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两日,念想起系统发布的任务,杜袅袅决定去礼部报到,迈开她入朝为官的第一步。
礼部,是尚书省管辖的六部之一,位于皇城南面的御街上,主管颂国礼乐、祭祀、朝会、接待外宾、宴飨、学校、科举的政令,设尚书一人,为长官,侍郎一人,为副长官。
为了管理诸多事务,礼部又下设了三个下属部门,分别为祠部、主客、膳部,三个部门各设郎中和员外郎各一人。祠部,主管全国祀典、宗教、医药、寺庙的政令;主客,主管接待外国使节;膳部,主管祭祀用的供物、酒、食品等事物。(1)
除了这三个部门,还单设礼部郎中、礼部员外郎各一人,职责是协助礼部的长官和副长官办理其主管之事,说白了有点像万金油,领导哪里需要哪里搬。
杜袅袅上任前,礼部人员是满额的,可以理解为,她是皇帝一时兴起塞了个多余的人物。
是以,她入礼部第一日,拜见礼部侍郎卢灵坤时,明显察觉到卢侍郎脸上带着反感和不喜,说话时声调淡漠,眼睛几乎不正眼瞧她。
卢灵坤,卢灵均的长兄,长相倒和卢灵均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态度大相径庭。
杜袅袅默默从系统里翻看他的资料。
这人三十几岁的年纪,眉毛上挑,看起来刚正严肃,他略微打量杜袅袅两眼,淡声叮嘱道:“你初来乍到,未经世事,对朝堂大事一概不知,以后就在礼部好好任职,出去谨言慎行,少出错,免得拖累大家。”
杜袅袅凭着职场的本能,本本分分地应声道:“下官谨记。”
他交代旁边领着杜袅袅办手续的徐尧,“这两年就让她多看些折子、文书吧,礼部的事情先熟悉起来,至于办实事……”他瞥了眼杜袅袅纤瘦的身型,“待日后再说。”
徐尧经过流民、和谈一事,被提拔为礼部郎中,正是给尚书和侍郎大人打下手的。他躬身应下,带着笑领杜袅袅去见礼部的其他官员。
“尚书大人被官家传召入宫了,他走前嘱托我带着杜娘子,好好跟大家熟悉熟悉。”
杜袅袅点头,她还纳闷陶玠为何不在,原来是去面圣了。
尚书不在,最大的自然是礼部侍郎,而侍郎对她的态度很冷淡,显然是把她当成了团队拖后腿的累赘。
这也难怪,她一个女子,二十岁都不到,破天荒入了仕,凭什么一来,别人就相信她的能力。
徐尧与她边走边聊,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卢侍郎入礼部还在陶尚书之前,但升官的速度赶不上陶大人,而且他出自卢家,多少有一些优越感,你懂得了吧。”
杜袅袅了悟于胸,礼部除了徐尧,大部分人不知她与陶玠的交情,又多少带了些性别歧视,以及对空降的排斥,看来这个开局有些不易啊。
徐尧将她带到处理公务的地方,将同僚们介绍了一遍,而后便去忙了。
卢侍郎对待杜袅袅的姿态很快悄无声息地传遍了整个礼部,一时间除了徐尧,也没人来想着跟杜袅袅套近乎。她干脆找了个舒适的地儿,晒着窗边的阳光,阅览之前的奏折文书。
如是过了两日,大约是看不惯她这么悠闲下去,又觉得这个新来的看着很好拿捏,祠部郎中苟能达将她唤来,“下月初十是兴龙节,也就是官家的寿辰,我们礼部负责操办,这月便得将教坊诸妓集中起来,为兴龙节的表演做准备。十月初八,枢密院的官员到相国寺参加祝圣法令,初十,尚书省宰执率部下官员也要到相国寺参加一次祝圣法会,法会斋宴结束后,官家会在尚书省大厅赐宴,这些事宜出席人员的名录、座次,你细致罗列出来,给我过目。”
“事情紧急,莫要耽搁了,给你七日时间。”
郎中的官职比员外郎要高,杜袅袅这个员外郎还是个分工不明、多出来的角色,礼部的官员要么官职比她大,要么资历比她深,若论起来,谁都能使唤她干点活儿。
苟郎中说了这些,杜袅袅听懂了一件事,要举办庆典,排出席人员名单座次,这不是人力资源的老本行吗,没有比这更专业对口的了。
她当即应下,“下官这就去办。”风风火火地走了。
祠部员外郎范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杜员外郎刚上任两天,朝中官员怕是都没认全,又不知兴龙节的规矩,郎中便给她指了这么个活儿,这不是有意难为嘛。”
