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长策走近的那一瞬间,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萦绕在她周围。
却奇异的使沈醉欢喘不过气来。
她嗓子有些哑,但极力克制着即将要崩溃的情绪,对他冷声道:“……出去。”
这话落下,顾长策愣了一下。
整个内室里头一片寂静。
他面色微白。
但还抱了一点希望的轻声问道:“……沈欢欢,你怎么了?”
闻言,沈醉欢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一样,委屈的泪珠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掉。
她原本嫩红的嘴唇现今已变得苍白。
被贝齿紧紧咬着,几乎要沁出血来。
双腿不自觉地蜷缩,两条细白的手臂紧紧环绕着小腿。
这是一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她的头颅也缓缓低垂下去,顾长策抬眸望过去,甚至可以隐约看到她后颈处脆弱的脊骨几乎将要刺破她白嫩的皮肉破土而出一样。
他藏在玄色衣袖下的手指渐渐收紧。
紧接着,便又看到沈醉欢将脸蛋埋在膝盖上覆着的薄锦衾里。
她心中的那口郁气吐不出来,梗的喉舌都在发痛。
头脑也一阵阵的发昏。
这种感觉当顾长策走近的时候表现得尤为明显。
她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喉咙,几乎是恳求一样的对身旁的男人说:“……你出去好不好,顾长策,算我求你……呜……出去啊!”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这话落下,一时之间。
他竟觉得心尖那处疼的好似没有了知觉一般。
就连原本挺直高阔的脊背都显得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但他不死心。
薄唇抿了一下,又凝视着她,呐呐的说:“……沈欢欢,柔嘉还在这……”
若是以往的顾长策,绝计不会想到他竟会有将襁褓中的孩子当作救命稻草的一天。
可谁知听了这话,沈醉欢非但没有心软。
反而让她原本克制的情绪在一瞬间如泄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女子纤细葱白的手指深深插入云鬓乌发之中。
她额头上更是被逼出了一层绵密的细汗。
眼角处落下来的眼泪将腿上覆的那层薄锦衾打出了一片刺目的深色。
她崩溃的尖声喊道:“滚出去啊!带着她一起走,……呜……求求你了,别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想看到你们……”
这话落下,顾长策这些天来眼中渐生的光彩彻底湮灭。
他淡色的薄唇更显苍白。
沈欢欢明明就在他眼前,在他一抬起手便能轻而易举触碰到的地方。
可他竟觉得,她现在离他那样远。
她皮肤薄,一哭起来,眼角红红的。
原本薄薄的眼皮和形状较好的嘴唇也变得红肿起来。
看上去可怜死了。
顾长策手指微动,欲抬手替她擦掉眼泪。
然而手臂刚抬起一点,又无力的垂落了下去。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过身离开了。
顾长策离开之后,沈醉欢牙齿咬住自己的手指,无声哭泣了好久,才慢慢缓过劲来。
当她松开牙齿的时候。
只见指腹处已经破皮出血,满口腥甜。
而她下颌处也因为方才过于用力而变得酸酸痛痛的。
她有些怔然。
方才恍若魔障一般,陷入了一个怪圈中无法走出来。
满脑子都是当初见到的顾长策曾和那女子说笑的画面。
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想,他们连孩子都有了。
现今肯定还在私下里见面吧。
那顾长策为何还要这样对她……怎么可以在她面前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样呢?
