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矮子在一座点了油灯的小屋前停住,推开房门,“曾大夫,有人找你。”
“谁啊?谁大晚上的找我。”不耐烦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众人打量四周,这屋子跟小型医铺有点类似,却堆满了坛坛罐罐,奇奇怪怪的装置,空气中能闻到酒味,到处是腐败散发恶臭的水果、蔬菜,还有老鼠、青蛙的尸体,看着怪瘆人的。
程招娣靠近杜袅袅两步,攥了攥拳。
“我们该不会来错地方了吧?”这里怎么看都不像住着一位金紫医官。
“没错。”杜袅袅道。来的太对了。
看来简历上写的很准确,这个曾佚名简直可以算是名生物科学家,身在古代,却有研制西药的超前思想。
“地方我带到了,我可以走了吧。”小矮子抱着他的宝贝猫。
“你小子都把什么人往我这儿带!没看我整天忙着呢吗?”一个鸡窝头、酒糟鼻穿的破破烂烂的糟老头子从里间走出来,瞪着眼睨着杜袅袅三人,“你们找我何事?是要看病吗?”
杜袅袅道:“你看我妹妹的眼睛能治好吗?”
见他们搭上话,小矮子偷偷摸摸溜之大吉。
曾大夫上前,搭了搭杜柒柒的脉,又用粗糙的手指扒拉她的眼睛左右瞧了瞧,口里念叨:“难,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吧,不好治。”
预料之中,杜袅袅轻轻拍打妹妹的手背,“不要灰心,总有办法的。”
“这病我治不好,你们请回吧。”曾大夫背过身去,挥了挥衣袖。
“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救人。”杜袅袅道,“去救你的师侄,救妙医堂,还有受妙医堂救助接济的那些病患们。”
曾大夫缓缓转回身,“你此话何意?”
“妙医堂的洛神医是你的师兄吧?”杜袅袅凝着他,“前些日子,他死了。”
曾大夫愣了一愣,“我说怎么这个月没给我送钱来,原来是……”
他似有怆然,但很快又归于平淡,“人总有一死,早晚的事。”
“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她将妙医堂这段时间的境遇大概说了,并说明了请求。
“你希望我重回妙医堂?”曾大夫言语间带着抗拒,想都不想,“我不去。”
程招娣敏锐捕捉到其中的关键字,“什么叫重回?你之前在那坐过堂?”
曾大夫顿时露出一副“孩子你这问的什么傻话”的神情,普及道:“妙医堂就是我一手创办的。这个妙字,还是我取的呢,我师兄说,妙医二字乃是对我行医用药的真实写照。”
他有些得意洋洋,顿了顿,“不过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儿了,现在我志不在此。”
程招娣被他勾起了好奇,她站起身,一眼瞄见桌上被打翻的酒杯、腐败果皮遮掩住的金灿灿的东西,走过去,捡起来抓在手里观摩,“金紫医官腰牌,你真的是翰林金紫医官!”
“如假包换。”曾大夫满不在意地背着手。
“你居然把腰牌这么贵重的东西,随意丢弃在一堆垃圾里。”程招娣惊诧不已。
“那些可不是什么垃圾,这屋子里你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宝贝,我的心血。”曾大夫走过去拿过腰牌,随手丢在一边,“这种东西,才是不值一提。”
随着他坐下,程招娣追过去,“能成为御用医官,是多少大夫毕生之梦想,你就这样随意丢弃?”
曾大夫掀起眼皮,“小娃娃,为皇亲贵族、士大夫诊病,虽然地位崇高,但将医术囿于狭小范围,并非真正的造福于民,你要时刻谨记,医术是用来做什么的?”
“治病救人。”程招娣呐呐道。
“人在何处?”曾大夫继续追问。
“在……民间,在广阔山河与天地之中。”程招娣面色发白,似有所悟。
曾大夫徐徐点头,“孺子可教也。”
“你们,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见三人一齐点头,他挠了挠头,叹了声,“其实也没什么值得称颂的。早年我和师兄拜在师父门下,我们各有所长,二十多岁就成了御用医官。但宫廷规矩森严,对医官有诸多限制,来回瞧得便是那几种病症,我觉得无趣,便向官家请示,在京城开了第一间金紫医官药铺。”
众人不禁折服,杜袅袅道:“您这是开了宫廷药品推往民间之先河。”
曾大夫摆摆手,“这不算什么。我做了几年金紫医官,实在做腻了,就辞了官,当了几年坐堂大夫,整天接诊病人,我发现很多病症都有相通之处,我需要腾出时间考察钻研,著书立说,等我的医书流传于世,别的大夫看到了,就能救治更多人。”
“于是我跟师兄商议,他来主管妙医堂,我退居幕后,专心钻研,但后来我发现,我想做的事情,实在太难……”他困惑地搓了搓发红的脸,又抓了抓头发,原本造型飘渺的鸡窝头更加遗世独立。
杜袅袅:“你整天把自己困在屋里,反复研究,却总是失败,对吗?”
