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混乱,礼台上众人被霎那间的变故引得神色突变,秦震瞧准契机,作为被特许佩戴兵器的人员之一,他拔出佩剑,势要取下陶蕴的人头。
“云麾将军在此,谁敢妄动!”
就在一场混战与猎杀在所难免时,一直隐于幕后的云麾将军杨世杰如定海神针一般,蓦然出现。
“将军!将军来了!”
“将军没有受伤……都是谣言。”
“全军将士听令,随我斩杀羌贼!”
“杀!杀!杀!”
守卫军迅速稳定军心,杨世杰带领黑甲铁骑席卷全场,切瓜切菜般将这些现出原形的羌人当场击毙。
他们隐忍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叛徒名单被献上的同时,杜袅袅呈上的还有一份羌国人的名单。那时他们才意识到,原来守卫军已被渗透至此。
礼台上,秦震砍杀陶蕴未遂,却被陶玠干净利落地两招反制,被他自己的佩剑贯穿胸膛,钉死在墙壁上。
他艰难地低下头,难以相信地看着血流不止的胸口。
他早该想到的,行刑的黑甲骑只有上百人,而真正的黑甲骑却有三千。
作为陶氏的传人,陶玠就算看着再瘦弱,又怎会只是简单的文士呢。
“我说过,你会见到将军的。”陶蕴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走到他的面前。
秦震睁大双目,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第29章 与君同往
校场之乱在天黑之前彻底平息。
因这场叛乱而受伤的将士被送到军医铺中, 程招娣提着药箱匆忙赶到时,几名军医正忙得焦头烂额。断臂残肢、鲜血淋漓的场面程招娣见过很多,伤患痛苦的声音催促着她飞快投入治疗。
掏出足量的棉布, 备好银针、柳叶刀、十灰散、金创药, 还有止血带、竹板等, 她有条不紊地替人处理伤口, 包扎, 缝合。
陶蕴带人巡视到这里时, 看到的便是程招娣神色平静地替疼的大叫的伤员止血的场景, 她细白的双手很稳, 低头时格外专注, 哪怕周围兵荒马乱,她连眉毛丝都不带动一下。
忙完一个, 紧接着便去救治另一个。
眼见她举起火烙要替一位流血不止的伤员止血, 伤员却不受控地挪动身体, 杜袅袅丢下一句“我去帮程姐姐”,上前一个使劲儿, 那伤员登时被捍的如铁牛一般,纹丝不动。
程招娣没料到效果如此显著,抬眸顿了两秒,轻言道:“忍着点。”
伤员:……已经在忍了。被捍的死死的,家人们, 谁懂啊。
烧红的铁烙猛地贴近, 医铺中传出 “啊”的一声,振聋发聩。
陶蕴颇有深意地瞥了自家侄子一眼, “挺好。”
也不知是称赞程招娣的医术,还是夸赞杜袅袅的手劲儿。
夜晚, 月上柳梢,一切归于宁静。
将军府中灯火通明,光影摇曳。
富丽堂皇的宴客厅中,杨世杰和陶蕴居于主座之上,两旁宾客皆是亲朋好友、军中亲信,像杜袅袅一家以及程招娣这样受到特殊邀请赴宴,还坐的离主座如此之近,难免倍加引人注目。
宴客的桌上摆放着环饼、油饼、枣塔等看盘(1),各色果子。
侍女们挽着高高的发髻,殷勤地给客人添酒上菜。
第一盏、第二盏酒时,厅正中一人唱腔,笙箫笛和奏,将军与夫人举杯相邀,宾客尽欢。
每喝一盏酒,便会呈上几道精美菜肴,玉盘珍馐、五光十色。
前前后后共有二十多种菜肴,像什么雕花蜜煎、珑缠果子、百味羹、紫苏鱼、鹅鸭排蒸、鸡脆丝、酒蒸羊,太平毕罗,莲花肉饼,端的是香气扑鼻,应接不暇。
酒过三巡,杨将军谈及清剿之事,毫不掩饰对两位女子义薄云天的赞赏,特意和夫人又敬了杜袅袅和程招娣一杯。
杜袅袅虽未经历过官场,但大抵和职场类似。打工人的职业素养已深入骨髓,想不做到游刃有余都难。倒是程招娣,只将将饮过几杯,便不胜酒力。
再有军中将士敬酒,杜袅袅一律挡住。
“诸位军爷喝了酒是越战越勇,程姐姐是大夫,若是喝多了手抖,该切除的地方没切着,切到耳朵可就不好了。诸位军爷说是不是?”
