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情不愿地走到杜柒柒面前,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飞快地轻声道:“对不住。”
她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杜柒柒却听的极清楚,白润的脸蛋露出清甜笑意,“没关系。姐姐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姐姐,姐姐,你就仗着你姐姐。”安宁郡主见她看不见,朝她做了个鬼脸,又超快地转过身,心道,我怎么就没这么个姐姐替我出头。
哼,真是气煞。
小时候她被养在宫中,跟柔嘉公主还一群皇子做玩伴,她总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大家伙儿玩捶丸,她个头小身子弱,总是被挤兑,那时候她就很想有个姐姐或是兄长来护着她。柔嘉虽比她大几岁,可她不欺负自己就不错了,哪里会照顾她?
从那时起,她便暗下决心,凡事要争过别人一头,绝不让自己受委屈。久而久之,也养成了刁蛮任性的习惯。
别人受伤总好过她自己受伤。
她从场上退下来,眼看着王夫人亲切地给杜袅袅戴上金钗作为奖励。
不就是镶了宝石的簪子嘛,她家要多少有多少,小娘皮至于这么开心吗。
她视线围着庆贺的杜氏姐妹打转,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喝了口,刚才这场比试可真是费了她好大劲儿,浑身都虚脱了一般。
贴身的丫鬟打小便跟着她,很熟练地给她捏着胳膊,凑到她耳畔低语道:“郡主,方才奴婢看见是崔娘子撞到的郡主,并不是眼盲的丫头。”
“哦?”安宁郡主喝茶的手一顿,眼神往崔娘子那边眺望过去,只见崔娘子正左右逢缘的与另外两位高门贵女攀谈。
她轻哼一声,扯出了笑,“崔氏前朝旧臣,世家里早就没落的,好不容易出了一门双星,位极人臣,家中女眷便有点闹不清自己的位份了,连我也敢欺瞒。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花厅另一侧,杜袅袅扶着妹妹在长桌边坐定,桌上放着冰皮点心,她挑了一块送到妹妹嘴边,“甜的。”
杜柒柒就爱吃甜的,笑眯眯地接过来,又成了贪吃的松鼠。
“杜姐姐,听王夫人说,你和柒柒妹妹是杜御史家的千金。”谢三娘从杜袅袅下场后就一直围着她打转,眼神里放着光,“我们祖父、父亲与杜御史都是旧识。”
杜袅袅和善道,“家父过世后,我们姐妹久居滑县,前些日子刚到京城。刚才多谢妹妹仗义相助,不然我连球杆都没有呢。”
她言语风趣,谢三娘嬉笑道,“杜姐姐别客气,那球杆我就送给你吧,我再送你一筐球丸,你能教教我捶丸吗?”
“三妹妹,那球杆也用了些时日,要送也得送把新的,才配得上杜姐姐的球技。”谢二娘道。
“瞧我。还是二姐姐想的周到。”谢三娘一拍脑门,“杜姐姐,你喜欢什么材质的球杆,只要你肯教我,款式随便挑,都记我账上。”
杜袅袅很喜欢个性率真的谢三娘,她来这赏花宴本也存了与京城贵女结交之心,当即从善如流地应下。
“我也有一些礼物送给二位妹妹。”
她拿出馥香阁新进研制的胭脂水粉,“这些香膏、胭脂,二位妹妹看看可有喜欢的,都是馥香阁还未上架的款式,妆盒是匠人特别定制,雍容华贵,别无二家,二位妹妹若有喜欢的,尽管挑了去。”
女子哪有不爱美的,馥香阁的脂粉本就备受追捧,此番杜袅袅带来的是全新的高级定制版,谢家姐妹看着这些做工精巧、样式繁多的脂粉,眸光流转,大开眼界。
“杜姐姐,这些唇脂竟还有雕花,这么精致的唇脂我还是第一次见,看着都赏心悦目,哪里舍得用。”谢二娘欣喜道。
