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迢迢,不知道她现在到了哪里。
算算日子,怕是离京城不远了吧。
笃定杜袅袅已跟随镖队接近汴京,陶玠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听到这样的声音。
难到无形之中,他已经想她这样深了吗?
十六岁就高中状元,二十岁便已官居要职的男子端坐马上,面色泛红,尽可能地集中意念。
可是声音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柔,越来越大。
“兄长,你回头看看我。”
陶玠心想,真是荒唐至极。他竟然光天化日在大街之上,思慕一个女人。
杜袅袅见男人坐在马上,背挺的笔直,好像充耳不闻,摒弃一切邪念的入定高僧似的。
她简直气笑。
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他就完全忘了她这号人。
无语之下,她只得转向杜老太太,“祖母,这陶大人大约太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叫他全然没有反应。还是您来吧。”
杜老太太这段时间喝着药,中气倒是足了不少,一声“陶公子”叫去,陶玠果然回头。
他首先看到临街的二楼窗户旁,靠着一个奇丑无比的女人,正深情款款的望着他,又柔柔叫了他一声“兄长”。
陶家祖先皆面目秀美,怎么也生不出这么个鬼斧神工之貌。
正当他准备飞快地移开视线,避免尴尬对视时,杜老太太朝他挥了挥手。
陶玠登时领悟,又将目光挪回到女人身上,后者朝他抛了个媚眼。
男人抖了一抖,压下满身的鸡皮疙瘩,将马拴住,进了客栈。
两个时辰后,城北的搜查渐入尾声。暗中调查的队伍转向城西。
陶玠带着两名头戴白纱帷帽、身穿艺伎服饰的女子到了将军府的大门。
门口的守卫一见来人骑的高头大马,看马的毛色体型,少说也得黄金千两,再一看男子年轻俊美,模样周正的整个云州城都挑不出这样的人物,身上的文士衣衫素雅高贵,脚上蹬的皮靴价值不菲,这难道是前些日子夫人特意交代过的,从京城赶来参加将军寿宴的贵客。
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下,陶玠上前自报家门。
果然是夫人的亲侄子,传闻中的陶氏嫡子,大颂最年轻的状元郎。
守卫激动万分,忙不迭地通传。将军夫人亲自迎接,陶玠带着人畅通无阻地进了府。
微风吹开帷帽的白纱,露出程招娣和杜袅袅跨进将军府门槛时喜悦的面孔。
待客人走远了,一个守卫道:“陶公子人中龙凤,没想到选的艺伎长相这般独特。”
“岂止是独特啊。”另一个守卫道,“简直是惊悚。”
第26章 将府陈情
陶玠这次来云州,是来参加他姑父云麾将军的寿宴。将军夫人陶蕴乃是他的亲姑姑。
滑龙寨一事后,招安虽已达成,却有诸多事宜需要善后,他和徐尧、蔺崇等人分头忙碌数日,才终于处置妥当。
蔺崇虽久居滑龙山,但和陶玠一样非常重视情报,否则也不会事先知晓招安的计划。两人对刺杀之事皆心有余悸,敌人在暗不在明,合计之后,决定不漏风声,一行人悄悄前往京城复命。
陶玠从附近调选的几个帮手也是好风凭借力,直接被他带往京城任职。
浩浩荡荡的队伍开拔,走的却是乡野村道,不求速达,但求安全。天晴天雨曲折迂回,奔波好些天,到了云州附近,队伍依然是避免招摇过市,选择走乡道,陶玠算算距离和时间,临时离队赶往城中,此前姑姑曾来信,邀他来云州游玩参加寿宴。
云州毗邻前线,自古便是硝烟四起、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发生过决定王朝生死的战役,陶玠早就想前往瞻仰。他的马是千里马,在云州逗留三五日,并不妨碍赶回去与大部队汇合,一同上京。
但陶玠怎么也想不到,他到达云州先见到的不是自家姑姑姑父,而是杜袅袅——易容后的。
尽管杜袅袅强调这不是易容术,只是小女儿妆扮,但陶玠看来这和换头术没什么两样。
他听完杜袅袅的陈情,又看了程招娣冒险拿到的证据,剑眉紧蹙,薄唇轻抿。
通敌卖国,乃是一等一的大罪,难怪搅得云州城风声鹤唳鸡犬不宁。至于自家姑姑姑父,看来是被人蒙在鼓里。
思索半晌,他定下入府的计策,便有了杜袅袅和程招娣假扮艺伎那一幕。
两人浓妆艳抹,又戴着帷帽,周身遮的严严实实。
将军夫人陶蕴出来迎接,亲切地牵着陶玠的手,带领众人走过中庭时,恰逢秦震从回廊经过。
“陶侍郎,夫人可把你盼来了。”秦震带了名亲卫,立在檐下笑呵呵地打招呼。
听到他的声音,程招娣袖中的手一抖。
陶玠闻声看过去,目光从容自然,身姿板正,微笑答应,“秦将军,别来无恙。”
秦震满眼都是对这位后辈的赏识,走过来上下打量他,越是近看越被陶玠的容色气质所惊艳。
果然人长得好看,到哪儿都是吸睛。这位秦将军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她们,眼珠子都快长到陶玠身上了。
杜袅袅白纱下的水眸滴溜溜的看热闹,好不闲适。
庭中,三人闲扯了一会儿,陶蕴轻笑着扫了秦震一眼,“我和玠儿有些体己话要说,待寿宴之上,你们再好好畅聊吧。”
不知是不是杜袅袅的错觉,她总觉得将军夫人的眼神,似乎有意避开秦震。
秦震也是个知情识趣的,拱了拱手,带人往旁退下了。
目送他们走远,秦震满面的笑容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严肃阴沉,“寿宴在即,将军很快就会回来。通知张耀光,加派人手,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找出来。明日若还是找不到,告诉他,可以置办棺材准备后事了。”
“是。”
下属应声离去。
秦震立在原地,面色沉郁地望着将军府大门,距离他将那三个女子送走已经过去两日,昼白夜黑的这段时间,她们在这云州城就像蒸发了一般。
看来当日,他低估了那两个未曾谋面的小娘子。
如若再让他见到一次,他定然不会让人从眼前溜走!
