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袅袅见场面终于安静了些,上台言道:“馥香阁这家分店是我投钱开办的,掌柜跟前我还算说得上话。今日但凡想退货的客人,馥香阁无有不允。只是,在此之前,我想问这位小娘子一个问题。”
她凑近凝视丫鬟那张痘痘横生疤痕遍布的脸,“敢问,你家赵千金在家中排行几何?”
那丫鬟没料到她上来问了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空张了张嘴,一时语塞,求助地看向赵钰。
赵钰自然是不好惹的,瞪着杜袅袅道:“你问这话什么意思?不想退货就直说。”
杜袅袅不理会她,接连向那丫鬟发问,“你家主子今年贵庚?你家老爷在朝中任何职位?府上服侍你主子的婢女共有几名?”
丫鬟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对她的问题绝口不答。
赵钰见状,一把将丫鬟拉到自己身后,与杜袅袅争锋相对,“有本事朝我来,别欺负我家丫鬟。”
“她是你家丫鬟吗?赵娘子。”杜袅袅美目轻眨,语调柔和却绵中带针。
“我刚刚问的问题,她一个也答不上来。眼神躲闪,头都快低到地缝里去了。”
尤三娘也是个见惯了世面的,一点就透,从旁附和道:“就是。若真是你丫鬟,这些简单的问题为何答不出来。该不会是你找人假扮的吧。”
春樱紧随其后,“大家想一想,赵千金为何要找人假扮她的丫鬟。”
“这……该不会是专门来砸场子的吧。”
“事情怎么变得蹊跷了。”
“你倒是回答啊。”有人朝台上喊,“你不会连你家主子排行老几都答不出来吧。”
“我、我家主子,她……”丫鬟怕生生地抬眸,目光触及赵钰示意的嘴形,偏着头,试图找补出答案。
“不用猜了。你根本就不是赵府的丫鬟。”杜袅袅道。
“你名叫燕娘,家住在常乐坊靠近城门的巷子里,平日里靠卖织锦绣品为生。你的脸也不是近来变成这样的,而是本就如此吧。赵娘子正是看中了这点,许了你好处,让你陪她演这场戏?”
丫鬟闻言,脸上出现慌乱不安的神色,“你、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买过我的绣品?”
她这么一说,相当于自曝身份,众人看她那无处遁形的窘迫状,真相一目了然。
“原本是找来的假丫鬟。”
“赵氏这招真狠毒啊,看来是跟馥香阁有过节。”
赵钰气急败坏道,“不是这样的,大家休听她胡言。这就是我的丫鬟,只是进府没多久,对府内情况不熟悉罢了。”
“再不熟悉连你行几都不清楚吗?你是不是以为在场的都是傻子?”
“把人当猪狗糊弄,简直侮辱,赵千金要砸馥香阁的牌子,我今儿还真不遂了你的意。掌柜的,这货我不退了。再给我来两瓶。”
“我也不退了。”
尤三娘莹润的眼眸亮起,掌柜的气势拿的足足的,红唇微勾,“客人们能明辨是非,不上歹人的当,馥香阁自当感恩,今日所有货品在优惠价上只收八成。”
“还有这种好事儿,馥香阁的胭脂还从没有过这样的价,我再买三瓶。给我的几个妹妹们带上。”
“我买五瓶。”
尤三娘:“都有都有,大家排队结账。”
场面局势陡转,赵钰怒不可支,“没用的东西,让你看眼色都不会。亏我还给了你银子。活该生的这么丑。”
燕娘吓得跪下去,“赵娘子息怒……这位娘子识破了燕娘的身份,燕娘也没有办法。银子我全数退还,请您放了小人吧。”
赵钰懒得理会她,气呼呼地转身:“我们走!”
第34章 赠予胭脂
赵钰本以为今日铩羽而归, 已经够倒霉了,没成想转身看见陶玠和他的同僚正立在舞台不远处,方才她陷害不成、咬牙切齿恼羞成怒的一面, 全被他看入眼里。
对赵钰而言, 没有什么比这更难堪的事了。
从她十三岁春心萌动想嫁给陶玠开始, 她就一直对外树立温柔贤淑的形象, 因为她知道陶家的儿媳必定要门当户对、知书达理。
可是刚才, 她多年的苦心经营当着陶玠的面, 全都毁了。
她愤恨地扭头看了杜袅袅一眼, 且走着瞧吧, 日后我定不能让你好过!
