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我都找好了,开茶铺门面不用太大,精致即可。不如我出五十两,杜姐姐出五十两,赚的银子,我们五五分。”
他想着杜家没什么钱,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出来五十两银子。
杜袅袅努力稳住翘起的唇线,这小少爷怕是在外吃了不少苦,连拉合伙人,报价都如此谨慎,看来他回京,没给陶家透半点儿风声,不然就是找陶玠手里负责打探情报的随便问问,也能知道杜家如今的家业。
“陶二公子有经商之才,我只管出银子便是。五百两,陶二公子拿去开店,我平日事忙,分不出精力参与经营,不过我可以出些点子,给陶二公子参考。”
陶琦瞪大双眸:“五百两!”
不是说家世清贫,连佣人都雇不起吗,一出手就是五百两,他今儿就去把那店铺盘下来。
“杜姐姐,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亲姐。”看着杜袅袅拿出的银票,陶琦可算感到拮据度日后难得的宽裕,简直让人感动涕零。
杜袅袅瞥了眼石桌上的点心,“这果子,陶二公子还未尝过,这是我祖母亲手做的。配陶二公子的茶饮子,尤为合适。往后,我希望二公子的店无论开到多大,有多少家分店,都能将我祖母酒楼供应的果子点心,放在店里与茶饮一同售卖,客人可随意选用。”
“杜姐姐的提议甚妙,茶饮果子相得益彰,客人定会满意。这条我应下了。”陶琦听到诸如分店、做大这些词,正中下怀,欢喜地收好银票,拿了两块点心包起来往怀里一塞,“我这就去把铺面定下,早日开业。”
杜袅袅莞尔笑道,“二公子先别忙,日头不早了,不如留下来用饭,顺便聊一聊这院子的事。”
厨房的肉香丝丝缕缕飘到院中,嘶,是烧羊排的香味,细细闻一闻,还有大闸蟹用姜片、葱段清蒸出来的清香。
陶琦喉头微滚,豪气万丈的创业激情一时间偃旗息鼓,“那就……边吃边聊吧。”
是夜,杜袅袅将妹妹送回房中,像往常一样帮着她换好衣服就寝。
“姐姐,陶琦他以后是不是不会来了?”杜柒柒声音低低的,长长的睫毛耷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
杜袅袅摸摸她的头,“柒柒想让他来吗?”
“嗯。”杜柒柒垂下头, “他是我交的第一个朋友。”
杜袅袅欣然笑道:“那柒柒跟他在一起开心吗?”
“开心。”
“他以后还会来的。”
“真的吗?”
“不信,你明天看。”
又一个休沐日,陶玠收到杜袅袅的邀请,到会仙酒楼一叙。
杜袅袅一早跟着杜老太太开门迎客,待陶玠到了,她将人请到包间,茶水、看盘、果子都端上了桌,她坐在陶玠对面,平铺直叙道:“大人,下官今日请大人来,是有一事不明。”
陶玠凝睇她,眉心微折,“这里并无旁人,不必如此拘着。”
杜袅袅打好的腹稿,被男人陡然的要求弄得措手不及,她怔了怔,“不叫大人,我叫你什么?”
陶玠黑眸轻眯,“我有名有姓,你说呢?”
杜袅袅的脸热起来,静思两秒,她是来找他问宅子归属的问题,怎么说起这个来了。看他的意思,她不叫,这篇还翻不过去了。
不就是叫个名字吗,怎么的,这两个字还烫嘴不成。
但她为什么浑身跟散发热气似的,不用想也知道了,她此时的脸肯定红了。
“陶玠。”她硬着头皮叫他的名字,“我请你过来,是想问,我住的那间宅子,可是在你名下?”