“对。失败,非常失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反思和怀疑,我的想法也许是天方夜谭。”曾大夫浑浊的双目带着深深失落,“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我和师兄大吵一架,我搬到了这里,替这边看不起病的穷人治病,混口饭吃,师兄后来找到我,每月接济我一次,直到这个月。这里的人都是昼伏夜出,我整天闷在屋里消息闭塞,没听说那些事。”
杜袅袅了然,“曾大夫,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拒绝重回妙医堂。原因有二。
曾大夫伸长脖子,把原本想拒绝的话咽了回去,“你……你接着说。”
“首先,妙医堂倒了,没有人再来接济你,你的研究没法继续。你和你师兄的心血也毁于一旦。”杜袅袅慢条斯理道,“第二,如果你重回妙医堂,我可以给你的研究提供帮助,说不定你很快就能取得突破性进展。”
“你懂得我在做的这些?”曾大夫眼神陡然一亮。
杜袅袅:“略知皮毛。让我猜猜,你该不是想从这些发霉的果蔬里找到一种抑制伤口感染的东西吧,或是想试试用牲畜的血液去挽救失血过多的病人?”
“哈哈哈,你果然懂。”曾大夫发自肺腑开怀大笑,“小娘子,你师从何人,有没有兴趣收老夫为徒?”
杜袅袅讪笑,“收徒就算了吧,我懂的很粗浅。”
大概也就是看穿越小说时基于好奇,上网百度了在古代如何制作青霉素、输血之类的方法,看完后记在了脑子里而已。实践中恐怕难得多,所以她只能提点,不打保票。
“如果你答应回妙医堂,我可以把知道的都告诉你,能为你钻研节省不少时间。”
曾大夫闻言,有些为难,“可是我每天研究这些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出诊。”
“你只需加入便可,坐堂这种事无需劳烦。”杜袅袅笑着指了指程招娣,“你大可以收她为徒,她本就是大夫,大多数病症足以应对,有不会治的向你请教几句,银钱你照拿,研究你照做,挂个名而已。”
曾大夫双眼发光,欣然道:“如此甚好。”
杜袅袅伸手推了程招娣一把,“还不拜师。”
程招娣听得这些,早已对曾大夫钦佩不已,当即面露喜色,跪拜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曾大夫笑着抬手,“起来吧,师徒先认下,敬师茶改日再喝。”
距离与杜袅袅立下约定,已然过了三日。
不知怎的,明明心里盼着她不要再登门,卢灵均的眼神却忍不住总往门口瞟。
这三日她都干了些什么,去了哪里,该不会为了此事奔走疾呼,受尽锉磨吧。
这些问题盘桓在他心头。
恰巧杜老太太这几日开的药剂充足,也未曾上门,想打听也无门路。
到了第四日,卢灵均立在铺门口,一阵凉风袭来,萧瑟间他侧身道:“要不就今日关了吧。”
黄大夫应了声,正待收拾东西,忽而听到门外传来,“我一手创下的医铺,谁敢关啊?”
他忙不迭地走到门口,探出头去,只见洛神医诊室挂画上的人物竟成了真人,带着杜袅袅和程招娣正风风火火地走来。
卢灵均见此情状双目瞪直,脱口而出,“小师叔?”
曾大夫走到他跟前,嬉笑一声,“不错不错,还能认得我。”
卢灵均从未见过本人,能认出来全凭那幅画,他躬身行礼,“见过师叔。”
曾大夫此番穿着杜袅袅为他量身定制的衣裳,花白的头发用玉簪盘起,背着手,前辈的姿态拿得挺足,举步跨进店内,“好好的医馆,为何要关?”
卢灵均低头答道:“回禀师叔,一月前……”
曾大夫举起手打断他,“那些事情,杜小娘子都告诉我了,我是问你,你还在这,这好好的医馆,为何要关?”