怒火中烧地回到赵府, 赵钰狠狠发了一通脾气,把屋里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 闹得院里人心惶惶。
巧言跪在房中, 被赵钰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找的好帮手, 三言两语就被人诈了出来,这样的人你也敢带来, 亏我平日还对你信任有加。你就这样办事?你知道我今日是当着谁的面,丢了多大的脸吗?”
巧言哆哆嗦嗦俯下身去,“小娘子息怒,奴婢也没想到燕娘会被识破身份。京城这么大,哪里知道谁与谁结识。”
“你还敢狡辩!我真是白疼你一场。”赵钰气的肝儿疼, “来人, 拖下去,臀杖三十, 从明日起,巧言贬为二等丫鬟, 我不想再看见她踏进院门一步。”
巧言慌了神,猛地抬起头,哭喊着:“小娘子饶命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有错,小娘子饶了奴婢吧……”
求饶的声音随着几个粗使婆子上前,被越拖越远,随之传来行刑和惨叫声。
时间回到赵钰一行人灰溜溜离开。
杜袅袅也是在此时看到了陶玠和徐尧,心道怎么每次她得罪赵家人,都能赶上陶玠在场。实在太不巧了。
上次她蒙混过关,这次明明白白来了个四目相对,不好再装作未见,她慢悠悠上前行礼:“见过陶大人,徐大人。二位怎么有空过来?”
徐尧下意识看向陶玠,他只是听大人说,馥香阁分店开业,有歌舞表演,便过来看看,顺道陪大人挑点胭脂水粉送给家中女眷。
陶玠接触到徐尧的目光,白润的脸庞微微透了点红。他也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不受控制地跑来凑这个热闹。
作为陶家现任的掌权人,他日常要浏览的各路信息很多,其中有一条便是:馥香阁分店开业。
这原本是一条很不起眼的消息,搁平日他可能都不会注意,可偏偏那天在街头,他听见杜袅袅口里吐出三个字:“馥香阁。”
就这么鬼使神差的,他寻了个借口将徐尧带来,果真看了出大戏。
大半个月没见,她似乎丰盈了些,看来那院子住着挺舒心。
眸光落到她脸上淡睨了眼,陶玠黑眸凝向熙熙攘攘的顾客,面色沉静道:“听闻馥香阁分店开业,价格实惠,我和徐尧想来看看,给家中女眷挑选一二。”
达官贵人也喜欢赶打折季囤货?
杜袅袅很快会意,省钱购物的快乐嘛,当然人人都想体会。
她热情地招呼春樱,嘱咐她好生接待。这来的可是金主,若有看中的,银子定是不差。
春樱眨了眨眼,满脸含笑地上前,“二位贵客,我们馥香阁的胭脂水粉品类繁多,看看您想买什么样的,也可根据家中女眷的年龄、喜好,或是衣着习性来挑选。”
徐尧非常自觉地为上峰分忧解劳,介绍道:“我们大人尚未婚配,此番前来是想为他母亲、妹妹挑选胭脂。他妹妹年方二八,待字闺中,性情高雅,喜好诗文,他母亲出身名门,是官家亲封的诰命夫人。”
春樱听罢,走到货架旁熟练地拿出四款胭脂,逐一给两人介绍。陶玠自踏进店门,好奇地目光打量周围,时不时落在跟随陪同的杜袅袅身上,至于春樱说的什么,一概未曾在意。倒是徐尧还追问了几句。
杜袅袅见春樱卖力地推销一通,金主脸上丝毫未见动容,心想让直男买这些胭脂水粉可真是难为他们了,不过这番亲情、孝心倒是难能可贵。
“不如这样,我让春樱依次在我脸上试妆,这样你们就能看到直观的效果了。”杜袅袅建议道。
陶玠古井无波的眸子终于起了一丝波澜,浅浅勾唇,“如此便有劳杜娘子了。”
“哪里哪里,陶大人是照顾我们店里生意。怎算得上劳烦。”杜袅袅搬了把椅子坐好,让春樱拿她当模特,给客人展示。
如此一番,陶玠的表情果然变得丰富许多,他盯着其中一款胭脂问:“这款叫做什么?”
春樱:“这是今日卖得最多的一款,名叫露华浓。”
陶玠定定瞧着杜袅袅的脸,“就要这个了。”
少女薄粉敷面,丰神冶丽,灿如春华,徐尧看得眼睛都直了,兴冲冲道:“这胭脂果然不错,我也来一盒。”
陶玠乜他一眼,“你买给谁用?”
