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轮比试,杜娘子获胜。”
第56章 花魁娘子
“输了?不可能。怎么会输?”朱九铢神色恍惚, 抓住旁边手下的衣领,厉声问道:“我们怎么可能会输?”
手下被他吓住,怯怯答:“行老, 我们、我们确实输了。”
“不可能!”朱九铢松开那人的衣领, 蓦地跳上台去, “各位, 郭厨做的菜是京城百姓乃至官家都公认的酒楼美食第一, 怎么会输给一个老太太。”
台上众人注意到他的失态, 齐齐看向他。
郭厨对上他发红恨不能冒出火来的眼睛, 神态沉静地走到杜老太太做的餐食前, 拿起筷子尝了一片水晶肴肉, 入口酥嫩,滋味确与现今各大酒楼里卖的不同, 肉质劲道弹牙, 回味香醇。
“朱行老, 杜老太太这道水晶肴肉做的,郭某甘拜下风。”郭厨坦率接受了比试结果, 并向杜老太太致以敬意,“可惜郭某晚生了十几年,没能有机会去会仙酒楼品尝佳肴,请教厨艺。”
杜老太太微微颔首,走到郭厨做的五珍脍前, 夹了一片鹿肉尝了尝, “后生可畏啊。郭厨不愧为樊楼首厨。这刀工和手法,老身可做不出。”
两人互相认可吹捧, 皆大欢喜。
言下之意便是,正主都互认了, 朱行老你一个行外人就别在这跳脚了。
朱九铢颓然地看着台上,还有四场未比试,却自觉满盘皆输。
“两局都输了,还比什么?”
就算后面几场赢了,显示的也是其他行老的本事,又与他何干。
他招呼手下搀着他,垂着头闷声不响地走了。
“九哥,九哥……”王二黑在后面叫了好几声,都没见他回头。
“九哥这是怎么了,沉着脸话也不说就走,这后面如何安排啊?”
“输不起呗。”苏菲娘抱着臂,阴阳怪气道,“若是明日再输,咱们六人就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她现在尤为庆幸,昨日撂下话,不保赢。
杜袅袅怪招频出,谁知道明日上场的又是什么神秘人物。
“菲娘啊,明日……”吕秀夫作为第四天比试的行老,压力也很大,刚想交代苏菲娘两句,让她务必要赢之类云云,谁知苏菲娘压根儿没给他机会。
“我还得回去让花魁娘子练曲儿呢,先走一步了,各位。”苏菲娘细腰一扭,抬起长腿走人了。
“嘿,这一个二个,怎么说走就走。”吕秀夫拿着扇子指指点点。旁边,曹徳直言道,“局势一片溃败,队伍分崩离析呗。”
“依曹兄所见,眼下当如何啊?”吕秀夫请教道。
王二黑:“是啊,曹兄,我们之中就数你最有头脑了。”
曹徳往杜袅袅那边瞥了两眼,“若杜娘子像这两日一样,请到咱们意想不到的人,咱们三个都不用出手,直接沦为笑柄。”
王二黑和吕秀夫面面相觑,皆面露苦相。
曹徳叹道:“事到如今,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朝两人招了招手,低声道出准备实施的计划。
第三场比试,重压似乎给到了行老们这边。
杜袅袅将杜老太太扶下台,很快就被馋嘴的食客们包围,得知老太太并没有在京城开店,有的食客一扭头蹿到台上,想尝尝这期待值拉满的水晶肴肉到底是啥味儿,发现早就被几个贪吃的美食家给吃的啥也不剩了。
有的食客则是一个劲儿撺掇,“老太太手艺这么好,干脆在京城开家酒楼,让大家伙儿饱饱口福。”
这个提议一呼百应,“这水晶肴肉啊,无论如何我得吃上一口,这都巴望了一上午了。老太太你就开个店吧。”
有年龄大的曾去过会仙酒楼,追忆着脑海里的味道,咂摸着,“除了水晶肴肉,还有五味杏酪鹅,鳕鱼羹,炙金肠,蟹酿橙,群仙炙……”
“这位大爷,大中午的报菜名,合适吗?大家看一场美食对决,未时了都还没吃上饭呢。”
“就是,我这馋的口水都咽了几回了。”
“请问哪里可以吃到这些美食?”
