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袅袅弯了弯唇角，略带郑重地说，“程大夫，我们不是弱女子。你敢于反抗，敢于出逃，甚至连自尽都不怕，又怎会是弱女子呢？至于他们，一个大颂的宣节校尉，正八品官员，三个亲卫兵，虽然有官身，虽然强悍，但也没那么可怕。”
“你、你是何人？为何敢这么说？”
“普通人罢了。”杜袅袅扫了眼她胸前藏有信函的位置，“你拿到了你夫君通敌卖国的证据，是想去告发他，趁机与他和离？”
程招娣犹豫片刻，点点头，“他是军人，想告发他，需得去将军府，找云麾将军。”
杜袅袅心下了然，“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那你妹妹？”程招娣回望一眼，正看到一个黑影闪过。
“姐姐，我按你说的把他们打晕了。”小丫头稳稳落地，黄莺般婉转的声音洋溢点点雀跃。
杜袅袅笑眯眯地，“柒柒最棒！是姐姐的好帮手。”
杜柒柒立马熨贴的像吃到蜂蜜的小熊，握着盲杖往姐姐那靠了靠，小手攀住姐姐的胳膊，即便光线昏暗，也能感受到小丫头正甜腻腻地笑。“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将军府。”
两人说走就走，程招娣愣了下，忙拔足跟上，虽只见过两面，但刚才种种让她对这位杜娘子莫名信任。
也许是她走投无路时，她们的出现让她看到了一丝光。
也可能是她浑身发抖不安时，杜娘子嘴角那抹松弛闲适的笑，让她空荡荡的心底多了一点沉静踏实，不再如惊弓之鸟。
杜娘子看透了她遭遇的事，却没有像常人那般指指点点，而是选择帮助她。
可……
杜娘子只是来云州替家人治病，她的年岁甚至比自己还小，真的要让她卷入这一切吗？
不能害了她和她的家人。
女子的名声最为要紧，她已经无所顾及，但杜氏姐妹万不能因为帮她而贻人口实、受人迫害。
就让她们送到将军府吧，后续的事，她自己面对。
程招娣心思千回百转，一路静默，杜袅袅这边，系统出声道：【宿主，请确认是否接受新任务——帮助程招娣谋到满意职位。】
“满意的职位？这怎么算？”杜袅袅不解。之前的任务都有明确的指向，候选人选择哪家商户都已固定。这次的听起来像是道开放性命题。
系统：【是否满意以候选人反馈为准。系统会搜集任务完成情况做出判定。友情提示宿主，本任务难度较大，且存在潜在危险，如果宿主不想接受，系统提供其他任务供宿主选择，请宿主慎重考虑。】
杜袅袅没有迟疑：我接受。
系统：【请宿主协助程招娣找到心仪的差事，任务完成后将获得铜钱二十五贯，积分一千五百分，石青窄衫长裙及披帛一套，玉玦一块。】
杜袅袅：哦？开始送成衣了。
系统：【系统升级后赠送的奖励也会越精美。】
杜袅袅挑了挑眉，这个福利倒是不错。
三人借着微弱的月光前行，碰到有巡逻队走过便小心躲避。杜柒柒耳力甚佳，能提前示警。
一路躲躲藏藏，总算到了将军府。府门紧闭，门前站着守卫。
程招娣眉间一喜，摘下斗篷的帽子，款款上前道：“二位军爷，我官人是守卫军宣节校尉，此番我有要事求见云麾将军，烦请二位通融。”
门口的守卫面面相觑，一人道：“将军今日率军去了边关，不在府中。”
率军去边关？那为何张耀光未曾跟随？
程招娣按下心中疑惑，又问道：“敢问将军夫人是否在府中？烦请通传一声。”
守卫二人仍是迟疑，互相推诿，“要不你去通报？”“你去你去。”
杜袅袅唯恐被打晕的几人追来，走到程招娣身边，言辞带了几分凌厉，“我们要禀报之事十万火急，关系重大，若是耽误了，届时上面怪罪下来，二位可担得起？”
守卫一听，又见她们面色焦急，怕不是真有什么大事，互相交换眼色，一人开门匆匆而入。
一刻钟后，一位身穿甲胄、面相端方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出，身后跟着通传的守卫。他老远见到披着黑色斗篷的程招娣，眉头微不可查的一皱，很快松开，和颜悦色地迎上前，“弟妹，这深更半夜，你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此人乃是守卫军的副将，朝廷亲封的归徳郎将，也是云麾将军的妹夫，秦震。
程招娣此前见过他几次，他为人和善，常笑嘻嘻的，算是军中难得有亲和力的统领。
见他亲自过来，程招娣神色放松不少，“秦将军，深夜叨扰，实乃事关紧要不敢耽搁。听闻将军不在府中，可否让我面见夫人禀报。”
秦震意识到事情不同寻常，收起寒暄之色，肃然道：“你先别急，有什么事，慢慢和我道来，我定尽力相帮。”
他语气诚恳，眸中带着鼓励之色，程招娣并不设防，正欲和盘托出，“此事乃因我官人……”
“程姐姐，是否等面见了将军夫人，再言不迟。”杜袅袅忽而用力握住了程招娣想拿出信函的手。