卢灵均面色阴沉,如实回答:“因为,自师父去后,我双手时而颤抖,难以集中精力坐诊,故而……”
“唉,不就是被吓着了吗?这算什么大事,做大夫总得过这一关,你又不是神仙,难道是个人就得救活。”曾大夫满不在乎地摆手。
卢灵均:“可是,可那是我师父……”
“你师父也是伤患。”曾大夫拿出做师叔的威严,“既然你克服不了,那就回去,买上一头羊,一刀捅进去再给它缝上,什么时候羊能不死,什么时候回来坐堂。”
他见卢灵均风中凌乱地盯着他,“你瞪我做什么呀?怎么,卢家那么大基业,几头羊买不起?”
卢灵均恭恭敬敬,“是,师叔。”
黄大夫在一旁低头憋笑。
曾大夫歪着头打量店内,满意道:“收拾的倒挺立整,准备准备,明日便开业吧。”他乜了黄大夫一眼,“你能坐堂吧?”
黄大夫赶忙应道:“能的。只是……”
“疑难杂症过来找我。”曾大夫打消他疑虑,掰起指头算,“两个大夫,算上我三个,绰绰有余啊。”
卢灵均提醒道:“师叔,我得回府杀羊。”
曾大夫嫌弃地看着他,“谁说你了,过来认识一下,这位是你同门的程师妹,她也能坐堂。”
程招娣应声走过去,行礼道:“见过卢师兄。”
卢灵均抬眸扫了杜袅袅一眼,果见她立在一旁,正得逞地笑,圆润的杏眸亮晶晶的。
他躬身下去,“见过程师妹。”
第37章 重振医馆
大夫有了, 病人在哪儿?
一个月来,除了一些之前便在这开药的病患,只杜老太太一家登过门。
眼看其他三人忙里忙外, 张罗重新开业之事, 卢灵均将杜袅袅唤到一旁, “杜娘子, 师叔虽担任过金紫医官, 但他隐居多年, 声名远不及我师父, 即便你将他请来, 医馆也不会因此恢复生意。”
“我知道啊。”杜袅袅想当然道, “曾大夫有他自己的事要忙,寻常病症也不劳烦他老人家出马, 有程姐姐和黄大夫就行。至于客源……”
她学着曾大夫的样子, 皱眉睨着卢灵均, “卢大夫都要回去杀羊了,就不用过问这么多了。”
卢灵均:……
这才不到一个时辰, 他就从妙医堂的主事变成了无关人员。
带着微妙的心情回到卢家,仆从伺候他沐浴更衣,父母叔伯兄嫂还是之前那副各自为营的样子,让他无比厌烦。浑浑噩噩应付过去,待入夜枯坐房中, 他陡然想起, 叫来小厮吩咐:“明日给我拉两头羊来。”
小厮:“……啊?公子想吃羊肉了?”
卢灵均:“我亲手宰杀。”
小厮:“……是。”
公子怎么想的,咱也不清楚, 咱也不敢问啊。
思索片刻。
卢灵均:“还是拉三只吧,我怕两只不够。”
小厮毕恭毕敬:“是。”
公子在外是受了多少苦啊, 能一口气吃下这么多头羊。
顿了顿,卢灵均又道:“明日,你去妙医堂对面的茶坊里守着,看到什么随时来报。”
小厮满头问号,却也躬身应下,“是。”
春和景明,草长莺飞。
清晨下过阵雨后,汴京城的大街小巷很快被和煦春光照的干爽清透,一道彩虹挂在天际。
妙医堂门口放着张长条桌,旁边支着块牌子,上书“义诊”两个大字。
程招娣端坐桌后,面前摆放坐堂问诊的物件一应俱全。桌面上也支着块牌子,详细载明她擅长医治的病症,并着重标注“诊断概不收费”。
“什么,让这大夫给俺号脉,不收银钱?”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大爷,拄着拐棍从旁驻足,费力地抬起佝偻的身躯,试图搞清楚牌子上写的什么。
“是的,大爷。我们这位大夫宅心仁厚,从今日起,一连七日出诊,分文不收。”春樱在旁笑呵呵地解释。她亲和力极佳,老爷子听了,颤巍巍地往桌前一坐,“老朽这段时日,腿脚越发不利索了,两眼昏昏,麻烦大夫给看看。”
有免费的问诊不看,这不是傻吗?
旁边的街坊邻居一见,很快传开了。
“听说了吗?妙医堂有大夫义诊,一文不收。”
“有这事儿?他们不是要关门了吗。”
“就他们前段时间出那事,还有人敢上门看病?”
“咱娘这些日子咳疾不见好,不如去那看看,反正不收银子。要是大夫说的不对症,大不了走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