她语速飞快地说完,这次轮到对面的男人脸红了。
轮廓分明的俊颜泛着淡淡的红,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欲和蛊惑。
恰好此时,隔壁包间的声音足够大,缓解了凝在空气中的尴尬。
“欧阳兄,近日观你文章,才华斐然,写的都是兼济天下之举措,能利万民,明年春闱,欧阳兄必中。”
“李兄谬赞。经世致用的文章写得再好,又有何用。我屡试不中,蹉跎十余载,明年,怕是难哦。”
“现今科举,明着是给读书人一条出路,实则仍是达官权贵的囊中物,科举舞弊,公然荐举,逼主考官录用世家子弟,哪样不是有违科举选拔人才的初衷。”
“罢了罢了,古语有云:及第不必读书,作官何须事业。(1)我等生不逢时,还是喝酒吧。”
第78章 改革科举
隔壁包间的讨论声暂歇, 只余一片觥筹交错,举杯消愁。
杜袅袅微低着头,柳眉因思索而轻轻蹙起, 眼眸深沉。
陶玠与她打了这么久交道, 知道她只有在很专注思考问题时, 才会出现这种神情。
“科举的事情, 你知晓多少?“
杜袅袅抬起头, “所知不多。”
他们的包间在走廊尽头, 位置隐蔽, 两人坐的不远, 陶玠磁沉的音调不轻不重, 刚好够两人听见。
“盛朝覆灭后,天下一分为五, 经过常年征战, 形成了如今的局面。大颂立国时根基不稳, 为了收拢人心,巩固国体, 很多制度都照搬的盛朝,科举也不例外。但大颂面临的局面,却和盛朝不同,僵硬照搬,沿袭数十年, 弊病已显。”
杜袅袅听的十分专注, 无论是官家的嘱托还是系统发布的任务,要改革科举制度, 首先得了解制度的现状。
“展开说说,都有哪些弊病。”她身子微微前探, 满脸的认真。
陶玠注意到她的祈使语气,不觉得她冒犯,反而浅浅勾了勾唇,“首先,是录取的人数。盛朝版图遍布华夏,每年举行省试,录用的进士人数大约在三十人左右,但大颂的版图较之盛朝狭小,建国初期每年一科考,录用人数只有盛朝的一半或者更少。”
“先帝在位时,科考由每年举行改为三年一次,每次录用人数有所增加,但均摊到每年,人数依然极少。我大颂的官制,较盛朝有所细分,进士登第的人少,便意味着朝中当值的官员年岁愈增,资历深年龄大的官员多位高权重,把持朝政,他们过惯了舒坦日子,因循守旧,不思革新,是北伐最大的阻力。”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眼神降下温度,嘴角的弧度徐徐压下。
杜袅袅瞥到他蜷曲收紧的手指,长睫轻眨,“除了人数以外,刚才他们提到的舞弊,是怎么回事?”
陶玠眼底略过波澜,不温不火开口,“这也是盛朝遗留的弊病之一。盛朝时科举取士,多数为权贵豪门所把控,大颂开国,皇族地位稳固也需取得权贵世家的支持。在这些权贵看来,科举不过流于形式,王侯伯爵、文臣武将公然向科举考官举荐考生,被称之为公荐,公荐的存在造成科举不公,屡禁不止,先帝曾因此盛怒,严禁公荐之风,渐渐的,便转为私相授受,暗渡陈仓。科举舞弊因此滋生。”
“原来是这样。”杜袅袅不知不觉往陶玠那边挨的更近,“那朝廷就没想法子制止舞弊?”
陶玠凝着她求知若渴的神态,温言告知其中门道,“科举舞弊,牵扯的大都是世袭爵位的世家,他们的先祖在建国时立下功勋,即便是官家,处理起来也得权衡轻重。建隆四年,汉州防御使马尚瑜曾私下向科举考官举荐考生,考官佯装答应,实则带着马尚瑜行贿的物品向御史揭发,御史弹劾马尚瑜,官家虽怒,却曲意容忍,只因马尚瑜的祖父曾为开国大将,为打下大颂山河,立过汗马功劳。”
“看来这里面着实不简单。”杜袅袅长吁一口气,听陶玠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肩头压的重担。
果然奖励丰厚的任务,难度都不低,系统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这还只是其中两面。”陶玠续道,“刚才隔壁提到经世致用,想来这位考生擅长攥写时策,褒贬时事,对社会出现的问题提出见解方案,这样的人才适合办实事,造福百姓,而科举考的是诗赋,不擅长吟诗作赋的举子,即便有再大的抱负和治国安邦的良策,终其一生,也难以被录用。”
杜袅袅:……
会写诗歌的,文坛歌苑当有其一席之地,流芳千古,但诗赋作得好不等于会办理政务啊,尤其是地方官,需要懂基建、懂得推动地方经济,处理家长里短,会写诗充其量算是附加天赋,实用性就差多了。
“看来考试内容,亦需调整,朝廷录用的官员需得为百姓办实事,能体恤民情,歌功颂德的文人,不需要满朝皆是。”
她说完忽然想起,眼前的男子曾是红袍加身的状元,说白了就是作诗大赛冠军,她睫毛颤了颤,连忙找补一句,“当然,像陶大人这样能文能武,既能作诗又会治国的良臣,最为难得。”
陶玠悠悠凝着她,薄唇抿直,看的杜袅袅怪尬的,连忙转移话题,“大人,那除了刚才说的,还有什么障碍吗?”她好一一记下,回去研究对策。
