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陶珊目瞪口呆,“听起来杜姐姐亏大了。”那可是办书院啊。想想都令人头大。
杜袅袅:“我还把孟希画的最大的那副山水图送给了周老先生。”
陶珊:……
行,她瞎操心了。她外祖父是个非常能占便宜的老头儿,杜姐姐也是个豁得出去的狠人。两人一拍即可。
周老先生三朝元老,即便业已致仕,那也是学术界不可企及的存在,朝堂上官家都得对他礼遇有加,加之他治学严谨,不少高官都出自他门下,身份地位更是超然。作为心学的代表人物,他认为“心”是一切事物的基础和出发点,对求学者循循善诱,启发这些人去自悟其道。保持本真,提升自我,以达内圣。
两位大儒登台,周围的看客都由寻常百姓换成了慕名而来的书生学子,各大书院的院服各据一方,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开古代版高校运动会。
程锡搬出那套理学,谈及理,言之“理为天地,世界万物存在之根本,由道问学,格物而致知。人之德性随知识增长而增进。”
周老先生道:“心即理,万物由心生。为学之目的不仅在于增进知识,而是为实现道德之至高境界。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其德甚高,却非因其学问渊博,乃心性使然。”
程锡又道:“气,乃万物之基础,使人善恶贤愚有别。”
周老先生:“气,无非是气质,气度,人的气质并不能决定人的善恶贤愚,亦不能决定人的宿命。”
程锡连着两轮被驳,清方儒雅的姿态端不住了,提高声调道:“心,分为人心与道心,道心是天理的体现,须接受道心的主宰和统领,天理使然,君臣父子,三纲五常,不可逾越。”
周老先生持重端谨,不急不缓道:“人心、道心都是心,若是将二者对立,实乃裂天人为二,心为本质,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程锡脸色涨红,策略由抽象理论改为列举实例,“敢问周老先生,女子可否再嫁?”
周老先生笑曰:“为何不可,盛朝版图辽阔,旷古绝今,史书记载,盛朝公主改嫁者便有二十九人,其中五人甚至三嫁。这些公主皆是青史留名,惊才绝艳。民间改嫁亦是寻常,大臣妻女都有改嫁者。我大颂虽不及盛朝幅员辽阔,却也是当世绝无仅有的鼎盛,难道程公以为现下还不及百年前吗?”
程锡自然没有这个胆子说自己的国家不如业已覆灭的王朝,气的脖子都粗了一圈,“盛朝与当下毫无可比,盛朝有妖后乱世牝鸡司晨,还有女子为官,而我大颂,夫为妻纲,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此乃伦常。”
周老先生摸摸胡子,“余尝考正史及天下郡县志,理学之前,未有此等言论,盛朝往前千年之史,圣人无数,亦未作此约定。女子守节不可再嫁,男子为何不用守节?难道你们的理,定的如此随意,究竟是宇宙之理,还是你们一家之理?我大颂有陶氏、杨氏数位女将为国尽忠,上场杀敌,女子为官,能者居上,岂容尔等置喙。”
第58章 行老第一
周老先生义正词严, 论据充分,程锡被辩驳的哑口无言,愤然指着老先生, 手指颤抖着, “你……你……”
他歪倒在擂台座椅上, 气的浑身发颤, 却一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话赶话说到了女子为官,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文臣, 却忽略了大颂确有几位女将, 在民间声望还不低。武将在朝堂地位不高, 是以他说的时候下意识漏掉了, 此时再想推翻,重立论点, 却也来不及了。看着围观学子唏嘘不已的表情, 便知大势已去。
周彦老先生出场, 也大大出乎行老们的意料之外。
吕秀夫看到周老先生一袭布衣,迈上擂台, 只是站在那便令人肃然起敬。
吕行老的脸白了好几个度,所谓的立于不败之地,在先生面前就是个笑话。在他身侧,曹徳也失了一贯雍容沉稳的气度,嘴抿成一条直线, 论辩全程他两只眼睛一瞬不瞬地凝着台上, 连扇子都没扇几下,主打的就是一个死寂。
王二黑听不懂台上说的是啥, 时不时地问道:“这位老先生是何背景,厉害不?应该没有程山长资历深吧。”
“程山长为什么感觉有些急躁, 难道他辩不过这位老先生?”
“咦,这位老先生说的有几分道理啊。你们觉得呢?”
“哎呀,程山长怎么气的脸都青了,辩论而已,至于吗?”