言辞被打断，程招娣从秦震和蔼的眼神中猛然警醒，心想在这大门口说这等机密之事确实不妥，便又问道：“将军夫人可在府中？烦请秦将军引见。”
秦震不答反问，“这二位是？”他警觉地观察杜氏姐妹。
“她们……”
“我们是程姐姐的闺中密友，陪她一同前来。”
“原来如此。”秦震含笑，“更深露重，夫人早已歇下，不便打扰。诸位不如先跟我进府，简要说说事情的经过，稍事休息。待天亮之后再禀报夫人。”
程招娣本想着连夜将此事告发，打的张耀光一个措手不及，却没料到将军不在府中，想了想，夜深叨扰将军家眷确实不妥，当下只有先留在将军府，待天亮之后面见夫人。
“那便有劳了。”
“哎，程姐姐。”杜袅袅见她就要跟随进府，微微摇摇头，“既然要等明日，不如我们先回去，一早再来。”
程招娣未解其用意，侧身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姐妹先回去歇息。余下的事，我自己处理吧。”
杜袅袅却攥着她不放，“程姐姐，借一步说话。”
她将程招娣拉到一旁，背过身去，低声道：“此人不可信。不如先想办法藏起来，再寻法子。”
程招娣蓦地一惊，“你是说……你、从何得知？”
杜袅袅亮晶晶的眸子意有所指，“我们再三强调事关重大，此人却阻拦不让你见到夫人，且反复想从你口中探知情报。女子深夜外出，未见夫君相陪，他竟也不问一句，实属蹊跷。”
程招娣心脏猛的漏跳一拍，浑身惊出一身冷汗，平日里，秦将军与张耀光过从甚密，她只当是同僚交往，如今细细回想，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她徐徐转回身，垂下眼眸，走过去轻言细语道：“秦将军，此时离天亮还早，到府上叨扰多有不便，我们这便回去了，明日再来。”
原以为秦震会挽留一二，却见他温和笑道：“此言有理，夜色已深，不如我叫几个护卫送你们回去吧。”
程招娣闻言双眸陡然睁大，嘴唇微张，面如土色地看向杜袅袅。后者却娇俏一笑，“多谢秦将军。”
目送六个护卫将三人团团围在中间，渐行渐远，消失在夜色中，秦震摸了摸八字胡，唇角上扬，“一会儿再有人来，记得通报我。”
“是。”
张耀光几人来的比预料中要慢，不过不打紧，那三个小娘子他已派人看紧了。
三更天，灯火通明的室内，秦震背着手，回身直视跪在堂中的部下。
“人来过了，不过没见到将军和夫人。”
张耀光连连磕头，“多谢将军再造之恩。属下感激不尽。”
“先别急着谢。”秦震轻哼了声，“连个女人都防不住，亏我还对你信任有加，把联络的事交托给你。如今她手握证据，若真是告发，我可保不住你。”
“都怪那个贱女人，平时遮掩的太好。”张耀光眼中闪过狠戾，“原本我们发现及时，追上了她，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我们的好事。”
他抬起头，“那贱女人现在何处？”
“走了。我派人送她们回去了。”
“将军英明。”张耀光握了握拳，眸光掩不住兴奋，“待探到她们住处，我就带人杀过去，永绝后患。”
秦震眉眼淡淡弯扬，“终究是几个小女子，成不了什么大事。瞧着还有几分姿色，杀了怪可惜的，不如献给羌人，还能有点作用。”
张耀光噙起阴冷的笑，“将军棋高一着。”
秦震端起茶盏吹了吹，“女子啊，养在深闺，有勇无谋。就算拿到证据，告发无门，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待传回了消息，你带人把事情做的干净些，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让夫人知晓。回头我再给你寻门好亲事。”
“定不负将军所望。”
一炷香后，负责护送的护卫回转四人，留下两人在客栈外看守。
“人在哪儿？”
“城南，青叶客栈。”
张耀光带着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往城南进发，几个鼻青脸肿的亲卫兵跟在他身后，神采奕奕，摩拳擦掌，牟足了劲儿想一雪前耻。
“待会儿再见到打晕我们的小娘子，我定要打断她的手脚，踩断她的肋骨，让她知道爷们儿的厉害。”
“这些女子此时怕不是还在熟睡。肯定想不到，咱们还有后招。”
“这次她们是插翅难飞了。论计谋，谁能比得过咱们校尉和将军。”
第25章 满城搜捕
黎明前，黑暗尤为浓重。
青叶客栈的伙计和老板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连忙爬起来去开门，不开不要紧，一开吓一大跳，门外站满了军爷，二话不说把门大剌剌推开，伙计被巨大的力量推的一个趔趄，摔到老板身上，“哎，各位爷……”
