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袅袅见他抿唇不语,“大人,是下官哪里说的不对吗?”
陶玠回过神,“你提的建议很好。我说过,私下里你不必这般拘束,叫我名字便好。”
杜袅袅心下稍宽,“陶玠,我上次问你的,你还没回答我。这宅子,是你的吗?”
陶玠凝着她,“是。”
杜袅袅:“那个老婆婆也是你安排的?”
陶玠:“是。”
他此番坦诚,倒让杜袅袅双颊绽开粉霞,有些不知怎么往下接口。他言下之意好像已经明示,但她又不愿点破。
两人静默片刻,陶玠起身告辞,临走前才说出他此来的真正目的,“科举之事你过于劳累,若是身体抱恙,可以多歇一段日子,礼部的公务会有人顶替,你不用担心。”
杜袅袅:“不是得推行书院考核吗,我明日就可以回去当值。”
陶玠:……
隔了两日,陶琦开办的奶茶店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跟随他的贴身小厮,忙着给客人制作奶茶,抬首一见来人,吓得脸都白了。“公子,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是奶茶不够了?”陶琦转身一看,全身僵住,“兄长……”
片刻后,两兄弟在里间坐定。气氛微妙。
陶琦微低着头,桃花眼里略带冷淡,“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我已经找到了我喜欢做的事。奶茶店只是我的一步,等我经商做出成就来,我再回去跟母亲认错。”
陶玠幽幽开口:“我这次来,不是要揪你回去的。”
陶琦讶然地抬起头,只见兄长从怀里掏出银票,“这里是一千两,你省着些花。母亲那边,我会替你瞒住。”
陶琦怔了怔,“兄长,在杜家,你瞧见我了是不是?”不然他实在想不出会在哪里漏馅儿。
陶玠浅浅勾唇,这个弟弟还不算太笨。那天匆忙一瞥,他让人查了陶琦的行程,这才知道这个弟弟已经从游学的半道跑回了京城,还跟杜袅袅合伙开了奶茶店。
“别告诉她。”陶玠道。
陶琦一愣,“啊?”
陶玠:“别告诉杜娘子,我已经知道你回京。”
陶琦:“哦。”
他奇奇怪怪地睨了睨自家兄长,眉峰挑了挑。
互相瞒着?
你们好像在玩一种很新的游戏。
随着书院数量的暴增,礼部对于书院考核制度,也发布了具体的细则,一时间各大书院未雨绸缪,想在礼部派人来考核前,把自身水平提一提,能在全国书院中排个好名次,若是能冲上第一流,当然更好了。
杜袅袅这一年时间去了很多地方,评定书院等级的同时,也了解了各地的风土人情。应天书院的程山长见到她,也是和和气气的,事关书院的评级分类,之前那些事儿,只当是他有眼无珠了。
转眼间冬去春来。一年后,秋试如期而至。
在后世的记载中,这一次的科举,堪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这是载入史册的一年,亦是科举史上登峰造极的一次考试,录取的榜单,被誉为“千古科举第一名榜。”
在那份榜单中,囊括了那个时代最优秀的人才,这些人才所涉及到的领域,包括文学、历史、思想、军事等多个领域,是后世无法超越的高峰。
颂史记载,这次科举登第的人选中,有文坛风流人物、有思辨大家、有将才、有地质学家、数学家,其中有十人曾担任过宰相之职,有三十四人在颂史中立传。
那是一个繁花盛开的时代。
而在杜袅袅的传记中,多了这么一笔——
杜氏时任礼部员外郎,主导科举改革,力排众议,使得工商杂类皆可科考,增设经义科,设置州试、省试、殿试三级科考制度,广纳贤才,是千古科举第一名榜的缔造者。
第82章 官员落马
后世如何记载, 杜袅袅不知,改革后的第一次科举,她很忙, 忙着记录科考规程实施细则是否有疏漏, 科考的各个环节, 从组织考生入场, 检查携带物品, 到分发试卷、收集答卷, 搬运整理考场物品, 贡院里到处都能见到她的身影。
全程参与下来, 杜袅袅敏锐察觉, 考试制度确实有优化的余地。
比如,为了防止考生作弊, 考生入考场不可以带任何资料, 但作诗赋时, 考生需要用到查检音韵的工具书,有点像现代的新华字典、辞海等, 如果没有,会造成一定的不便。这些要求其实是在合理范围内,但如果准许,又有可能引发作弊的风险,有的考生可能会在这些工具上打小抄。
再如, 考生每人在一个小格子间里考试, 一坐就是一整天,中间连水都不让喝, 未免有些过于严苛了。
杜袅袅记下来林林总总这些细节,琢磨如何进一步改进考试制度。
转眼又到了朝会日, 这天,她如往常一样,与礼部同僚一起到大殿之上等候。
吏部侍郎费得晟作为本次科举的主考官,春风得意。虽然改制后废除了门生制,主考官和考生不再有师徒的名份,但知遇之恩的关系还在,考生们登科,对主考官总是有几分亲近的。
他得了文远候的好处,享受了主考官的超然职权,众人对他毕恭毕敬,而科考时在现场忙里忙外的杜袅袅,看起来就像是一打杂的。
啧啧,可惜了这雪肤花貌的脸蛋儿,秋老虎势头猛,在贡院里顶着大太阳监考,又是忙着誊录试卷,搬来搬去,全是些琐碎跑腿的活计。
她能说会道,能推动革新又如何,还不只是个七品小官。
费得晟怡然自得地走到杜袅袅面前,凝着她娇柔水嫩的脸,“杜员外郎,看上去似有些疲惫,听闻礼部这一年将你派出去,跑遍了整个大颂,什么险要偏远之地的书院都得去考核一番,实在辛苦。这刚回来,又忙科考之事。员外郎颇有才能,可毕竟是个女子,礼部如此磋磨,我看着都于心不忍,不如我替员外郎另寻良机,员外郎意下如何?”
