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绰坐在主位,包厢里的人皆挂着谄媚与虚伪的笑脸,他看得烦闷,随手按开手机,正好看到一条来自置顶好友的消息。
嘴角不自觉地带了点弧度,他点进去。
可随着目光掠到最后一个字,那难以察觉的笑也顿时烟消云散。
【顾倚风:我觉得我现在需要冷静一下,先拉黑你几天】
有些不敢相信,他又多看了两遍,但结果没有任何变化。
皱了皱眉,单手打了个问号过去,界面果不其然弹出一个红色感叹号。
一口气憋在喉间,他哑然。
是被气笑了。
他并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甚至对待大多数事、大多数人都没什么情绪,这样的习惯有很大的益处,可以让他可以随时保持理智,永远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可此刻,当看到那个明晃晃的感叹号和一连串系统提示时,大脑的弦还是不受控制,像是被一只不明的手乱拨一阵,嗡嗡作响。
他甚至想现在就走出去,给始作俑者拨个电话。
这时,旁边有人主动开腔,手里还端了杯酒:“时总,我敬您一杯吧。”
胸口的烦躁不减反增,视线盯着那杯酒,他神色淡漠。
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他慢悠悠地启唇:“不必了,我太太不喜欢我身上有酒味。”
说完,他对这次饭局的组织者低语两句话,随即面不改色地起身离开。
有好事者不明所以,一脸震惊:“时总居然结婚了?他这是要去哪儿?”
组织者挑眉:“谁知道呢,回家找老婆热炕头吧。”
第15章 玫瑰夜
从会所出来后,时绰让助理宋温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开着车上了立交桥。
现在不是晚高峰,将近半小时的路程又因为他憋着的那口气,被缩短到了十几分钟。
八点半整。
车子稳稳停到酒店楼下。
长指已经摸上车门门把,可突然,他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停得很突兀,亦如他鬼使神差跑到这里来一样。
代表理智的神经终于后知后觉地冒出来,小声地告诉他,她可能已经睡了,而且应该不想看见他,自己现在这么找上去很不礼貌。
刚打算认同,又立马跑出来另一道声音。
可如果不去问清楚,你甘心吗?
如果今天晚上不见她一面,你肯定睡不着吧!
是了,他不甘心。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被她以一句“需要冷静”拖进了黑名单。
深吸一口气,他收回了手,又默默去拿堆在储物盒里的糖。
从水果糖到奶糖。
五颜六色,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储物盒。
他不抽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养成了思考事情需要吃糖的习惯。平时看不出来,但当这个事情足够严峻时,就需要一些外在刺激了。
圆滚滚的奶糖被咬进齿间,浓厚的奶香味弥漫开来,混着淡淡的巧克力甜。他偏头,视线顺着耸立的酒店大楼一层层数上去,最后在六楼停下。
看不见光亮,可能真的已经睡了吧。
理性与感性又同时跑出来,一个期期艾艾地说“人家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肯定是认真考虑过的,他应该尊重人家”。
另一个则是一边揪着理性的耳朵一边说“能不能别装模作样,你明明就很想去问”。
被吵得脑袋疼,他开门、下车,朝酒店大门的反方向走去。
漫无目的地走到江边,他站在沉甸甸的铁锁链后面,风裹着尘土的气息,将衣摆吹得乱晃。
附近的小公园周围有一座大学,每到夜晚,除了会聚集一堆翩翩起舞的阿姨,还有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们。
他们还有个特点。
成双成对。
视线一转,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灯光昏暗的小摊。
摊主是正是一对大学生情侣。
他们穿着款式相同的外套,脸上的笑容稚嫩又单纯,站在原地时不时冲路过的人宣传一二,但很快,注意力又会回到对方的身上。
不由自主的,他竟然想起了时泽。
他们在大学时期谈过恋爱,跟那对小情侣是差不多的年纪,那,会不会也有着差不多的笑容,以及差不多的氛围?
越想越气,他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觉得这是在自找苦吃。
又盯着江面看了会儿,他还是没忍住,解锁了手机,拨出去一个电话。
“嘟……嘟……嘟……”
连着响了好几下,对方久久没有动静。
就当时绰准备放弃时,听筒里突然传来声音。
“喂?”
声音沙哑困倦,好像还有点委屈。
果然已经睡了。
指肚捏着手机轮廓,他有些懊恼,但依旧把话问出口:“为什么拉黑我?”
因为刚被来电铃声震醒,顾倚风还迷迷糊糊的,听见当头一句问,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呢喃似的问:“谁啊?”