“给我母亲不行吗。”大人这分明是在揶揄他年纪不小了还尚未娶妻,可大人不也没娶吗。
“再不济,我还有远房表妹。”
春樱笑着看他们打趣,“客人还看看别的吗?”
她不吝于介绍,陶玠也不吝于选购,付账时胭脂盒摞了一摞。
这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买回家吃呢。
杜袅袅心道,转瞬就见陶玠极其自然地从中挑出一盒递给她,“杜娘子试妆辛苦,这盒便赠予你了。”
杜袅袅愣愣接过,待人走远了,春樱在她面前拿手晃了晃,“还看呢?”
她才蓦地回过神来,低头看向手中,恰是那盒露华浓。
春樱调笑道:“杜娘子,我总觉得方才这位客人对于买的什么都不在意似的,我给他挑货的时候他眼神都不带变的,也就是瞧着你时,才有些神色变化。”
她笑嘻嘻凑过来,“你说,他送你胭脂,是不是对你……”
“你想哪儿去了,那位大人是何身份你也瞧见了,他大约觉得买的多了,顺手赏我一盒,跟赏赐他府里那些丫鬟没什么两样。”杜袅袅否认着,伸手拿铜镜照了照,她上了妆的面容香腮似雪,又带了少女的娇俏,这款胭脂确实有点东西。
穿越以来,她四处奔走忙于生计,还真许久没打理过自己的容颜了,全靠原主的天生丽质撑着。
放下铜镜,她想起了什么。
“春樱,帮我挑几款香脂,我带回去给柒柒、祖母和程姐姐。”
“好嘞。”
回到宅院时正赶上祖母在做晚食,杜柒柒呆萌地坐在厨房门口,听见脚步声,“姐姐回来了!”
杜袅袅笑着走过去,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发,“今日馥香阁分店开业,我给你们带了非常好用的香脂。”
她左右望了望,“怎么不见程姐姐?”
“她回屋了。你去看看她吧。”杜老太太停下手里的活儿,略显沉重的面色和语调让杜袅袅心里忐忑,“出什么事了?”
杜柒柒:“今日程姐姐和我像往常一样,陪着祖母去妙医堂就诊,卢大夫给祖母诊治后,程姐姐又重提了想加入妙医堂的想法,卢大夫不同意,还和程姐姐大吵了一架。”
杜袅袅:?
是不是她漏了什么信息,卢大夫那冷心冷情的样子不像会大动肝火,更不用提程招娣,她可是非常温柔的。
杜老太太接口道:“柒柒说的简略了些,你还是去问问程大夫吧,多劝劝她。”
杜袅袅满头问号地被老太太赶出厨房,拿着买的香脂,屁颠屁颠地敲响程招娣的房门。
“是袅袅吗?进来吧。”程招娣的声音传出,听起来音色还挺正常。
杜袅袅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见程招娣坐在桌边,屋内油灯也没点,怪昏暗的。
她点亮灯,讨好式地把香脂拿出来,逗得程招娣开心地露出笑,这才问道:“程姐姐,今日你和卢大夫可是有不睦之处?”
程招娣知她来意,娓娓道来,“袅袅,你来评理,卢大夫同我说,生老病死乃是自然,医者尚且不自医,何苦费力去救他人,若是救的不好反遭横祸,我听到这话自是不敢苟同,同他辩驳了几句,救死扶伤乃是医者天职,他身为洛神医之徒,怎能如此大放厥词。”
她说起来便又神色激动,杜袅袅安抚道:“程姐姐,你先别急,卢大夫会说出这番话,自是有他的缘由。”
“什么缘由?”
“是关乎洛神医之死。”杜袅袅轻轻蹙起眉,踏进房门前她浏览了妙医堂的背景信息,这才想起先前她觉得疑惑却忽略掉的部分。
“妙医堂本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医馆,自创立以来治病救人,瘟疫时更是施粥施药,声名远播。直到一个月前,洛神医救治的一位病人回天乏术,不治身亡,那病人的丈夫一怒之下潜入医馆,刺杀了洛神医,他自己也被扭送官府,自那以后,医馆名誉扫地,和洛神医同僚数十年的池大夫经此重创双耳失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卢大夫眼看自己师父被人杀害,他却无能为力,也因此一蹶不振。”
杜袅袅顿了顿,轻言细语道:“所以他今日这番话,是有感而发,并非因为他铁石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