众人被她逗的开怀大笑,都很知情识趣地没再去找程招娣敬酒。
古代的酒水度数低,跟米酒似的,杜袅袅来者不拒。杜老太太带着杜柒柒,则是专注地品尝将军府的美食。
喝到尽兴时,杜袅袅将纯银的酒盏又倒了满满一杯,恭恭敬敬地走到将军与夫人面前。
“程姐姐有些醉了,这杯酒,我代她敬将军和夫人。多谢将军和夫人深明大义,才让程姐姐脱离苦海。”
她举止颇为正式,倒叫杨世杰和陶蕴倏尔一愣,坐在近处的陶玠也看了过来。
杜袅袅稳稳端着酒杯,眼神清明,神态恭谨地一饮而尽。将军和夫人相视一笑,皆举杯同饮。
放下酒具,陶蕴含笑道:“你这孩子,是有话要说吧。”
言语中已将杜袅袅当成颇为亲近的后辈。
“夫人慧眼如炬,什么也瞒不过您。”杜袅袅小脸微红,浅浅低下头,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憨。
“程姐姐她悬壶济世,是个难得的好女子。这样的女子本应受到世人的尊重,但……民风使然,程姐姐状告其夫,无论缘由如何,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她已孑然一身,在这云州城,总得想法立足。所以……”
她顿了顿,带了点乞求的意味,“小女子斗胆,想恳请将军和夫人为她正名,将她不畏□□、揭露叛贼的事迹传颂出去,保住她的名声。”
她说完后,许久没得到预想的回应,久得她下意识抬头去寻求陶玠的支持。
陶玠触及她哀求的目光,清清淡淡地望了过来。
看我做什么?说话啊!
杜袅袅急地向他挤眉弄眼。
后者却还是不紧不慢看着她,眸光如云烟雾绕般,叫她揣摩不透。
“好了,不逗你们了。”陶蕴忽而笑道,“此事玠儿一早跟我提及,我和将军也都商议过了。今日一过,云州城的酒肆、茶楼、听书之处,都会流传程娘子舍身报国的事迹。这下,你可放心了。”
杜袅袅喜出望外,“将军和夫人都已安排好了。”
她兴冲冲转向陶玠,“你早就想到了,为何不与我说,害得我想这番说辞还想了许久,刚才这杯酒可是斟的满满的。”
她不知自己这话透着熟稔与嗔怪,陶蕴听了打趣道:“不如就让玠儿自罚一杯,向你赔罪。”
“陶大人向我赔罪啊。”杜袅袅兴奋地眨眨小鹿眼,一副受之不起的表情,爱笑的樱唇微微翘起,话锋一转,“那我可要好好看着了。”
她瞳眸灿若星空,绚丽如流光闪过,陶玠凝睇她,素日淡漠的脸庞线条柔和,缓缓垂下眸,骨节分明的手指端起酒盏,仰脖喝下,“给你赔罪。”
他声线温沉幽邃,带了两分酒醉的慵懒。
杜袅袅雪腮渐渐染粉,耳尖泛红,连鸡皮疙瘩都有点起来了。
声音这么苏就不要随便撩拨别人啊,还说什么给她赔罪。
不对。
她无意识地抚了抚唇,刚才她脑中是不是又自动回放了他说的这四个字。
“给你赔罪。”
妈呀,不能再想了。对着本人回放,尤为致命。
她闭了闭眼,飞快找了个借口遁走,背过身去轻咬下唇。
脑海中却不自禁地浮现出刚才他饮下酒时,微滚的喉结……
打住。打住打住!