苟郎中得意地摸了摸八字胡,他确实有刁难之意,想给杜袅袅一个下马威,叫她知道,这些活儿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干得了的。
“我又没说她不能去请教别人,若是她来找你要往年兴龙节的官员名录、议程,你给她便是。七日若做不出来,那便是她无能,怨不得别人。”
第74章 小试牛刀
礼部的地儿不大, 杜袅袅上午被布置了活儿,下午,祠部郎中苟能达就被侍郎大人叫了去。
堆满了文书的官署里, 卢副长官端坐在公案后, 面色微显不悦。
苟郎中快五十岁的年纪, 久经官场, 上官是什么情绪, 从跨过门槛时便有所察觉。他略低着头, 肩膀垮着, 毕恭毕敬地行礼。
卢灵坤掀起眼皮睨向他, “听闻你将操办兴龙节的一应事宜派给了杜员外郎。”
他这话一出, 苟郎中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是哪点惹得上官不快, 也随即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
让杜袅袅先看两年旧折子和文书, 熟悉礼部事宜, 这话是卢灵坤交代过的,他原意就是想让杜袅袅窝在礼部, 少出去显眼。大颂朝唯一的女文官,说起来新鲜,派到他们礼部,听上去是个噱头,实则给了其他五部议论他们礼部的谈资, 女官的任何作为, 在这朝中都会被放大,他可不想给这个丫头去收拾残局。
切莫生事, 便是他对杜袅袅的要求。
他交代的话才过了两天,祠部郎中竟然不放在心上, 将兴龙节这么重要的事务派给杜袅袅一个新人。
“兴龙节是官家的寿辰,兹事体大,年年都由祠部操办,何故今年换人来接手,难道苟郎中年纪大了,应付不来?”
他脸色阴沉,说的话字字敲打在苟能达的心坎。
感受到上官的愠怒,苟能达躬身道:“侍郎息怒,兴龙节的事务向来都是下官与范员外郎操持,今年也不例外。下官只是见杜员外郎闲来无事,给她说了兴龙节礼部负责的事宜,让她也参与进来,了解同僚们素日公务的繁杂,免得她新来无知,还以为礼部养的都是闲官。”
“侍郎放心,具体的事务仍会由下官办理,杜员外郎刚上任两天,下官自然不会将如此重任派到她的头上。”
他这一番话,既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又表明了自己会承办工作的决心。
卢灵坤的愠色渐消,苟郎中打的给人下马威的主意,他不持异议,左右别耽误正事儿就行。
“你是礼部的老人了,想提点杜员外郎,本是好意,只是官家的寿辰,切莫怠慢了,事必躬亲,别出了疏漏。”
苟能达点头应道,“侍郎提点的是,下官省得。”
卢灵坤:“杜员外郎年纪尚小,经验浅薄,朝廷之事她一届女流,能懂得的怕是少之又少,多给她一些能够胜任的差事,慢慢磨砺,假以时日,待她知晓了为官之道,再给她施展才华的机会不迟。”
“是,下官明白。”苟能达面上恭维着,心里却想着,活已经派出去了,还有时间,先看看杜袅袅的笑话,让她尝尝现实的挫败,焦头烂额时自己再大大方方地把活接过来,一则在她面前立威;二则这活儿又堂而皇之地回到自己手上,也算全了方才对侍郎大人的承诺。
他慢悠悠地退出去,在礼部的院子里悠闲自在地踱步。
初秋的午后,阳光慵慵懒懒地照过来,既不晒得慌,又暖暖和和的,别提多舒服了。院子里栽种的垂柳、槐树,枝繁叶茂,碧绿碧绿的叶子舒展在枝头,这是它们在深秋到来前最华丽优雅的时刻。几棵月桂树正开着金黄色的桂花,香气扑鼻。
活已分派下去,他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此时有了雅兴,便驻足在桂花树下,想在院子里多逗留会儿,赋诗一首。
这腹稿刚有点头绪,他扭头看见桂花树后有人攀着树枝嗅了嗅,缓缓现出身形。
“杜员外郎?”苟能达眉目上挑,浑身上下的不喜几乎是从脚底冒出来,作诗时最忌有人打扰,何况此时,这个杜袅袅不埋头公案,竟然跑到这里来赏花。
“苟郎中……”
杜袅袅总觉得自己这称呼是在骂人。不过人家起了这么个姓,总不能不叫吧。她和善地行了礼,“您也是吃饱了撑的,到院中来溜达?”