“等杜老太太重开会仙酒楼,就能吃上了。”
还有人嫉妒地看着杜袅袅,酸成了柠檬精。
“杜娘子,你有个这么会做菜的祖母,实在太让人羡慕。”
“老太太还缺孙女不。特别能吃的那种。”
“我有的是银钱,老太太只管开店,我保证带着我所有认识的人去吃,只要开店,绝对不愁生意。”
杜老太太受宠若惊,就跟被粉丝簇拥围追堵截的顶流明星似的,在两位孙女外加一帮人的看护下,好不容易才脱离出人群,坐上马车。
回到家住的巷子里,一行人填饱肚子,总算缓过劲来。
尤三娘笑道:“这下好了,连赢两局,十有八九能把这事儿定下了。”
卢灵均夸赞道:“没想到杜老太太师出名门,有这般手艺,咱们还去那樊楼作甚,就在院子里请杜老太太露两手,就够羡煞旁人的。”
瞧瞧这马屁拍的,陶珊在桌子底下暗搓搓踢了踢自家兄长,示意他说点什么。
陶玠不动声色地喝着茶,挪开脚,让妹妹踢了个空。
差点没踢到椅子腿的陶珊身子一歪,手赶紧撑住桌面,掩饰性笑了笑,白了自家兄长一眼。
她清了清嗓子,“杜姐姐,那明日你请的是谁,能给我们透个风吗?”
早知道有所准备,前两日他们也不至于这么担心。
杜袅袅满脸淡然,置身事外一般,睨了眼玫娘,“明日啊,全仰仗玫娘了。”
“玫娘要登台?”众人一惊,眼睛亮了好几个度,全都齐刷刷看向玫娘。
“难道玫娘和杜老太太一样,深藏不露?”
想想就兴奋啊。
玫娘被这么多人看着,陡然成为大家注视的中心,慌的茶水差点都打翻了,连忙摆手解释,“不不不,不是大家想的那样。我哪有那才艺。”
她早年被卖到花楼,自小学过唱曲儿歌舞,但后来辗转流落,从花楼脱身出来,光是关扑就干了五年,童子功早就生疏了。
“杜娘子的意思是,她托我去请的人。”她柔声道。
说到这她心里还发虚,这么重要的比试,杜娘子却托付给她一个入行没多久的新人,这段时日她跟着杜娘子东奔西走,见识增进了不少,但说到底,在如何招揽人才促成交易上,她还缺了些经验。
比试开始前的三日,杜袅袅找她打听花魁娘子的人选。
“京城的烟花柳巷,主要集中在太学及国子监北街麦秸巷东,从蔡河到内城外保康门前也有一片,最有名的是景德寺北隔街相望的桃花洞,桃花洞先后出过好几名花魁娘子。目前正当红的是陈念奴,她在京城颇有名望,色艺双绝,深受文人雅士、官宦富商的追捧。”
杜袅袅:“那有没有人能赢过她?”
玫娘忖道:“有一位,也出自桃花洞,在陈念奴之前的那位花魁娘子。只是她两年前已经从良,嫁给了商人,当年她盛极之时,好几位诗人都曾为她写过诗,花费千金只为博她一笑。”
杜袅袅:了解,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1)
玫娘续道:“我和她倒是有些交情,只是她既已从良,怕是不会为了我们的事抛头露面。”
杜袅袅:“你说的这人,可是叫王蕊?”
“正是她。杜娘子也听说过?”
杜袅袅当然没听过,她是从系统的信息库里筛选出来的。陈念奴的风头已经盖过了当下所有烟花柳巷的女子,苏菲娘作为曲艺行老,若要赢得比试,必会请她。
换言之,其他花楼的娘子没一个能打的,要取胜,只能找比陈念奴名声更大、资历更深的艺伎。这个人便是王蕊,而系统显示,玫娘和王蕊在十年前都曾在桃花洞待过。
“你既与她相识,那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我去请其他几行的人选。”杜袅袅放心的交待任务,玫娘却面色一变,“杜娘子,此事怕是不妥。我可以替杜娘子引见,只是让我独自去,我怕……此事关乎店铺的生死,我自己恐怕不成。”
她诚惶诚恐断断续续地说着。杜袅袅坦然笑道,“你不是独自去,我让胡大哥陪你去。”
“可是……可是我不如杜娘子能说会道,我怕我劝不了她。”玫娘蹙起眉头。
原来是为这,新人的犹豫期,杜袅袅见过不少。
“玫娘,你已经很好了。你是我见过入行以来学的最快的学徒。相信你自己。不要因为这场比试而举棋不定,你早晚要独当一面。”杜袅袅温言细语地宽慰,“这店铺是我的,也是你的。我们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事业而拼尽全力。你只要尝试了,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怪你。你做不好的,可以来请教我,最坏的结果,由我承担。”