她觉得有些恶心,甚至想要呕吐。
可现在将顾长策赶走之后,却又不知为何,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双眼无神地看向四周。
内室一片寂静。
只余旁边小榻上的顾棠还在挥舞着一双小手臂,好像丝毫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一般。
她有些怔然的眨了眨眼睛。
然后缓缓的从榻上站起来。
此时,她身上的那件薄春衫已被方才浑身的冷汗浸透了。
有风从小窗内溜进来,吹在身上凉凉的。
可是沈醉欢却浑不在意一样。
她脚步虚浮,恍恍惚惚的走到了一旁的小榻边。
低垂下眼睛看向襁褓中粉嫩嫩的婴儿。
那时顾棠一个月大了,已经能认人了。
看到她过来,就咧着小嘴对她笑。
可是当沈醉欢迎上小姑娘清澈纯真的黑眸时,却忽然像是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蓦地向后退了两步。
她忽然蹲下身。
葱白玉指紧紧抓住下身裙摆,忍不住的低声啜泣起来。
秋雁从外头个听见声,连忙进来扶着她坐到榻上去。
又是拍背,又是喂水的,她才渐渐缓过劲来。
自那之后,沈醉欢逐渐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生病了。
不是身体上的病,而是心里的病。
她原先再端庄娴静不过的一个人渐渐变得喜怒无常起来。
乳母有时候抱着小顾棠来看她。
她怕自己伤害到小姑娘,于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渐渐的疏远了她。
只让乳母带着顾棠了。
顾长策知道她不喜欢自己,怕惹得她心生厌烦。
于是也自觉地减少了回家的次数。
常常以军营中有要事为由,留在外头个不回来。
顾棠也在这样的家里一天天长大。
后来有一天。
顾长宁回家省亲。
她和顾长策兄妹二人坐在府中内院的凉亭里闲谈对奕。
长宁一抬眸间,忽见远处花园中。
顾棠小小一个人正蹲在一颗老槐树的树荫下玩泥巴。
扶花疏叶之中,她小小的身影若隐若现。
尽管身旁侍女仆从无数的侍奉着。
可顾长宁眸光倏然落在小侄女单薄的背影上。却只觉得她孤单又可怜。
她忍了又忍,终究是没忍住。
她问顾长策:“……哥哥,当年的事情……你后悔吗?”
她没说什么事情,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话落下,顾长策执黑子的修长手指顿了一下。
但很快的又恢复如常。
第95章 我要和离!
语调淡淡的说:“……做都做了,有什么好后悔的。”
他当时是这样答的。
可后来每次午夜梦回。
顾长策独自一人在书房之中,一遍又一遍的叩问心门。
……他真的没有后悔吗?
他年少时候一心想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沈醉欢面前去。
他想让她每天都过的开开心心的。
可现今,沈醉欢所有的摧心折肝皆因他而起。
若是当初没有那样做……若是没有那样做……
她现今是否又会是另外一副模样呢?
元狩十年年初。
因常年郁结于心,沈醉欢身子愈发消瘦起来。
她脊背单薄的就像一张纸,穿上素色衣衫后像是棵刚破土而出的小竹子。
风一吹就将要折断了似的。
顾长策心疼她,常常让府上的小厨房炖了温补的汤送过去。
又恐她得知是自己吩咐人做的,心里面不舒服。
于是这些事情都假借着兰氏的名义来。
可即便是这样,沈醉欢到底也吃不了多少。
但好在,这一年三月底的时候。
林意安来看了她一次。
她给她讲了她在广川的娘亲,林意安的娘叫霍菡萏。
曾经也是忠国公府家的嫡小姐。
她当年一眼便看中了林意安她那尚未获得功名,一清二白的父亲。
于是不顾家人的劝阻,毅然决然下嫁于他。
后来又随着她父亲一路去了地偏人稀的广川。
本是对患难夫妻。
可没想到恩爱日子没过两年,她爹就对她娘心生厌倦。
又续娶了两房美妾。
生了两个儿子。
而身为嫡长女的林意安日子也过得一日不如一日来。
她娘整日里走不出来,现今不过三十多岁,便缠绵病榻已久。
整日里过的浑浑噩噩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满脸浑不在意的表情,甚至手里面还拿了一块糕点在漫不经心的吃。
林意安对她说这些本意是想告诉她,这世上的男人都一个样。
只要他想纳妾,你就是把刀架到他脖子上都阻止不了他。
况且顾大人对她算是好的了,林意安心想。
这么多年顾念着沈醉欢的脸面,一直没将他那外室纳进门,也算是全了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
这样想着,她轻轻拍了沈醉欢的手。
意味深长的说:“不管怎么样,孩子都有了,这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
她本意是想劝她想开点。
可没想到沈醉欢听了她这话,表情恍惚了片刻,忽然便眼前一亮。
她口中喃喃的念叨着:“……对,你说得对,日子总得过下去的。”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忽而抬起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睛。
紧紧盯住面前的女孩。
素白的皓腕微扬,握住了她的手掌。
沈醉欢语气坚定地说:“意安,我要和离!”
