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者,敬人也。真正有礼仪之人,又怎会在宴会之上咄咄逼人。”陶珊眼神清亮,“崔姐姐这般,可不是礼仪之道。”
谢二娘:“说得好。”
要搁在平时,崔娘子定不会与陶珊当面冲突,甚至还会阿谀奉承,但此时陶珊为了杜袅袅与她争锋相对,不免让她胸中气闷,她正欲扬起音调争辩一番,旁边有位小娘子悄言道:“崔姐姐,算了吧。杜娘子她父母早亡,没人教她这些,你便不要难为了。”
崔娘子与这位小娘子素来交好,小娘子刚才收了杜袅袅的胭脂,此时便替她说话,崔娘子只觉心中更气。
“好,我们不谈礼仪,只谈投壶。杜娘子既然觉得投壶简单,那便请战吧。”言下之意便是要与杜袅袅一决高下。
崔娘子:“听闻杜娘子父母早逝,无甚教养,我便让你三矢,免得被人说我欺压于你。”
她看似大方,实则又将杜袅袅的家境拿出来编排一番。
杜袅袅被她在耳边挑衅这许久,此时若是畏缩,只怕越发涨了她的气焰。
“投壶嘛,风雅之事,我只是觉得长久练习,必能有所精进,并无小视之意,但崔娘子若执意要比试,我想家妹可以胜任。”
她将杜柒柒扶进场内,长长的缀着羽毛的投矢交到妹妹手中,走到院里敲了敲壶身,“柒柒,投这。”
杜柒柒侧耳聆听,懵懵的模样看起来似懂非懂。
崔娘子见状怒极,“你叫一个瞎子来辱我。她也配玩投壶?”
杜袅袅面色凝重,透着隐隐薄怒,“家妹为何不能玩投壶,还有,不要再叫她瞎子。”
小娘皮生气了,看起来还有点吓人。
安宁郡主被院中的争执声吸引了注意,直起身子,顿时腰腿也不疼了,搭着丫鬟的手凑过去围观。
院中,崔娘子嗤了声,“我不叫,她便不瞎了吗?”
她言语中讥讽过于尖酸,谢三娘听不下去,气得当场就想撸袖子,旁边几位贵女也同时皱了皱眉。
杜柒柒声音嫩嫩的,却充满底气,“瞎子也能赢你。”
她软软糯糯的脸蛋透着股坚定,双指捏着羽矢,朝着姐姐敲击的方向略微用力一掷——
投矢不偏不倚以最为标准的角度落入壶中。
“柒柒好样的!”杜袅袅眸子亮晶晶的,她就知道妹妹能成。连揍人都不费吹风之力,投个壶算什么。
众人本以为杜柒柒只是寻常盲女,没想到却一鸣惊人,旁边满满站着的围观宾客皆交头接耳。
“还真能投中啊。”
“奇人也。”
杜袅袅走到妹妹身侧,“崔娘子还比吗?”
崔娘子瞪着她:“比,如何不比。来人,拿羽箭来。”她就不信,她还比不过一个瞎子。
“每人八只羽箭,我们轮流投掷,壶设为三口壶,两边耳大,中心口小,贯耳,积两筹,双耳,积六筹,依杆,积十筹,两方羽箭全部投完,积筹多者为胜。”崔娘子说完,得意地朝杜袅袅扬了扬下巴,她故意说的很快,意在让杜氏姐妹听得凌乱,也显示她熟识规则。
方才杜氏姐妹玩的都是单口壶,简单,此时她刻意让人换成三口,看她们还怎么玩。
下人们依言将铜壶换成了三口,两边的羽箭准备完毕,杜袅袅仍是走过去,敲击了铜壶的各个部位,告诉妹妹双耳、中心都在什么位置。
杜柒柒认真倾听,问道:“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崔娘子见到了她的实力,绝口不再提让三矢之事。她将羽箭拿在手里,意在先声夺人,不等杜柒柒反应,抢白道:“我先来。”她一举贯耳,就是要杀杀对手的威风。
“崔娘子,积两筹。”
杜柒柒从姐姐手中接过羽箭,微微侧了侧脸,周遭安静下来,都屏气凝神的等着,在众人的注目之下,她伸手一投,羽箭正中壶心。
“依杆,十筹。”有人大声叫道。
“依杆啊,上来就正中核心。”
“这依杆难度极大,除非被逼到急迫之时,一般人不会轻易冒险,这小娘子上来就投出依杆,还真没见过。”
崔娘子本欲给杜柒柒造成压力,没想到被人反将一军,这一轮便落下了八筹。
她深吸一口气,拿过两只羽箭。
“快看,崔娘子准备投双耳了。”
崔娘子心脏跳的极快,但好在她也见多了大场面,心态很快平稳下来,镇定自若,奋力一投。
“双耳,六筹。”
“哎呀,这么快就追上来了。”旁边的看客越围越多,就连男客们都涌上来围了一排,密切注视着院中的较量。
“精彩,实在精彩。”
“崔娘子虽投出六筹,那也还差了两筹呢。”