“杜娘子……”玫娘眼圈红红的,东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我会尽力。”
应下任务后,玫娘带着胡三有马不停蹄地赶到王蕊如今的住所,宅院修的倒是富贵又大气,只是男主人常年在外,不怎么着家。王蕊成亲两年,还未有子嗣,整日困于院中,日子过的清闲乏味。
寒暄之后,玫娘喝着茶,婉转地表明来意。
王蕊听罢,果然拒绝,“花楼里的风光无限,对我来说像是上辈子的事,成亲以后,官人忙着做生意,我除了闲来弹上两曲,已经许久没碰过琴了。婆婆也不喜我去人前显眼。”
玫娘坦诚道:“你的处境,我都看的明白。你我年幼相逢,我也不瞒你。我原本要被卖到高门做妾,那买家是个狠心的主,落到他手上莫不是被狎玩一番,转手又卖给他人,一辈子可说是毁了,是杜娘子救了我,她待我恩重如山,收留我,教会我做事,像姐妹一样关照我。若非店铺面临浩劫,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求你。”
她言辞恳切,王蕊的神色稍有动容。
玫娘细致观察着她的神色,语调婉转,学着之前杜袅袅惯用的手法,加入激将的成分。
“现如今陈念奴在京城风头无两,便是比她年长、资历深的艺伎,她也不放在眼里。燕娘跟她同在桃花洞,吃了她不少苦头,我上次见到燕娘,她手上还有陈念奴罚她的伤。”
“陈念奴罚她?”王蕊关切道,“陈念奴算个什么东西,敢为难燕娘。”
她从良前,与燕娘关系最为密切,两人亲如姊妹。
玫娘绘声绘色道:“燕娘是个软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你在时桃花洞无人敢动她。你走了,陈念奴后来者居上,我听燕娘说,是她有两次表演不小心抢了陈念奴风头,惹得陈念奴盛怒,故意找她的不是,还在老鸨面前编排她,害得她受罚。”
“岂有此理。”王蕊重重地拍在桌上。
胡三有从旁瞧着,对上玫娘的眼色,不懂就问,“那个陈念奴长得什么模样,能比王娘子还漂亮?”
玫娘:“当然比不过王娘子。王娘子闲在家中,不曾与那姓陈的争锋,若真论起来,王娘子只需稍加装扮,就比陈念奴美上万分。”
胡三有:“可我来京城,都是听人提起陈念奴,从未听说过王娘子。”
王蕊冷然道:“两年时间,倒是将我忘的干净。”
玫娘:“世间男子多薄情,何况是流连烟花之地的客人,自是喜新厌旧,但要我看,蕊娘你虽成了亲,风采不减当年。这次比试也非取悦恩客,而是同台竞技,恰是你展露才华的机会,让那陈念奴瞧瞧,她比你究竟差了多远。”
王蕊默了默,“你先回去,此事我再合计合计。”
从宅院出来后,胡三有迫不及待道:“这样算是成了,还是没成,万一没成……”
玫娘:“曲艺排在第三场,即便今日没成,我们还有时间。但我以为,她既然犹豫,说明我们的计策奏效了,我去找燕娘,让燕娘来游说她。”
胡三有略微放了心,又想到一事,“她刚才说,已经好久没碰琴了,万一请了她来,她不敌咋办?”
玫娘浅浅勾了勾唇,“她这是过谦了。若论相貌,陈念奴确实有些姿色,二人不分伯仲,但论起琴艺,陈念奴绝不是王蕊的对手。王蕊习琴多年,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她请来燕娘,又亲自跑了两趟,每天去王蕊家门前打卡,终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不同于前两场的比试,第三场曲艺,在比试前一晚,两方的人选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苏菲娘到桃花洞盯着陈念奴练曲时,后者一脸不屑地将琵琶搁在一旁,吩咐丫鬟给她的指甲染上新的蔻丹花色。
“王蕊?就是那个嫁作商人妇的,她都半老徐娘了,有何可惧。行老何必为了她,单独跑一趟。”陈念奴漫不经心道。
苏菲娘心想,你是不知杜袅袅的厉害,王蕊虽说是过气的花魁娘子,保不齐就有什么出人意料的表现。
她知道面前这位姑奶奶心高气傲,只能顺着捋毛,“我这不是有备无患嘛,阿奴你就再练两曲,权当为明日技惊四座做做准备。”
陈念奴打量着指甲上嫩嫩的红色,心情不错,“好,既然苏行老开口了,那我就再练一曲。”
苏菲娘扯出笑,“好,一曲就一曲。”这姑奶奶真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