……相互折磨这么多年,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就算顾长策不喜欢她又怎么样,难道她的人生中就只有一个男人了吗。
这样想着,她心里骤然一松。
就好像覆在她眼前,困扰了她许久的阴云忽然消失不见了一样。
话音落下,林意安手指都颤了一下。
她不可置信的抬眼看向她,微微睁大了一双杏眼,讪讪解释说:“……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可沈醉欢现今哪里还能听下去她说的话。
她当即便坐在书桌前挥笔写了一封和离书来。
林意安见此,生怕这祸水引到自己身上。
连忙的找理由告辞,打道回府了。
可不等这和离书交出去。
倒先等来了顾长策被皇帝派去代郡平复边境之乱的消息。
和离这事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
她到底是怕他在战场上分心,于是这和离书只是先暂时的藏在了她书桌的屉盒里。
没有拿出来。
又思及待顾长策这次回来之后,两人可能就要毫无关系了。
她难得心安理得的去空山寺为他求了一块玄凛大师开了光的玉佩。
又每天悄悄的拿着自己的小刻刀在上面一笔一划刻下满篇经文。
最后交给珍宝阁的唐掌柜,希望他能做成了一个适合佩戴在人身上的银玉扣。
唐掌柜认得顾长策,自然也认得她,听了她的吩咐。
忙不迭点头应是,他说:“定会让夫人满意。”
闻言,沈醉欢又嘱咐了些想要的细节。
临末了,她心里暗暗盘算了下日子,寻思着顾长策最迟六月中旬也能回来了。
于是她便对唐掌柜说:“我六月二十一日亲自来取,麻烦掌柜的了。”
唐掌柜连忙摆手,说:“夫人客气了。”。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沈醉欢走出珍宝阁的大门,只觉得心境豁然开朗。
那天晚上用晚膳的时候甚至将一整碗粥都喝完了,把在一旁侍候的秋雁给高兴坏了。
顾长策出征时的那一天,她跑到城门前去送他。
鼓起勇气对他说:“顾长策,待你这次归来后,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其实是两件东西。
和离书连带上那枚银玉扣。
……即便是和离之后,她也希望他能一直平平安安的。
可以照顾好顾棠,也可以……娶到自己真正的心上人。
而她……也终于可以放下年少时执念,放下折魔她这么多年的东西了。
当时顾长策听完这话后,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
他只是淡声对她说了句:“好。”
但沈醉欢还是很开心。
她真心的希望他能够平安的回来。
顾长策走之后,她一直想去多跟顾棠亲近亲近。
可这么多年,她觉着自己一直没尽好一个母亲的责任,现今便也没脸去见她。
每次走到顾柔嘉院门口的时候,总是又堪堪折了回去。
那一个月,是沈醉欢这几年中过的最闲适的一个月。
什么爱而不得,什么旁人的眼光,现今她都不放在心上了。
她想开了,胃口自然也变好了些。
秋雁见此,想着法的吩咐小厨房给她做了各种各样的补气血的汤。
将她原本瘦下去的肉都给养了回来。
第96章 顾长策他……他遇到危险了吗?
天气渐渐变热,大多数时候,沈醉欢会留在自己屋里头里翻些游记看。
日头悠悠,过的好不自在。
唯一一件不如意的是,顾长策一直到了六月中旬还未归来。
她有些担心他,但又想到这也不是顾长策第一次出征了。
他那样一个打仗几乎从未有过败绩的人,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沈醉欢这样安慰着自己。
抱着一种惴惴不安的心情。
她在六月二十一日那天回了趟沈家。
想跟姨母多少透露点和离的事情,使她不至于日后乍然听说到这个消息时会受到过多的惊吓。
仲夏时节,难得多云。
浮云飘渺,层层叠叠环绕着烈日,敛去了些许暑意。
姨母屋前头种了一棵枇杷树。
微微透出一点绀青色的叶影映在门前挂着的竹帘上摇摇晃晃。
沈醉欢抬起手腕,衣袖自然垂下,露出小半截白皙纤细的臂膊。
她轻轻掀开了那竹帘。
顿时便觉一阵凉意扑面。
姨母屋里面置了冰鉴。
她抬眼看过去,只见冰鉴之上冒着缕缕白雾。
还未等到开口,便听到一阵清脆空灵的嗓音:“长姐,你今日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