他声音不轻不重,看起来是朝会开始前私下里攀谈闲聊,实际上音量又恰好够旁边礼部的同僚们听见,说话时还有意无意地瞥了陶玠一眼,眸子里带了些挑衅的意味。
徐尧从旁怒视着费得晟,费侍郎这话说的,不摆明给人下套呢,话里像似为杜袅袅考虑,好像她识时务,懂得巴结他吏部侍郎,就能升官似的,话外离间杜袅袅和礼部的关系,让同僚们对杜袅袅产生嫌隙,真是挖的一手好坑。
杜袅袅看费得晟那小人得志的嘴脸,怕不是科举那几天他当主考官,让他产生一种盲目自信,竟然在大殿之上,当着礼部这么多人的面来招惹她。
“费侍郎这话是何意,下官怎么听不明白呢?“她凝眉忖度,“上一次封我的官,将我派往礼部的是官家,莫不是费侍郎自认为已经能与官家齐平了?”
“你……杜袅袅!”费得晟恼羞成怒,国字脸上五官一齐使劲儿,官员的修养气度全换成了尖酸狠戾,“你别不识抬举,我好心好意给你指条明路,你竟诬陷曲解我,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费侍郎,我礼部的人,升迁如何,轮不到你来挂心。”陶玠沉稳的声线下是冷然的压迫感,深沉的眸光落在费得晟身上,如深渊凝视。
徐尧冲着费得晟“哼”了一声,嗤之以鼻,转头招呼杜袅袅,“别理他。”
其他礼部官员或骄矜或淡然地瞥了费得晟一眼。
费得晟碰了一鼻子灰,拂袖离去,这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杜袅袅,等着吧。
吏部掌握官员升迁调任大权,以后有好的机会,也没她杜袅袅的份儿,待在礼部有何前程,尚书和侍郎的位置别说短期,就是可预见的十年之内都不太可能发生变动,她杜袅袅再有能耐,顶多能升个六品礼部郎中。
龙困浅滩。
可惜喽……都是她自找的!
随着“上朝”之声的响起,官员们熟练的列队,依照大朝会的议程,向官家禀明手头处理的事务。
这种朝会,初时参加,还会有些忐忑不安,次数多了,大概就跟公司开例会似的,常规就是那些事儿。摸鱼的人多了,总有些心不在焉。直到——
御史凌彦出列,“臣有事要奏。臣欲弹劾吏部侍郎费得晟,收受贿赂,科举舞弊,违背律法……”
御史戴着獬豸冠,即法冠,獬豸是一种独角兽,似鹿非鹿,似羊非羊,见人相斗,能辨曲直,是代表公平的独角兽,是以御史的冠按照这种神兽的形态而设,意为御史监察百官,明辨是非。
凌御史身穿白色里衣,浅绛色的衣衫,外罩红袍,头顶法冠,十分庄重严肃地宣读他的弹劾公文,这种衣服的设计本就为使百官战栗,此时又是当着官家和文武百官的面仗弹,弹劾的对象还是与凌御史私交匪浅的费侍郎,百官莫不惊奇。
竖起耳朵听下来,凌御史弹劾的理由是费侍郎收受了文远侯的贿赂,让他两个儿子中了进士,而岭南两位有名的才子冯孝、徐廉则落了第。
落第的两位才子在红榜上没找到自己的名字,却见文远侯的亲儿子出现在榜上,这两名公子是京城出了名的混子,文坛会上投笔写不出文章的那种,这样也能中进士?