“程山长怎么不说话了……我们该不会要输了吧。不对啊,昨日你们不是说……”
面对他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曹徳打住道:“昨日是昨日,你也知道我们快输了。省省吧,少说两句,没见吕行老脸色都变了吗。”
王二黑瞥了瞥吕秀夫,自觉噤了声,蔫了吧唧地垂下头。昨日明明说的会赢,害得他好一番筹备,想着第五场比试大显身手,让杜袅袅瞧瞧他的厉害。谁知今日却成了这番光景,心里就跟翻滚在云霄一般,时起时落,早知如此,第三场还不如不使手段,直接输了得了,也好过期待之后更大的失望,重重的失落感压在心头。
吕秀夫此时脸色确实白的厉害,盛夏天,他却手心发凉,因为他十分清楚周彦老先生在书院这一行意味着什么,程锡在大颂学子中声望虽高,但他做山长前从政,官职顶多做到了县城主簿,跟周老先生毫无可比性。
这就好像是处心积虑拿着云梯去攻城,却发现云梯的发明者公输般就在城中,还拿出了更高级别的武器,打得入侵者措手不及。
他思及老先生的身份资历,联想到杜袅袅能请动这般人物,顿时满脸苦涩,他们六大行老无知之辈,竟要去招惹杜袅袅……到底是饭菜不够香,还是衣服不够穿啊,非要上赶着自掘坟墓,自寻死路啊。
一场论辩下来,他早悔的肠子都青了,跟杜娘子低头认错的腹稿都用尽毕生才学想了一箩筐。
他想到的,曹徳这个纵横商场的人精又岂会不明白,心里寻思着,前些日子刚得的一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送给杜娘子,不知够不够赔罪的。
王二黑尚不知两人的打算,恹恹地抬起头望向台上,“程山长都离席了,我们是不是彻底输了。”没有翻身余地的那种。
他问出口的同时,擂台对面的酒楼上,朱九铢坐在二楼窗边,透过大开的窗户看到台上的景象。
“输了……”他悠悠叹着,兀自倒了杯茶,尖酸市侩的脸上带着两分落寞,眨了眨干涩的眼,念道:“愿赌服输。”
另一边,临街的花楼里,苏菲娘不远不近地瞧着,曲艺比试侥幸买了个平局,也不过延缓了一天的结局,到头来还是得丢脸。
好在她这些年,拉下老脸的事儿没少干,不就是向一个年方二八的小娘子低头嘛,其他人能低的下这个头,她苏菲娘也能。
五大行老各怀心思汇聚到擂台上,本来还四处寻找鲁行老的身影,却在杜袅袅那一边发现了他。
五大行老:……
合着你小子率先出局,倒给你机会见风使舵了。
六人齐聚台上,朝着杜袅袅一齐躬身行礼,“杜娘子为京城行老第一,我等甘拜下风。”
杜袅袅原以为这比试输赢定就定了,大家各回各家,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这六人还挺识趣,搞得这么郑重其事,这种感觉就……
挺爽的,嗯。
她像模像样地谦逊一把,称自己不过侥幸得胜、六人也很厉害之类云云,别的不提,她彩虹屁可是专业的。
六人被她顺了毛,面色都缓和不少。
人一旦接受自己失败,那就没什么豁不出去的,生意场上嘛,利益优先,既然不是对手,那就可以作为朋友。
曹徳本着“打不过就加入”的中心思想,扇子扇的又怡然自得起来,“杜娘子,做生意的有商会,酿酒的有酒行,漕运的有漕帮,咱们这做行老的,是否也成立个牙人的行会,将行业内的一些惯例都统一起来,既有利于京城谋差事的百姓,也给牙人们立下规矩,日后若是有别的行当欺负咱们,咱们也好迅速做出回应。”
他这话外之意便是想推举杜袅袅做为行会的首领。
杜袅袅:……绕来绕去,人生的巅峰终究是要当人力资源总监。
吕秀夫见曹徳这逢迎之术甚是了得,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便来了这么一手。
他也不甘示弱,紧接着道:“曹兄所言正中下怀,我这些日子时常思虑此事。咱们做牙人的,地位低,收入少,四处遭人白眼,即便干到行老这个位置,要受的窝囊气也不少。要是推荐的差事没谈妥,还得两头吃瘪。杜娘子年少有为,人脉宽广,对于如何规制这个行当,想必有不少独特的见解。”
朱九铢瞥了瞥二人,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杜娘子来京城之前,我们各自为政,可谓群龙无首,此番比试,也算不打不相识,既然两位仁兄都提出了成立行会,不妨就推杜娘子为会长,我等尽归杜娘子号令。”
前面两人一听,合着他们尽抛砖引玉了,表忠心倒是朱九铢来的最直接彻底。
