。
“不知道,反正不是啥好事,要背着雷武叔。”
说完又看了看‘雷湘’的眼色,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拍了拍她的手
“你不用担心啦,我听说雷武叔马上要接替礼生的位子了。”
许茗仪在想别的事所以听见这话下意识的问
“为什么?”
雷溪被她问住,想了想道
“哪有什么为什么,村子里的人都说啥....子承父业。”
即使不明白大人口中这个词的意思,但听的多了,小孩子自然会觉得是对的。
“那他爹呢?”
雷溪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其实村子里的小孩儿都怕雷武,也就雷湘家和他关系好。
偶尔小孩们看见雷武陪雷湘玩,虽然自己害怕,但看雷湘的眼神都是羡慕的。
小孩子本能的慕强,村子里礼生的地位很高,就是雷武常冷着脸,下一秒就像是要吃人的样子,吓哭了不少孩子。
连带着对雷湘,孩子们都多了些敬畏和讨好。
雷溪想了想老礼生的样子,明明昨天还在村子里见过他,但一时就是想不起来,只能老实道
“我想不起来了。”
“好奇怪,明明昨天还来过我家。”
雷溪有些懊恼,像她们这些早早就开始懂事的,拿了人家的东西就想着要报答。
很矛盾,约莫是家庭的缘故,她身上既有孩子的天真,又有为人处世的成熟。
“等雷武叔回来,估计礼生就是他了。”女孩子腾出一只手想来牵许茗仪。
“那上一任的礼生呢?”
许茗仪像是陷进了怪圈,可直觉又告诉她这个问题十分重要。
雷溪也呆住了,摇摇头说不知道。
“湘湘你怎么了,别管那些了,你娘还等着你呢。”
见她没反应,还勾了勾‘雷湘’的手心,然后握住晃了晃。
“湘湘......”缓缓地、柔软的催促。
听在许茗仪耳朵里却像是一道惊雷。
她忍不住蹲下身子,捂住耳朵,痛感,钝刀子磨着经脉的那种痛,痛得连手脚都发麻了。
“不会选中我们家湘湘的,娘子你放心。”
“咱们家湘湘,决不能嫁什么河神!”
“村长!你放过我们家湘湘,我们还能交的!”
“你还敢让你媳妇儿带着闺女儿跑,你觉得她跑得出村子?”
“河神发怒了!”
杂乱无章的画面,充斥着血腥的斥责,像是在脑子里拉扯成了丝,裹缠着负面的情绪,将胸膛处的跳动搅了个稀巴烂。
雷溪好似没察觉任何不对,只当是她又在玩什么新把戏,脆生生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