对方沉默一秒,随即听见答案:“你法律层面上的丈夫。”
脑袋立刻变得清醒,她噌地坐起来,纯白色的被子滑到了腰腹前,手里抓着的好像也不再是手机,而是成了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弹。
造孽,她怎么忘了拉黑电话呢!
失策,太失策了。
另一只手又开始绞布料,看见啥绞啥,被罩因此成了重灾区。
她心虚地说:“剧组在赶进度,拍摄任务太重了,我分不出来精力。”
被她敷衍又胡编乱造的借口的理由气笑,时绰换了只手拿手机,懒洋洋地问:“那你把所有的好友都拉黑了?”
顾倚风没答,沉默地很彻底。
最后只弱弱地说:“那我给你放出来总行了吧。”
时绰:“现在就放,我等着。”
顾倚风不敢耽误,挂了电话就切换到微信,三下五除二地把时大总裁从黑名单里挪出来,还又发过去两条语音,以此来证明自己。
“给你放出来了。”
“时先生,那现在我能睡觉了嘛?”
很快,收到了他的回复。
也是条语音,比她的短很多,只有两秒。
“时太太,晚安。”
男人声音一如既往的磁性好听,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晚上的缘故,还多了几分慵懒。
心跳又开始崩盘,顾倚风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躺倒后又抱着被子滚了两圈,她深吸好几口气,默默催促自己睡觉。
只是她不知道,此时此刻,某人二度、三度点开她发的语音。
甚至还长按选了收藏。
顾倚风做春梦了。
这对于长这么大从来没做过春梦的小顾女士来说是件大事。
更何况这几天发生的事,确实太多太杂了。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相信一下玄学。
度娘比她想得更直接,才给了几个关键词,就洋洋洒洒列出来好几条。
而且每一条都看着很有道理。
预示着好运的到来,可能预示着婚姻美满、财运亨通和身体健康。
预示着不幸的到来,可能暗示着有人暗恋自己、有人向自己示爱或有人背叛自己。
对爱情、x爱等方面的渴望和期待。
……
这些看下来,顾倚风的表情也变得很复杂。
想了想,她果断跳到医学领域,认可了“精神压力过大”这个原因。
嗯,对,她就是压力大。
跟爱情什么的才没有关系!绝对没有!
没再纠结春梦的事,到片场后,她飞速投入工作。
今天要拍的是一场床戏,也是全剧唯一的床戏。
主角是沈黄粱和主线大反派。
在设定中,大反派的母亲出轨,他从小就遭受父亲的家暴,形成了畸形的阴暗性格,但却对向光而生、如同小太阳一般的沈黄粱一见钟情。
而沈黄粱则是出于某些原因对大反派一直有恻隐之心,在三番两次的对手戏中,她看到少年心底的月亮,不顾一切的想帮他捞月亮,她也明白,自己渐渐喜欢上了那个总是扮凶的少年。
可水中的月亮到底不堪一击,沈黄粱不仅没有救赎心里的少年,还搭上了自己的命。
也是因为她的死,少年光速黑化,命运的转盘正式开启。
这一段剧情,发生在少年黑化前,也是沈黄粱的十八岁。
“尤鞠还没来吗?”
四处眺望一圈,顾倚风看向一个人排戏的男演员,询问金澄。
金澄正在看手机,闻声抬头:“刚刚给她经纪人打电话了,在路上,应该快了。”
就近找了个小凳坐下,顾倚风也不说话了,就托着腮,目光盯着不远处的男演员紧紧不放。
像发现了宝藏的海盗。
演员叫何西,上戏出身,虽然硬件不错,但因为背后没什么大树,出道两年也只演过一些男五六号,没什么记忆点。
与薛正朗不同,何西是金澄发现的“宝贝”,据说试镜那天他一眼就相中他,一直嚷嚷何西就是他最理想的“夏桀”。
夏桀是大反派的名字。
其实最开始顾倚风没有get到何西的非比寻常,之前也拍了几场戏都是中规中矩,但偏偏今天,他换上那件洗的发白的衬衫,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很瘦,气质也是偏清冷那挂,关键,他有一双感情极其丰富的眼睛。
亮而有神。
就像现在,他咧嘴一笑,说着戏里的台词,那是对沈黄粱的告白,只是很简单的表情与肢体动作,夏桀的那股脆弱又疯狂的劲儿便被狠狠拿捏。
似乎是她的眼神太滚烫,何西顺着看过来,当发现是她时还腼腆一笑。
一旁的金澄也忍不住打趣:“你现在的表情很像个老色胚,注意点哈,这么多人呢。”
“你才老色胚!”