“这你就不懂了,投壶越往后较量,就越是有趣,偶尔一次投中,往后却不见得次次都能中。”
压力又给到杜柒柒这边,但只是众人以为的。
这位小娘子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娃娃脸虽青涩,却不动如山,冷静沉着,羽箭在她手中也格外听话,她接过两只箭,很快也投出了双耳。
“又一个双耳。太精彩了!”人群爆发出赞叹喝彩声。
崔娘子心慌起来,刚才那个双耳她已是尽了全力,眼下却只有投出依杆,才能迎头赶上。
她瞄准铜壶正中心,右手陡然扔出,壶口恰巧拦住了羽箭,箭头弹在边缘上,“噔”的一声,发出清脆的声音。
“哎呀,可惜了,没中。”崔娘子这边的看官纷纷顿足发出懊恼声。
“有点冒进了,这次该投双耳的,稳扎稳打才是取胜之道。”
崔娘子听着他们的议论,紧张的心更加纷乱了。
反观杜柒柒这边,依然是没甚反应,她接过杜袅袅给的箭,凝神静听了一会儿,待众人嘈杂声平息,她再次掷出。
羽箭从空中划过,落入壶中,就在众人以为又是一个依杆时,细小的反弹声传来,羽箭被弹出。
“可惜了,怎么也失手了……”
崔娘子低落的心随着众人的叹息刚扬起来,那羽箭像被施了法术一样,竟又从场院再次弹起,落回到铜壶正中。
众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有反应过来的人激动地大喊:“骁箭,骁箭,十八筹!”
崔娘子手里洁白的羽箭“哒”的一声落地,手指微微颤抖着,呐呐道:“我认输。”
第45章 失足落水
杜柒柒每轮投的实在过稳, 看起来就像是喝水吃饭一般轻松。
这样的绝对实力碾压下,崔娘子羽箭脱手,低垂着头浑身发颤, “我输了……”
她反复重复这句话, 似不能接受输掉投壶的事实。但院中已无人顾及她, 众人都在津津乐道刚才的精彩比试。
“柒柒是最棒的。”杜袅袅一把抱住妹妹, 使劲揉了揉, 软软小小的身体嵌在她怀中, 带来满满的安全感。
“柒柒, 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的。”她要努力做任务, 早日攒够积分。
“姐姐……”杜柒柒伸手揽住姐姐柔软的腰身, “只要姐姐不受委屈,柒柒没事。”
“柒柒真乖。”杜袅袅忍不住摸了摸小丫头毛茸茸的发顶, 每次都觉得好摸的不行, “走, 我们去吃好吃的。”
“嗯。”
另一边,看完比试散场的男客们, 意犹未尽地也玩起了投壶,虽有佼佼者,但像杜柒柒那样百发百中,却是绝无仅有。这不免又推高了众人对杜柒柒的评价。
卢灵均和陶玠的棋下到一半,两人不约而同地都被崔娘子的发难吸引过去, 卢灵均原本想过去维护杜袅袅, 却被陶玠拦住,“她自有妙招, 卢兄看着便是。”
卢灵均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坐立不安地喝着茶, 后来干脆弃子到场边去观摩。对弈之人跑了,陶玠便也慢悠悠起身,缓缓走到院中。他来的晚,只看到杜柒柒投出骁箭,但也是最惊艳之处。
崔娘子怯场丢了羽箭,失魂落魄地认输,抬首撞见他,很快垂下头,惨白着脸色在丫鬟的掺扶下黯然离去。
陶玠走到卢灵均身畔,只见这人啧啧赞叹道:“我只道杜娘子是奇女子,原来她妹妹也身怀绝技。”
他举目搜寻杜袅袅的身影,忽而道,“陶玠,你觉不觉得这里太热了,我们不如去别处走走。”
陶玠黑眸凝着他,“正有此意。”
花园里,杜袅袅带着妹妹,和陶珊、谢家姐妹一起到风月亭中纳凉,吃着下人们端上来的瓜果。她贴心地将葡萄剥开皮,一颗一颗喂到妹妹嘴边,时不时地拿手巾给杜柒柒擦拭嘴角。
四面八方吹来的微风,带走午后的燥热。
歇了一会儿,杜袅袅将王夫人赠给她的金钗戴到妹妹头上,左右端详,“柒柒真漂亮。”
这么可爱灵秀的妹妹,怎么会有人觉得她是小叫花呢。这里只能说京城贵女们的奢华生活,杜袅袅实在是低估了。
建朝几十年,汴京世家奢靡之风愈盛,男子佩戴的金带、玉带、通犀带,价值连城。女子的衣着服饰、配饰也是花样不断推陈出新,怎么昂贵奢侈怎么来。这就好比是现代的高定礼服,奢侈品牌的配饰,有的百万、千万一件,一个背包数十万,寻常人想都不敢想。