杜袅袅弯弯眼眸,无非是雕花口红而已,这次上的新品,尤三娘听取了她的建议,在妆品的精致程度上大做文章,要的就是这种看上去巧夺天工的效果,做出来的成品,她带出来了些,想借这次赏花宴调研一下高端市场。
事实证明现代美妆业玩过的花样,屡试不爽。
谢二娘的惊呼声,很快吸引了其他贵女的注意,这种光是妆盒、雕工就足够吸引人的美妆产品,几乎没几个妙龄少女能够拒绝。
“杜姐姐,这馥香阁的新品胭脂,市面上都还没有,你这为什么会有?”谢三娘好奇道。
杜袅袅:“我在馥香阁入了伙,算是东家之一。”
“杜姐姐原来是馥香阁的东家啊。”谢三娘对她更为佩服。
众人听闻,心想那货品定是保真了。
有大胆开朗的贵女问,“杜娘子,谢家姐妹挑完的胭脂,能不能赠予我们一些。”见者有份,她们也想沾沾光。
杜袅袅落落大方道:“各位若有看中的,只管拿去,若用的好,多多照顾我们馥香阁的生意。”
“太好了,多谢杜娘子。”
谢家姐妹见杜袅袅给足她们面子,让她们最先挑选,心里更是欢喜,一人挑了三样,其余的被贵女们一拥而上,场面堪比黑色星期五(购物节)。
少女们挑到心仪的物品,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说笑,轮流试用手里的胭脂水粉,七嘴八舌地向杜袅袅请教这些款式的特别之处,杜袅袅耐心温柔地讲解,也趁机结识了一圈。
安宁郡主看她们实在热闹,忍不住往那边瞟了瞟。
什么破烂东西,本郡主才不稀罕要呢。
眼见包裹里的东西被挑拣的差不多了,杜袅袅蓦地抬头,正巧对上安宁郡主有些好奇又傲娇隐忍的目光,后者飞快的移开视线,还掩饰性地低头喝起了茶。
杜袅袅走到一旁,从另一个锦袋中摸出包装精美的礼盒,这是她特意准备送给王夫人的,她做事向来妥帖,为防纰漏,便备了两份,登门时送了一份给王夫人,余下这份她拿在手里,脚步轻移,走到安宁郡主身侧,打开妆盒双手呈上。
“郡主万安,这是我们馥香阁新近研制的香膏,名为雪玉香兰,是用古法萃取玉兰花、雪莲、晚香玉、忍冬的精华制成,花香浓郁,触感柔滑,温和亲肤,长期使用能起到白嫩肤色的效果,这外盒清新雅致,采用镂空窗格的设计,高贵典雅,正适合像郡主这样身份尊贵的贵人,还请郡主笑纳。”
安宁郡主状似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面上虽端着,心里却暗喜。
小娘皮,还算你知趣。
她从杜袅袅手中接过香膏闻了闻,是她喜欢的甜美花香,她示意丫鬟沾了一点涂抹在手背上,低头仔细瞧了瞧,果真滋润柔和,清新纯净。
“东西不错,本郡主收下了。”
杜袅袅躬身行礼,“多谢郡主赏识。”
不过收下一盒香膏而已,哪谈得上赏识。安宁郡主摆了摆手,懒得纠正她,打发她下去了。
贵女们热火朝天地试妆还在继续,崔娘子见众人的目光都被杜袅袅吸引过去,好半天都无人搭理她,她也不想放下身段过去搭讪,无趣地待了一会儿。
此时,赏花宴邀请的男客们也陆续到场。
崔娘子散漫的视线不经意望过去,意外地触及到朝思暮想之人。
陶玠,他怎么来了?
之前淑妃娘娘举行的春日宴,规模甚大,京城皇亲贵胄家的年轻男女悉数到齐,陶玠都未曾现身,这小小的尚书府赏花宴,他竟亲自过来。
不止是他,平日比陶玠更少出席此类宴会的卢三公子卢灵均,竟也迈入了王家的大门。
自那日下定决心要参与爵位之争后,卢灵均已连续做了许多他之前绝不会做的事,来这类宴会应酬,便是其中一件。
好在此次他与陶玠同往,倒不至于太过不适。
陶玠也不是孤身前来,他是陪同她的妹妹——陶珊。
进到宴会厅与主人家寒暄后,三人来到花厅,卢灵均一眼瞥见杜袅袅,顿时神色一喜,“杜娘子竟然来了。”
陶珊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向陶玠问道:“兄长,那就是姑母信中提到的杜娘子吗?”