差点要长出恋爱脑,赶紧回去念几遍清心咒,再对着系统数一下还差多少积分。
她手头所有的资产加起来,恐怕连陶玠骑的那匹骏马的马鞍都买不起,她刚刚竟然对马的主人产生痴心妄想。
我果然开始膨胀了,连这种级别的男人都敢肖想了。
这就好比是才月入三千,就敢浏览帝都十几万一平的豪宅链接。
没关系,钱嘛,她能赚。
莫名觉得自己事业心再上一个台阶的杜袅袅,很快理清思路,坦然接受了这一事实。
带着对帝都豪宅,啊不,皇亲贵胄的幻想,美美入眠。
又是一个平凡的早晨。
对于云州的大街小巷而言,却是极不平凡的一天。
城内叫的上号的酒肆、茶坊、书铺,说书先生、茶博士们说的唾沫星子横飞,故事讲的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全在传颂程娘子女中豪杰,以一己之力闯三关过六阵,将机密信函送到将军夫人手中,挽救了云州守卫军,保家卫国护佑边关的传奇事迹。
有说这程娘子三头六臂,可以一挡十的。
有说这程娘子智多近妖,那些杀千刀的叛徒奸细全捆在一起,也谋划不过她分毫。
还有说,程娘子就是个秀外慧中的小娘子,所嫁非人,受尽□□却不愿同流合污,以女子之躯做出男子汉才能干下的大事业,是当代之楷模典范。不少女子听了她的传奇故事,都有了对抗失败婚姻的勇气。
“程招娣嘛,是我们仁和堂首屈一指的大夫。医术非常高明。”
云州城人满为患的医馆里,伙计依然被患者围着严严实实,不过今日谈论的话题却有所不同。
“刚才说到程大夫将信函送到将军夫人手中,却见将军身中剧毒,军医束手无策,就在危急关头,程大夫挺身而出,拿出我们仁和堂特别研制的解毒药丸,将军服下后药到病除,第二天就领军上阵,大败叛军,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说的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般,旁边有好事者问:“我之前来仁和堂时,推崇的大夫里明明没有这号人,伙计你不是还说,程大夫医术浅薄,要是让她治,保不齐会治成什么样嘛。”
伙计面露尴尬,改口道:“我说过这话吗,我的意思是程大夫祖上世代行医,她虽然年轻,却家学深厚,寻常人,犯不着请她看病。杀鸡焉用牛刀。”
“切……谁不记得你呀。”众人唏嘘嘲讽一番,嬉笑怒骂。
随着这些事迹流传开来,程招娣的名望是一日高过一日,杜袅袅也能把心放在肚子里。
在云州逗留这些天,是时候重新启程了。
这一日,她来给程招娣道别,却恰巧听到将军夫人与之谈话。
“守卫军正是用人之际,程娘子是否愿意留在军中,为国效力,做一名军医呢?”
杜袅袅眼前一亮,军医啊,不错的职位,待遇稳定,地位尊崇,还能救死扶伤。
如果程招娣满意的话,那她的任务岂不是完成了!
“多谢夫人美意,军医的确是个好差事,能救助大颂的将士,但妾身医术尚浅,还需多加研磨,这些时日妾身也想了许多,心里已有打算。”
是程招娣的声音。
杜袅袅竖起耳朵,只听陶蕴追问道:“程娘子欲往何处?”
程招娣微微笑了笑,“我想,去京城。”
第30章 到达汴京
“你想去汴京?”陶蕴目露诧异。
程招娣温温婉婉道:“是。听闻汴京节物风流, 人情和美。集四海之珍奇,会天下之异宝,是极为繁华的大都会。妾身想去看看, 在京城寻一家金紫医官药铺拜师学艺, 待日后学有所成, 再回云州效力。”
“也好。”陶蕴面露赞赏, “恰巧杜小娘子一家要去汴京, 你们正好一路。”
程招娣赧然道:“此事我还未与杜妹妹商议, 希望她不嫌弃我拖累才好。”
“不嫌弃不嫌弃。”杜袅袅适时出现, 笑意温柔, “程姐姐和我们一路, 还能帮我照顾祖母和妹妹,我感激还来不及, 怎会嫌弃。”
程招娣这些日子留在将军府, 却也听闻了外面关于她的传颂, 知晓杜袅袅为了她去请求将军和夫人,心中暗暗感激, 打定主意路上要好好调理杜老太太的身子,以报答杜袅袅的恩情。
此时见杜袅袅从门外进来,她倒有些“近乡情怯”地低下头去,唇畔浅笑,“如此便好。”
陶蕴瞧着她们, 想起自家侄子临行前的嘱托, 眼眸轻眨,“说来也是巧。犬子在汴京国子监读书, 每隔数月我们便要差人进京送些衣物特产,眼下便有一趟, 我们可以安排一辆宽敞的马车,顺路送各位一同进京。”
杜袅袅正愁找不到靠谱的车夫,现下喜从天降,忙行礼道:“有劳将军夫人了,这可帮了我们大忙。”
陶蕴虚扶一把,“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路上常用到的东西,我也替你们一并准备周全。去往京城,路途辛苦,你们自己多加保重。”
“多谢夫人。”
风和日丽的早晨,杜家姐妹和程招娣坐上将军府专用的马车,跟随车队一起南下。
这辆车比之她们此前坐过的,显然精良不少。高大结实的车架,一看就能行远途的车轮,宽敞舒适的车厢,坐四人也不觉得如何拥挤。她们的行李满满当当,装了另一辆马车。将军夫人还贴心地给她们准备了路上用的果子茶饮,亲自送行。
踏上马车前,陶蕴执起杜袅袅的手,“我那侄儿是个外冷内热的,你们到了京城若有何事,尽管去陶府寻他。”
杜袅袅心想,陶玠走时连只言片语都没留,想来自己在他那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若非碰上大事,倒也不至于去劳烦他。
她笑着记下陶府地址,又对陶蕴感激再三,这才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