苟能达合理怀疑杜袅袅这话是在阴阳他。
“杜员外郎此时应该很忙才是,怎的到这儿来了。”
“噢,官署的椅子有些硬,我坐久了腰疼,出来走动走动。俗话说,每天溜达一炷香,为国奉献五十年。”她弯弯眼眸,目光中透着清澈。
苟能达:“杜员外郎年纪轻轻,这身体似不太硬朗呢。才一点活计,就给压垮了?”
他说这话时,若是徐尧在现场,少不了得怼他一番,卷王的苦可不是一般人能吃的。
杜袅袅听出他话里的挤兑,柔柔道:“是呢,下官身子骨弱,只得效仿苟郎中,劳逸结合。”
她眨了眨水亮的杏眸,礼貌微笑。
苟能达一时语塞,事实摆在眼前,他正想着如何反驳教训这个新来的女官,杜袅袅忽而神色一变,“下官先告辞了。”
她疾步离开,惹得苟能达狐疑地左右看了眼,没见到什么人啊。
他立在原地,欣赏着沁人心脾的桂花,憋出来的打油诗才写到第一句——
猛地一扭头,只见陶玠带着徐尧,和他来了个近距离面对面。
苟能达顿时竦然,惊慌行礼,“见过尚书大人。下官告退。”
他拔腿便走,宽大的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渍,这个杜袅袅,看见尚书大人也不提醒他,害他撞了个正着,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徐尧望着他慌乱离去的背影,小声道:“大人,杜娘子被为难之事,可需要下官去解围。”
陶玠凝着杜袅袅站立过的地方,视线落在翠绿树叶中星星点点的细小花儿,甜蜜的幽香清芬袭人,浓香远逸,一簇簇的金黄争相开放,热烈到极致,又淡雅到极致,代表着收获、美好、吉祥。
“不必插手。卢灵坤有一点说的没错,礼部的事,她终归要熟悉起来,才能放开拳脚。”陶玠面对着身姿茂盛的月桂树,眼前浮现的却是大殿之上,官家郑重交托给他的事——
“科举不该只是世家子弟官运亨通的桥梁,更应该给天下人一个公平的机会。工商杂类,过去一直被排除在仕途之外,明年的科考,朕希望礼部能够做出革新,不问出身,不讲门第,让天下有才之士,都能踏上仕途……”
官家将杜袅袅指派到礼部,便是想叫这个能力非凡、行事不同于常人的女官,给科举带来一些新鲜的活力。
甚至于,科举,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一群悠闲自在的小鱼中,陡然闯入一条色彩斑斓、品种奇特的鱼,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徐尧挠了挠脸,直觉告诉他,如果不去给杜袅袅开小灶,这任务她可能完不成,一个连朝中官员都认不全的新人,怎么安排这么隆重的节日庆典,万一搞砸了,这不是等着挨训吗。
“那我们就这么看着?杜娘子就算再聪慧,手头的资料总该要有吧。”他的意思,怎么着也得去送个官员目录、领着杜袅袅去举办宴席和法会的地点考察一圈,这才让人家干活嘛,不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陶玠乜了他眼,“不用替她操心,她若想要,自会想法子拿到。”
徐尧:……行、行吧。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回头他再想想怎么给杜娘子点儿好处,报答她流民之事处理得当,连带着他升官的恩情。
他这般想着,散值时还放心不下地往杜袅袅办公的场所张望,“杜娘子该不会还没走吧,说不定这几日她会寝食难安,为这事儿发愁呢。”
好奇心驱使下,他到了窗边,往杜袅袅的公案上一瞧,哪儿还有人。
徐尧:……走这么早,担心果然是错付了。
杜袅袅是踩着点走的,散值时她迅速收拾东西,三两步迈出礼部大门,骑上她拉风的飞卢马回了宅院。
老太太差人从酒楼送了饭食回家,确保孙女们能吃上她亲手做的饭菜。
一道黄焖鸡,一道蟹酿橙,还有仿照荤食制作的素菜,假沙鱼、假煎肉,并两道下饭的小菜。
玫娘忙着铺子里的事,还没回来。杜袅袅和杜柒柒、程招娣围着饭桌吃饭,杜袅袅埋头吃着,不一会儿干下去一大碗白米饭。
程招娣愕然停筷,“官署的饭这么不好吃吗?瞧给你饿的。”
杜袅袅每道菜都往自己碗里添两筷子,“当值的饭食哪有家里的好吃,再说,我这不是饿的。是兴奋。”
杜柒柒抬起头,“姐姐有喜事?”
杜袅袅把又酥又香的假煎肉放进嘴里,满足地嚼了嚼,生活的滋味,全都在这些美食里了。
“喜事谈不上,就是当官的感觉有种难得的熟悉。”简直像极了她之前的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