两人不知怎的,闹到了御史台。这凌御史虽是费侍郎的至交好友,但也是出了名的执拗、刚直不阿,朝会上当面弹劾,直言不讳。
两位才子质疑科考放榜的结果,要求面见官家,请官家给他们殿试的机会。
颂景帝听完御史的面参,脸色沉下来,“费得晟,御史所奏,你有何话说?”
费得晟怎么也想不到,凌彦没弹劾杜袅袅,这时隔一年,竟参了他一本,事儿他是做下了,但认了就是万劫不复,他惨白着脸色躬身下跪,叩拜道:“官家,微臣并未做过违法舞弊之事,请官家明察。”
御史听到风言风语,时不时地揪住捕风捉影的事情,上书进谏,是常有的事,毕竟他们不需要像刑部、大理寺、皇城司那样办案讲证据,只需要尽到监察之责,防微杜渐。
所奏之事,也不是一定会被官家认可采纳,御史多半激进,谁还没得罪过几个皇亲国戚,官家也不喜他们,只是碍于制度,不得不尊重他们的进谏。
费得晟不认,文远侯也赶紧出列澄清,他和费得晟的交易做的极干净,就不信有人能从中找到马脚。那两个闹事之人,多半是凭空揣测。
“官家,犬子是经官家亲自掌眼,考过殿试的新科进士,岂容他人随意诋毁,此事还请官家明察秋毫,还犬子一个公道。”文远侯道。
颂景帝:“事关科举,朕自有裁断,来人,将冯孝、徐廉带来,朕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欺瞒朕。”
皇帝要见那两个苦主,便意味着怀疑揣测。
费得晟和文远侯在大殿上跪着,心里七上八下,两人互视一眼,随即垂下头去,惶惶不安。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多个谎言来弥补,他们刚才拒不认罪,若是真被查出来,恐怕是罪上加罪。
朝会出了这件事,百官们的心思全在吃瓜看戏上。
官家召见了落第的两位岭南路的才子,在偏殿中举行殿试。
本次科举,是大颂开国以来,第一次施行殿试,作为皇帝,他在面见那些考生时,实则并没有问什么为难的问题。
这也很容易理解,即便搁在现代,面试的最后一轮往往不会问专业知识技能,高管们会以放松的姿态与面试者闲聊,问题不难回答,但高层上位者带来的威压,才是让面试者紧张的源头。
文远侯那两个儿子,别的好处没有,见皇帝倒是稀松寻常,反倒显出了从容,得以通过殿试。
此时,偏殿中,颂景帝一改此前面见考生的态度,转而考较作诗赋、论时策的才能。
时间似过得极慢,站在大殿上等候的百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跪在地上的两人如芒刺在背,在众人的目光下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心里胡思乱想,焦灼不已。而凌御史则大义凛然,胸有成竹。
杜袅袅与陶玠的眼神交错,他们静静地等候,结果已在预料之中。
冯孝、徐廉找到杜袅袅时,她从系统里看到两人的简历,系统显示,这两个人“有状元之才”。
系统自然是不会出错的。
这两人论起来,是大颂文坛的新星,来京城备考的半年,诗名已传遍京师,文章自成一派,连翰林院的大学士听闻了也赞不绝口。这两人落第,其中必有缘由。
原本民要告官,需敲登闻鼓,受过非人的刑罚后,才能开堂审案。那一套板子打下去,少不了要躺上三个月,两位才子苦于如何能不受刑,告倒吏部侍郎。
杜袅袅便给他们指了门道,御史台,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
殿中等了约一个时辰,颂景帝重返御座,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怒意。
“费得晟、文远侯,你们两胆子不小啊,明明犯了舞弊之罪,却还在朕的面前谎称无罪!”
皇帝的声调显示他此时已是怒极,天子被人愚弄,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将两张做了手脚的试卷重重拍在案上,方才殿试,两位才子已将搜集到的证据呈上。
“费得晟欺君罔上,收受贿赂,营私舞弊,罪加一等,兹削去官职,查抄家产,交刑部查办。文远侯教子无方,公然行贿,挑衅律法,蒙骗于朕,兹褫夺封号,全族贬为庶民,二子科考成绩一律作废。永不录用。”
第83章 升任侍郎
费得晟面如死灰, 眼神直直落在颂景帝公案的两张试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