只见为首的一人领着十几个穿着盔甲的士兵鱼贯而入，挨个房间搜寻。
“军爷，使不得啊，有话好好说。”老板急的大喊。
一盏茶后，张耀光带人查完了所有的房间，搜查结果无一例外是“没有找到。”
他一把抓起伙计的衣领，恶狠狠逼问道：“昨夜分明有三个女子到你们店里投宿，说，人去哪儿了？”
伙计战战兢兢，“是、是有这事，她们交了房钱，就、就就上楼去了，直到闭店我也没见过她们下楼。”
闻言，一个亲卫兵惊诧道：“难道她们人间蒸发了？”
“放你娘的狗屁。”另一个扬言要教训杜柒柒的亲卫兵啐了口，“肯定是给她们逃了。”
“楼下四个守卫看着，竟然还能逃了。”
“你们两个少说几句，没见校尉正烦着呢吗。”
张耀光脸色确实无比难看，他冥冥之中感到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脱离他的掌控。
“传令下去，全城搜捕！”
为了防止风声传到将军府，这一场搜捕虽范围不小，却尽可能地减少动静，秘密进行。
乔装成平民百姓的士兵拿着线条简略粗犷，既不写形也不写意的画像敲开杜家暂住的房门时，杜袅袅深觉她这用力过猛的化妆水平，显然无用武之地。
闯进屋内的三个士兵，各拿一张极简风格的人物画，其中一个士兵还有些斗鸡眼。
斗鸡眼眼神不好，但看起来官职略胜一筹。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拿捏的妥妥的，认认真真低头抬头、低头抬头，对着屋里的杜老太太、杜氏姐妹三人比对了半晌，最终非常自信地略过化成了如花的杜袅袅，伪装成少年的杜柒柒，怀疑的眼神定格在杜老太太身上。
杜老太太被他看的浑身发毛，怪不自在的。
旁边两个士兵面上挂不住，提醒道：“这老婆子应该不是吧。”
“我还能看不出来她是个老婆子吗，我这是言传身教地告诉你们，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是是是。”
三人调转方向，一个在前，两个在后，往另一个房间走。
“站住！”斗鸡眼招呼前面路过的男子，亮了亮守卫军的腰牌，拿起画像仔细对比。
“我是男的！”被拦住那人申辩道，“这画像上的分明是女子。”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女扮男装。云州城的话本里最流行的就是这个。”斗鸡眼言之凿凿，“带回去，细细排查。”
“冤枉啊，冤枉，我真是男的！”
吵闹声被杜袅袅适时地关在门外。
程招娣从床下爬出来，劫后余生般长舒一口气，“还好杜妹妹机灵，要不我们就遭了毒手了。”
杜柒柒小脸绽开笑意，自豪道：“我姐姐特别聪明，这些人可不是对手。”
程招娣抬眸转向杜袅袅，掩着嘴止不住笑，“你化成这样，我都认不出，更遑论他们了。”
杜袅袅抖了抖柴火似的粗眉，“那还要归功于他们的灵魂画像师，若是我们告发成功，这位画像师得立头功。”
屋里笑成一片。
程招娣许久没有这般轻松开怀地笑了，哪怕处于危险之中，却一点也不恐惧，还透着股诙谐肆意。
笑过之后，冷静下来，她眉间涌上一抹忧绪，“已经过去两日了，现在想见将军夫人，恐怕难上加难。”
“倒也未必。”杜袅袅站在窗前往外眺望，赶巧似的望见一人。
那人一袭青衣坐在飞驰的深棕色骏马上，一手持缰，一手扬鞭，端的是英姿神武，气宇轩昂，马蹄趵趵，疾如飓风。
然而，一人一马洒脱从容的气势在下一瞬陡然偃旗息鼓，像是激情澎湃的主题曲突然被放慢速度，变得极缓，还被迫变了音。
男子紧夹马腹，扯住缰绳，马儿焦躁不安地停下，抬起蹄子，原地打转。
他的面前被一群人挡住，斗鸡眼带着一行人押着两个疑犯气势汹汹地挤满了整个巷子，众人吵吵嚷嚷地往前行进，速度慢吞吞，浑然不知阻碍了陶玠的去路。
“这家客栈已经排查过了，再去下一家。”斗鸡眼大声道。
陶玠皱眉望着这群人，对眼前的情况些许无奈。
杜袅袅看的想笑，这斗鸡眼真是越看越顺眼。
她绰绰约约地倚着窗棂，居高临下、风情万种地望着陶玠，就像招呼西门庆的潘金莲，“兄长，兄长！”
这声音听着怪熟悉的，陶玠以为自己幻听了，这么喧闹的环境里，他竟然听到了杜袅袅的声音。
他承认自己这段时间，时不时的会想起她，或许是因为徐尧那个碎嘴子在他面前念叨的久了，说什么每次碰面时，她多情又含蓄的眼神，分明是想靠近他又谨小慎微。
其实，他也并非恃宠而骄难以接近之人。
抑或许是她与其他女子不同，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能搅弄是非、游走在各势力之间却游刃有余的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