“你是不是说错了什么?”陶玠淡眸睨她。
“没有吧。”她刚才多是倾听,又没提出过多见解,哪来的出错。
对面的男人见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干脆停顿下来,姿态优雅地喝起茶来。
杜袅袅迟疑道,难道……
“陶玠,你刚刚分析的很对,接着说。”
男人放下茶杯,“其四,是应试者的范围,这也是最难推动的一项。官家有意将工商杂类,与世家门阀子弟并举,不讲门第出身,不论地位限制,只要条件符合,一律可参加科举。这条,定会遭到权贵豪门的强烈反对,先帝曾试图推动这项革新,但因反对之声过大,最终不了了之。”
杜袅袅一边听着,心里暗道:不是吧,这个男人他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喜欢听人用命令的口吻跟他说话,难道天之骄子有什么特别的癖好不成。
妈耶,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陶玠哪知道她所想,沉稳的音色未曾停歇,“其五,录用流程过长。按照以往的惯例,科举考试及第后,需经过吏部考试合格才能任官。省试的主考官大多亦出自吏部,我们礼部虽负责主管科举,但录用的实权却在吏部,一旦担任主考官,便与录用的考生有了师生之名,朝中拉帮结派,很容易滋生朋党之风,这也是官家不希望看到的。”
“懂了。”杜袅袅了然于心,这五条她都记住了,回去写在小本本上,一条条琢磨。
她端起茶杯,喝了会儿茶,算算时间,这介乎于两顿饭之间的时点,留下他吃饭,也挺耽误事儿的,不如赶紧散伙,她也好回去办正事。
“这些我都听明白了,一壶茶正好喝完,时间不早了,不耽误大人回家吃饭,我送你出去吧。”
陶玠:……
说了这么久,就给一壶茶喝,连晚食都没得吃。
杜袅袅站起身,坦坦荡荡做出请的姿势,既然大家都这么熟了,饭不饭的,也不那么重要。
陶玠面露遗憾,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在杜袅袅的注视下,缓缓迈出门槛。
侧过身后,他神态怡然,嘴角掠起极小的括弧,经这么一打岔,她大概忘了请他来的初衷。
杜袅袅确实把来时的事儿抛到脑后,科举改革这么棘手,她的一头青丝怕是又难保了。
闷头将陶玠送到会仙酒楼大门外,她正准备寒暄两句,把人送走,在她视线所及的数米开外,陶琦正贴心地扶着杜柒柒,缓慢向他们站立的方向靠近。
陶玠此时站在她的对面,从他的肩头望过去,能够看到陶琦微躬着身子,眸光流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杜柒柒,避免她撞到周围的人和物,他彬彬有礼地朝避开的行人道谢,满眼关注地瞧着身畔的少女,连自家兄长愈来愈近的身影都没察觉。
杜柒柒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常年倚仗的拐棍儿此时成了摆设,悬空地握在另一只手中,她尝试着慢慢向前走,小脸满载笑意,即便她双眸暗沉,也能从她的神态上感受到她此刻的喜悦。
陶玠见杜袅袅眼神游移,说着话似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他下意识回过头……
“哎,那个,大人!”杜袅袅不等他转过身去看,飞快上前,双手一把捧住他的脑袋,强硬地把他掰回来正对自己。
“大人,你想不想去河边走一走。”
她娴美姝丽的面容在陶玠面前陡然放大,微凉的纤纤玉指紧贴他的耳廓,澄澈灵动的水眸一眨一眨,跃跃欲试地征求他的同意。
陶玠:……倒也不必如此热情。
男人被她捂住的双耳渐渐染粉,黑眸深邃,泛着光,冷白的脖颈爬满绯色。
杜袅袅看他没啥反应,抬眸见杜柒柒两人已近在咫尺,二话不说,执子之手,将子拖走。
等走到汴河边,杜袅袅正准备理好腹稿,想着如何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人打发了,陶玠背着手,望着沿河风光,沉声道:“既然到了此处,不如你我泛舟汴河,我详细与你说说,科举革新,最有可能的反对者都有谁。”
杜袅袅听到泛舟河上,本能是拒绝的,可是紧接着便改变主意。
反对者啊,她得好好记在本子上,回去翻翻他们的老底。
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在礼部加紧研究改革举措时,达官权贵们,很快听到了风声。
礼部那个女官,向陶尚书提出了什么革新科举制度的建议:
比如简化录用流程,考生通过科考后,一经录用直接授官,取消吏部考核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