“什么信?”卢灵均收回目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陶珊颇有深意又机敏的视线在卢灵均和自家兄长之间逡巡,见陶玠眸色微沉,面无波澜,心里乐了乐,小样儿,你就装吧。
她适时岔开话题,“没什么。兄长,我去那边看看。”
“去吧。”目送妹妹去女眷那边,陶玠侧过身,见卢灵均又盯着杜袅袅看,黑眸划过晦暗不明的情绪。
“卢兄,好久没有对弈,不如手谈一局。”
卢灵均回过神,“请。”
陶珊与谢家姐妹交好,两家都是言情书网,家学底蕴深厚。谢家姐妹一见她,乐得拉住她的手,给杜袅袅介绍:“杜姐姐,这位是陶家嫡女,陶侍郎的妹妹陶珊。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呢。”
“我哪里是什么才女,谢姐姐的才华可比我强多了。”陶珊谦逊道。
杜袅袅一听陶家,下意识往厅那头望了望,果然见到陶玠和卢灵均下棋的身影。
“原来是陶小娘子,久仰久仰。”
眼前的小娘子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娇美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夏夜睡莲,自有一种恬淡优雅的气质。
杜袅袅眼底含笑,视线从陶珊的简历落回到她身上。
“陶小娘子来的晚了些,我带来的馥香阁的胭脂都已赠完,不过我这里有一本《舆地广记》,是我托人寻来的孤本,小娘子如不嫌弃,这本书便送做见面礼吧。”
陶珊与寻常贵女不同,对于胭脂水粉不感兴趣,对古书却尤为痴迷。杜袅袅原本带着这本书,是怕宴会上无聊,拿来闲看的,但她浏览完陶珊的兴趣爱好一栏,动了投其所好的念头。
陶大人的妹妹,可不得抱大腿搞好关系吗。
陶珊果然心动,迫不及待接过古书翻阅,越看越有兴趣,只觉滋味无穷。
另一边,崔娘子见陶家好不容易现身,没过一会儿,陶珊竟也被杜袅袅给收买了。这个杜袅袅究竟有什么魔力。
宴会进行到此时,恰有些乏味,有贵女便提议玩投壶。
谢三娘指了指院中立着的几个高高的金属制壶,“杜姐姐,我们去玩投壶吧。”
她原以为杜袅袅擅长捶丸,应当专于力道控制,投壶也该不差。谁知兴高采烈地拉着杜袅袅到院中一试,竟然连投两次都没中。旁边的谢二娘倒还投进了大半。
崔娘子走过去,含笑道:“投壶乃君子六艺的射艺演变而来,杜娘子久居乡野,怕是对投壶不甚熟悉吧。”
杜袅袅坦言道:“确实不太熟。”
现代谁玩这个啊,但练一练应当不难。
崔娘子听她这么一说,越发来劲,“想来杜娘子也是可怜,父亲被贬谪滑县,全家都跟着远离京城,投壶这样最基本的技艺都生疏了,不像我们,自小受风雅熏陶,耳濡目染。”她说着,手中投矢轻轻一掷,正中壶心。
她刚才的话绵里藏针,谢三娘哪能听不出来,“杜姐姐刚玩,投不进去也是正常,等她熟练了,肯定能玩的跟捶丸一样好。”
话音未落,杜袅袅学着方才崔娘子的手法也投了一次,带着羽毛的投矢从壶口擦过,弹落在地上。
谢三娘:……
谢二娘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心直口快,虽然说的话是好意,却也给杜袅袅戴了高帽,越发给人嘲笑的话柄。她悄悄拉了拉妹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多嘴。
崔娘子见杜袅袅又没投进,抿唇轻笑,心里嘲讽一声“东施效颦”。
“投壶可以治心,可以修身,可以观人。(1)杜娘子经营香粉铺子,身上商贾气重了些,投之不中,也在情理中。投壶之道在于中正,既不能过之,也不能不及,四平八稳方为正道,万不能有贪欲杂念。”
她这一番话,借题发挥,将杜袅袅屡投不中归咎于她的商贾身份,说杜袅袅心思不正,只想着营利,嘲讽她这个落魄千金射艺不精,已经不配与上流贵女为伍。
这话谢家姐妹都听不下去,本以为杜袅袅会因此羞恼,却见她恍若未闻,心无旁骛地继续投掷,压根儿没受影响。倒是陶珊听不下去,合上书走过来,“商人怎么了,我大颂朝鼓励经商,若没有商人,你穿的衣裳、鞋履,你的珠钗首饰乃至一日三餐,都会受影响,若你府上的家丁婢女出门买不到任何东西,你在家中只能白白饿肚子。”
她一番话说的崔娘子哑口无言。
崔娘子侧眸往陶玠那边瞥了瞥,耐着性子垂首道:“陶妹妹所言有理,是我一时狭隘了。”
听到这里,杜袅袅已完全笃定,崔娘子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她将手中的投矢往前一扔,直直落入壶中。谢三娘惊喜叫道,“投进了,杜姐姐投进了。”
崔娘子扭头看去,还真进了。她扯了扯嘴角,轻嗤道:“不过投进一枚,也值得高兴成这样。”
杜袅袅练了这半天,也算小有心得,随意拍了拍手,“这投壶看起来也不是很难,练练就能精进。”
崔娘子细眉轻挑,似是不可置信杜袅袅说的话,面上带着看乡下人进城时揶揄的笑容,“杜娘子这才练了多久,便这般轻狂,果真是粗鄙无礼,要知道投壶之艺,讲究甚多,有初、连中、贯耳、散箭、全壶(2)各有不同。杜娘子只中一枚,有何资格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