秦震怎么也想不到,他要找的人已经大大方方从正门进来,到了后院花厅。
陶蕴招呼下人奉茶,正想屏退左右好好与陶玠聊聊,却见跟在她身后的那名艺伎突然掀开白纱,下跪叩首道:“将军夫人,总算见到您了,求将军夫人做主啊。”
帷帽下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女子,皮肤白皙,仪态端庄,相貌却丑陋的极似母夜叉,陶蕴惊了一惊,还未回过神来,被艺伎口中所言震惊的又是一愣。
“妾身程招娣,乃云州守卫军校尉张耀光之妻,因发现张耀光通敌叛国、贩卖人口之证据,本欲前往将军府告发,却遭到张耀光追杀,妾身被杜娘子救下后赶到将军府,本想面见将军和夫人陈情,熟料秦将军百般搪塞横加阻拦,更是联合张耀光全城搜捕妾身和杜娘子,欲斩尽杀绝,幸亏遇见陶大人,妾身才得以乔装见到夫人。”
陶蕴望着激动得双目通红浑身轻颤的程招娣,伸手将她扶起,“程娘子,你先起来。你既已到了将军府,我定会护你周全。”
程招娣颤声道:“多谢夫人。”
她眼眸湿润,鼻尖发红,从怀里掏出细心保管的信函,“这是妾身在书房密室中发现的张耀光与羌人往来的信件,请夫人过目。”
陶蕴将函件一一展开阅读,又向几人详细问询了所知情况,肃穆的面容沉静如水,“我们早就怀疑军中有人暗地与羌国勾结,私下里也试着排查过,却没想到居然是他们。”
陶玠敏锐地捕捉到这话非同寻常,“姑姑何出此言?此前可是有何异动?”
陶蕴从主座上缓缓站起,深叹一口气,发自心底的忧愁不再掩饰,“你们只道将军离府去往边关,却不知这其实是我们布下的障眼法。一月以前,边关动乱,羌人再次南下烧杀抢掠,血洗了十六个村子,将军一怒之下率兵出战,却遭遇暗算,受伤而返,那时我们就疑心军中出了奸细,将我们的计划透露给了敌国。”
杜袅袅联系到之前秦震的反应,不由出声道:“那将军可是身在府中?连秦将军都不知,夫人是一早就怀疑他了?”
陶家的人果然厉害!
陶蕴看向眼神灵动的少女,这丫头声音倒挺悦耳,人也机灵,只是这样貌实在……
方才她全身心关注都在通敌叛国上,程招娣说的什么乔装却浑然未曾入耳。
“将军在府中,他们自是警觉,不留痕迹,只有将军离开,他们才会放松警惕。”
“边关之战后,为防战事生变,将军封锁了消息,佯装身体康健返回云州,实则在府中卧床养伤。”陶蕴说到这里,眉宇显出一丝疲惫无力,“敌人是有备而来,在兵器上涂抹了毒药,这一月来,将军的伤口反复溃烂,身体愈发虚弱,军医束手无策。再过两日便是他的寿宴,届时只怕会被人看出端倪。”
兵刃创伤?用毒?
杜袅袅回忆起程招娣的简历主治方向那一栏,“程姐姐擅长医治外伤,也懂解毒,何不让她看看?”
末了,她又补了句,“她是仁和堂的大夫,我祖母的病就是找她看的。程姐姐医术很好。”
陶蕴忧闷的目光顿时为之一解,惊喜地望向程招娣,“原来是程大夫,府上靠得住的大夫都看不出是何毒药,将军又不让声张,这一个月没少受伤痛折磨。程大夫若懂疗毒,再好不过。”
说到治病,程招娣收敛神思,稳重有礼道:“祖父曾是翰林金紫医官(1),擅长解毒,妾身跟随祖父、父亲行医,习得皮毛,将军所中之毒,需得看过,方知是否可解。”
医者说话审慎,陶蕴并不见怪,温和地引着程招娣和陶玠进了将军卧房,杜袅袅在外等候。
不多时,陶玠慢条斯理地走出来,阖上门。
杜袅袅迎上去,“怎么样?程姐姐有办法吗?”