鲁路默默看着三人表演,你们演你们的,反正我早就和杜娘子达成了合作事项十五条,我现在已经算智能直聘嫡系部队了,就静静看着你们争。
苏菲娘媚眼如丝,娇娇柔柔地旁观三人争风。
她可是几大行老中唯一的女性,要说与杜娘子套近乎,难道她不有着先天优势,她先是积极表态,“杜娘子之才能非我等所能及,会长一职,实至名归。”然后悄摸在心里安排着,回头拉着杜袅袅去京城的好地方逍遥一把,让杜袅袅好好体会京城的美妙,顺便拉近二人的关系。
王二黑不理解前后没到一炷香的时间,怎么这些人说话风向都变了,杜袅袅给流民找活干时,没少抢他手下人的生意。
他仍是黑着脸,闷闷不乐,但又不好表现地太过,只低声说了句,“我没意见。”
杜袅袅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哪些是善于媚上的,哪些是闷声干活的,哪些是需要鼓励拉拢的,因才管人是她一贯的方针。
“诸位既然一致推举我,我也不能辜负大家期望,我会尽快草拟出行会的纲要,届时再与诸位商议。”
“有劳杜娘子。”
智能直聘对战六大行老,大胜而归,店铺的成员玫娘、胡三有乃至杜袅袅的亲友们都欢欣鼓舞,杜老太太特意在自家院子里设下庆功宴,宴请众人。
有了比拼厨艺那场较量,杜老太太的手艺已是名满京城,众人收到她的邀请,无有不赏脸的。
谢家姐妹、陶氏兄妹,妙医堂的大夫们,早早地便来叩门。
院子里老太太费心打扫过,又为这次庆功宴采买了不少食材。
太平毕罗、白肉胡饼、群仙炙、茉莉花索粉、假沙鱼、水晶肴肉、玉灌肺,这些给京城百姓馋的不行的菜肴,吃到嘴里边,那滋味……清新爽口,食而不腻,就连平日自持节制的陶玠,都多吃了一块饼。
杜袅袅赢了比试,还成了公推的行会会长,杜老太太心里的重担总算撂下。
老人家喝了点果子酒,兴致勃勃地聊起做菜的法门,“这肉咸豉啊(1),名气极大,是宫廷御宴必备的下酒菜,别看它名声响亮,做法很简单。就是取上好的牛肉,肉质越鲜美越好,切成骰子模样,用盐拌上去腥,再用生姜切薄炸熟,炒上一斤豆豉,拌成汤汁,肉先下锅炒,再依次下豆豉、生姜这些调料,最后放些马芹,炒到发黄了,焙之,可食。”
“肉丁加上豆豉、汤汁乃至多种调料炒成这么一道美味佳肴,那肉香和酱料的香味层层叠加,越嚼越有滋味,甚为佳美。”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这吃着碗里的,巴望着老太太嘴里说的。
谢三娘眼里冒着光,“老太太何不就顺应了民意,在京城开一家食肆,也好全了众人的念想。”
杜老太太笑笑,“老身年纪大了,本就是来京城治病的,哪里还敢想开店之事。”
程招娣道:“老太太近些日子身体大好了,定能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是吧,卢师兄。”
卢灵均点头称是,“再调理上一月,老太太便可痊愈,大可以张罗开店之事,只是别再过度劳累,以免引发旧疾。”
杜袅袅注意着祖母的神色,老人家心里分明惦着此事,只是瞻前顾后,不敢妄下决定。
“祖母,您若是觉得年纪大了,没法掌管酒楼,大可以开家小店,您每日定好,只接午食、晚食各三桌,卖完即止,这样大家伙儿可以尝到您做的菜,您也不会累着。”
尤三娘来了精神,做生意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好主意。
“还是袅袅想的周全,老太太大可一试。”
杜老太太被众人七嘴八舌煽动者,内心难以平静。待宴席散场,送客之后,她到杜袅袅的屋里头坐了许久。
杜家两姐妹听完老太太的想法,无一例外表示了支持。
杜袅袅:“待祖母身子完全好了,停了药,我便着手挑选铺面,找个地段好、大小合适的铺子。只是祖母要答应,不可累着,咱不指着这个赚钱。祖母安康,便是我和柒柒最大的福分。”
杜老太太浅笑应下,“好,好。”
杜柒柒搂着祖母的胳膊,高兴中透着一丝惋惜,“可惜柒柒眼睛不好,要是能看见,帮着祖母买买菜,打打下手也好。”
老太太摸了摸她柔嫩的手,“柒柒陪着祖母,祖母便高兴了,旁的什么都不必做。”
杜袅袅闻言,眼睛发涩,安慰道:“柒柒,再给姐姐一些时间,姐姐会尽快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
杜柒柒靠着祖母,温温婉婉的,“姐姐不必放在心上,柒柒只是想起来说说。姐姐都说了柒柒很有用,就算治不好眼睛,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