悻悻地收回视线,顾倚风辩解道:“我只是欣赏,很单纯的欣赏好吧。”
说着,她眸光闪躲,又伪装得很淡定。
其实,除了欣赏外,她刚刚的确神游了一小会儿,但跟何西本人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他穿白衬衫的侧面,让她下意识想到了另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今天早上还在她梦里出现过的人。
额前发丝凌乱,白衬衫被溅上水珠,锁骨清晰可见……
耳朵隐约变烫,她故作镇定,扭头看向朝他们走过来的薛正朗。
连忙借此岔开话题:“今天没你的戏份啊?”
薛正朗笑嘻嘻地坐过来:“我有个好消息要跟你们说。”
顾倚风一脸淡定:“什么?中彩票了?”
薛正朗:“比那个还好!我签经纪公司了,他们给我的评级是A,我要迎来璀璨的星途了!”
“是吗,那的确的好消息。”顾倚风很捧场地又问:“哪家公司?”
薛正朗神秘兮兮地揭开谜底:“就是业界非常非常有名的那个,赫塞特娱乐!”
“你签了赫塞特!”
发出震惊声的是金澄,他差点惊得从小椅子上站起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不是,你小子人脉这么硬吗,赫赛特都能进。”
薛正朗不乐意了:“就不能是我的真本事吗?”
金澄:“真不是我小看你,赫赛特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多少演员的梦想之地啊,背靠时氏不愁资源、不缺投资,是娱乐圈最有话语权的娱乐公司之一了,连我们这些做幕后的都最想跟赫赛特合作。”
薛正朗打哈哈过去,又看向不再出声的顾倚风:“顾编,你不替我高兴吗?”
这小子!
顾倚风看过去,低声阴阳怪气:“都是你靠出卖组织换来的荣华富贵呀。”
三个人说说笑笑之间,尤鞠到了。
但只看见她带了一个助理,经纪人不在。
虽然疑惑,但金澄也是专业的,确认了一些走位和细节后就开始拍摄了。
何西虽然名气差很多,但胜在科班出身演技底子很好,两个人的对手戏丝滑有细节,连空气中都充满暧昧的气息。
对于此刻的沈黄粱来说,她被“乖乖女”的名号桎梏太久,世俗之外的夏桀就是她的药,也是会上瘾到不愿停下的毒。
“cat!非常好,这条过了!”
金澄激动得喊了声,然后忍不住跟旁边的顾倚风分享:“真的太带感了,比想象中好得多!”
顾倚风表情起伏不大,但眼底的惊喜也不少。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刚刚一直在盯着尤鞠看,总觉得有什么非比寻常的情愫,游离在台词之外。
今天的重头戏只有这一场,其余都是一些较为日常流的。
距离尤鞠杀青也只剩明天的最后一场戏,此刻她没有登上保姆车,而是抱着热水杯、裹着小毯子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让本就清瘦的身姿更显得羸弱。
腹中的绞痛一阵阵抽起,她咬着牙。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声音:“我这儿有暖宝宝,需要吗?”
她抬眸,是顾倚风。
她指了指小包,很利索地拿出来一片,四四方方、大红色的包装,还印了两只黄色的袋鼠。
“谢谢。”
没有矫情地矜持,尤鞠气若游丝地道了谢,然后接过暖宝宝,熟稔地拆开包装后贴在内搭外面,又用外套遮住。
弄完这些,她拍拍一侧的空座位,示意她坐。
顾倚风左右看了圈:“你经纪人和助理呢?”
“助理去帮我买暖宝宝了,至于经纪人,”说到这里,她眼底划过一丝嘲弄:“徐疏寒给他送了个新人,他去看了。”
眉间见褶,顾倚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但又不敢贸然搭话,怕自己猜错平白添了眼前人心里的苦闷。
反观尤鞠,自从贴好暖宝宝后,脸色也逐渐舒坦起来。
虽然嘴角扬着弧度,可跑出来的话却很凉嗖嗖:“男人可不就是那样子吗,好的时候甜言蜜语说要摘星星,看你看乏味了立刻就能有新的。”
顾倚风抿唇,没有打断她。
尤鞠继续说:“顾编剧,我挺羡慕你的,你跟他已经领证了,你们有法律上的保障。”
顾倚风小幅度地摇头,纠正道:“其实如果男人真想玩,一个小本本左右不了什么。”
“时总看着不像会乱搞的人啊,跟姓徐的可不一样。”
认真想了一圈,顾倚风如是说:“其实我跟他没有那么熟,也只认识了不到两个月,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我并不清楚。”
尤鞠轻佻眉梢,盯着那双潋滟生姿的狐狸眼看了会儿,一字一句问出来:“那,你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