虽然与她相处了一下午,蓦然看到她现在这张脸,陶玠还是被猛地创了一下。
还是之前那张脸蛋漂亮,不施粉黛便如雨后春桃。
他这个念头乍一生出,突然意识到不妥,原本清淡的眼神不自觉地挪开,耳尖染上一片绯色。
“程大夫看过症状,正在和军医商议,应是有所把握。”他的声色一如既往的平稳,杜袅袅听不出异常。
“如此便好。”她悬着的心放下,唇线轻扬。
陶玠回头注意到她细微的表情,“你和这位程大夫只是偶然遇见?为何这般在意她的事?”
杜袅袅眼睫眨了眨,“她和我都是女子,我能理解她的处境。若是她能治好将军的伤,必定会受将军和夫人的赏识,届时她和离之事,也会更加顺畅。我希望她能摆脱这一切,有个新的开始。”
她说的认真,话语中全是为程招娣谋划,却不知这样的自己,温温暖暖的,像秋日里和煦的阳光,让人心生喜悦,不自觉想要靠近。
陶玠垂眸,视线转向一旁,宛若自然地提起另一件事,“方才姑姑已跟姑父提及通敌之事,以姑父的了解,军中通敌者不止他二人。过去一月,他们查到了些眉目,程大夫提供的信函也提到了一些,只是这件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好有什么方法能将叛徒一网打尽。”
闻言,杜袅袅难得流露出诧异的神色,看来边关局势比她预想中还要复杂。
就在她微张着殷红小嘴时,系统忽地响起一声:
【新的任务:请协助云麾将军夫妇找出云州守卫军中的叛徒,清理军队,以振军风。】
【任务奖励:完成任务将获得铜钱十五贯,积分五千,防身短刀一把,防滑耐磨皮靴三双。】
这个任务奖励的银钱虽少,但是积分可观啊,赠送的道具都很实用。
接受任务后,杜袅袅一下子兴奋起来,情不自禁抓住陶玠的手腕,扬起脸笑道:“我有办法!就以将军寿宴为名,犒赏全军将士,让他们排好队一个一个来我这里领取奖赏,登记上每个人的信息,是不是叛徒,我一问便知。”
第27章 一并清剿
一兴奋过头就忍不住抓周围人的胳膊,这是杜袅袅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那时候父母还在身边,她还是备受宠爱的小孩,每当父母说带她去游乐场玩或是一家人外出吃饭,她都尤为高兴,会咧开嘴露出最灿烂的笑容,欣喜地抓住爸爸妈妈的手摇晃,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后来家里变了,习惯却是没变。
好在现代社会开放,她就算激动之余不小心抓了男同学或男同事的胳膊,也不会受人置喙。
但这是在古代,风气虽不至于存天理灭人欲,但也讲究男女大防。
杜袅袅一下就松开了手,忙不迭道:“对不起,我……刚才,我、我想到了主意,所以……”
她本来告诫自己不慌的,越是脸红舌头颤,越显得她心里有鬼似的。
但说着说着,她的舌头不听使唤了,吐出的字全都羞羞怯怯又满怀懊恼,像是小女儿心思情之所至,一点儿也没表现出她原本想表达的正经意思。
她真没想占他便宜啊喂,听她解释。
陶玠黑眸凝在被她抓过的手腕处,蓦地被抓住,又蓦地被松开,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毫无预备地被人包裹住,意外之余刚觉得有点适应,又有点温暖,那人却慌忙丢开他,叫他莫名生出淡淡的失落。
但转瞬又是甜的,她对他的心思一向昭然若揭,徐尧看了,又不知会编排出什么相思已深、情难自禁的戏码。
抓便抓了吧,他一个大男人,也不会在意。
看她着急结巴的样子,他音色低沉暗哑,轻轻道了句“无事。”清淡的眸子转到一边。
然后……毫无预兆地对上自家姑姑看戏的眼神。
陶玠:……
陶韫和自家侄子对视,尴尴尬尬地扯出笑。
她并非有意来听墙角,从房中出来,她听见两人在谈论如何找出叛徒,一时驻足听了下去,没成想这位长相不怎样的小娘子胆子却很大,竟伸手抓住了自家侄儿的胳膊。
要知道陶玠自小便是清冷的性子,不喜旁人靠近,年方二十,府中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平日和那些高门贵女们也是疏离冷淡,旁人都道他醉心事业、不近女色。
今日她却见到有小娘子能和他离的这么亲近,交谈时只隔一尺的距离,陶玠看这位小娘子的眼神更是难得带了点柔和的意味。声名赫赫的将军夫人以为这已经是惊天发现了,却没料到接下来出现了更令她意外的一幕。
玠儿这是开窍了?
这位小娘子看起来也是个有勇有谋的,只是姿色……咳,怪独特的。
不过玠儿喜欢就行。
陶蕴已打定主意要将这喜大普奔的好事写成信函寄给陶玠的母亲,她这位嫂子成天操心侄儿的婚事,生怕年过半百还抱不上孙子,眼下可是个积极的信号,她嫂子知晓了一定会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