食物的精细程度更不用提,大概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茄鲞吃不出茄子味的概念。
杜柒柒听到姐姐夸赞自己美貌,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从别人的观感反应中,她觉得自己大抵是不好看的,何况她的眼睛还看不见,天生有缺陷,走到哪儿都会受人排挤。
“柒柒用不着,姐姐戴吧。”她小声道。
“怎么会用不着呢。柒柒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最乖巧的小娘子。”杜袅袅道。
原本素淡的装扮,这么一点缀,立时富贵高雅又生动起来。
人靠衣装马靠鞍。
杜袅袅来了兴趣,“二娘、三娘,京城哪家铺子卖的衣服最好看,我要给妹妹做几套好看的衣服。”以后就没人敢低瞧她妹妹了。
“华荣春绣,这家成衣铺的衣裳最为华美,很多达官显贵家的女眷都去他们家定制成衣。”谢三娘抢答道。
“杜娘子想定制衣裳?明日我让华荣春绣最好的裁缝上门,给杜娘子和令妹量身定做。”亭外走来一位风度翩翩、明眸善睐的公子哥,扇着扇子好不潇洒,身后还跟着两位侍从。
凉亭其他小娘子看到来人,一齐见礼,“见过世子。”
杜袅袅抬首望去,点开系统,只见来人头顶的光幕上写着——
大颂纪王独子,宋凛。
“见过世子爷。”她温婉道。
杜柒柒听见大家都在见礼,也忙不迭地站起来,欲躬身行礼。宋凛伸出扇子轻轻扶了一把,“杜小娘子免礼。”
他为人向来亲和,和他爹一样喜欢打马球、蹴鞠、玩棋、听曲,一切不是正事的活动都是他的正经爱好。他平日里活跃,思想又开明,京中贵女们跟他关系都算亲厚。
谢二娘笑着介绍:“杜姐姐,华荣春绣便是世子名下的铺面,他说要派最好的裁缝,那定是不差。”
杜袅袅微微颔首,“多谢世子。”
宋凛笑容明朗,“杜娘子不必客气。杜娘子精于捶丸,令妹精于投壶,能为杜娘子和令妹量身裁衣,是华荣春绣之荣幸。”
陶玠和卢灵均走近时,听到的便是宋凛对杜家姐妹毫不掩饰的赞美。
刚才不紧不慢走过来,竟然被这小子抢了先。
“世子过誉了。”杜袅袅被夸奖,表情依然宠辱不惊。
宋凛见她姿态大方,登时好感更加,“杜娘子,平日你除了玩捶丸,还有什么旁的兴趣吗?可会双陆?”
双陆是古时一种棋盘游戏,根据投骰子的点数移动棋子,谁先将所有棋子移离棋盘,就算获胜。
杜袅袅别说玩了,听都是第一次听说。
她坦诚道,“不会。”
“不会好啊。”宋凛笑的眼眸弯弯。
杜袅袅:?
“我可以教你。来人,将双陆棋取来。”宋凛招呼随从。
卢灵均、陶玠:?
这小子这么快就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不,应该说压根儿就没藏起来过。
亭中,随从很快将棋盘和棋子摆好,贵女们都凑过来,陶珊道:“杜姐姐,你只管与世子下,我们帮你看着。”
谢二娘:“没错,有我们在,你必不会输给世子。”
宋凛:……
不是说好的他来教吗。
他将双陆棋的规则详细讲解,虽然掷骰子有一定的运气成分,但玩者要凭借智慧从多种选择中选出最佳的走法。
一局开始,下棋和围观者皆全神贯注地投入。
陶玠和卢灵均状似闲庭信步,走到宋凛身后站定。
一阵凉意袭来,宋凛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他抬头看看天,日头挺大啊,哪儿来的冷风,一扭头,看到两人跟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脸色看起来还不太好。
难道是嫌他棋下的不好?跟杜娘子这个新手下,明明赢面挺大啊,待他低头仔细一看,咦,杜娘子什么时候赶上来的,这学的也太快了点。
“世子,听闻国子监月考在即,世子的书可温习好了。”陶玠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