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泽从沙发上坐起,走近时笑眯眯的:“嫂子好。”
“你好。”干巴巴地敷衍了声,她迅速移开目光,却又阴差阳错落入另一方湖泊。
他们的眼睛有些像,都是凤眼,只是时绰的更漂亮一些。
察觉到她的不自然,时绰不动声色地握了握她的手:“不舒服?”
顾倚风打哈哈:“没有,就是没想到你堂弟跟你长得还有点像。”
啊啊啊她早该想到的!
天底下怎么会有人的气质和半张脸那么相似,人家俩根本就是一家人啊!
真是……被自己蠢哭了。
心里的石头压的喘不过气,她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对他说出实情。
这要她怎么说,说“你堂弟其实是我前男友吗”!
这段无人发觉的小插曲很快过去。
因为人都到齐了,做饭阿姨端着菜走出来摆盘,看到顾倚风座位地的时候还特地问了句:
“顾小姐有什么忌口吗?”
“她不吃蒜。”
同样的四个字,来自两个方向。
连声线都是差不多的清冽。
倒吸一口气,顾倚风甚至不敢看任何一个人的表情,讪讪道:“对,我不吃蒜。”
别说蒜,她甚至觉得自己不能吃这顿饭。
第12章 玫瑰夜
时绰朝时泽的方向看过去,眼神幽幽:“你们,认识?”
顾倚风抢在时泽说之前开口:“大学同学!一个社团的,吃过几次饭。”
“哦,是吗。”闻此,时绰冷冷淡淡地笑了声。
是截气音,连是不是真的笑了都令人拿捏不准。
这一顿饭顾倚风吃得心不在焉,连头都没抬几次,就专心致志地吃最近的一两盘菜。
“倚风啊,你外公最近怎么样了?”
抛出问题的人是时老爷子。
她放下筷子,乖巧地答:“外公身体好多了,天天让我爸带他去钓鱼,今天还给我打电话说想跟您聚聚了呢。”
老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招呼她继续吃,别拘着。
饭后,时绰被老爷子和他父亲喊进了书房,而苏素有别的事先走了,顾倚风一个人待着无聊,跟其他长辈客气了几句就去到小花园,想逗狗玩。
直到她的身影从玄关看不见,时家二叔才不忿道:“老爷子倒是偏心得厉害,什么好的都给时绰留着,连结婚对象都是顾家的千金。”
他的话是对着自己大儿子讲的,可后者却迟迟没接话。
时二叔又道:“你这段时间也上点心,之前不是让你去跟孙家的小姐见一面吗,赶紧的。”
时泽还是一句不发,但却站起来也走向玄关。
屋外霜气初生,虽然无风,但丝丝缕缕的寒气依旧从衣缝里挤进来。
顾倚风蹲在花丛边,娇艳欲滴的花早就谢了,徒留一圈黑枝枯叶。
“来,爪爪。”
她嘴角含笑,握住了小五伸出的前蹄,忍不住赞叹:“真乖呀,比你那个哥哥可讨人喜欢多了。”
“的确,比起某个爱装灰姑娘的大小姐也乖多了。”
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顾倚风呆呆地看过去,秀气的眉心皱皱巴巴,行程一个小小的川字。
她没想到,时泽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情绪猛地出现异样,不是男女之间的心跳加速,而是面对尴尬气氛的厌恶。
她吞咽一口,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是该叫你时泽,还是沈泽?”
时泽倚在墙边,笑意很浅,摊手道:“都可以。毕竟谈了两年恋爱,你也从来没跟我说过你的身份,我们算两清了。”
眸光一凛,顾倚剑松开了小五的前爪,站起身:“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干净,我可不后悔瞒着你,毕竟你当时跟我分手的理由,不就是因为我让你觉得没有利用价值吗。”
说到这里,她嫌弃地嘲道:“虽然我是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段换了姓,但沈泽,你真的真的让我觉得恶心。”
“顾倚风!”
时泽冷了脸,一步就迈到她面前,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凶狠道:“你如果最开始就告诉我你是顾家的千金,我们已经结婚了!”
“我现在也已经结婚了!”
一把甩开他的手,她嫌恶地看了眼刚刚被紧握地位置,心底膈应极了:“真想打死二十岁的我自己,居然喜欢过你这种家伙!”
“是啊,你曾经很喜欢我。”时泽眯了眯眼睛,不说话时,整张脸与那人更像:“既然都是和时家联姻,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你配得上她。”
这次说话的人不是顾倚风,而是从更后面走出来的时绰。
比起已经接近歇斯底里的时泽,突然出现的时绰极度冷静。
黑色的衬衫更衬得他气质凉如玉,领口的扣子松开一颗,少了点一板一眼的规矩。而且比起分开时,他的鼻梁上还多了副银边细框眼镜,不苟言笑,却俊美非凡。
他最后站定在顾倚风身前,彻底将她与时泽隔开。
看着他的背影,她觉得心口有什么疯狂跳动的因子得到了安抚,连原本纷乱的情绪也忽得定下来。
时绰主动去拉她的手,动作轻柔,视若珍宝:“他弄疼你了?”
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顾倚剑抿唇,很郑重地点头:“嗯,疼了,你要给我讨回公道吗?”
时绰嘴角上扬,指腹在那圈红痕上揉擦一遍,继而回头望向时泽,语气森然:“还需要我提醒一遍,你名字里的‘时’是怎么来的吗?”
没有过多的赘述,连语气都平淡如水,可就是很容易令人听出湖面下的骇人冰山。
这是只有常年执掌杀伐的人,才能有的,融进骨血里的不怒自威。
时泽脸色铁青,不再固执地站在原地,转身离开。
可刚走出去一步,就被人喊住。
“回来。”
时泽顿住:“做什么?”
时绰不疾不徐道:“向她道歉。”
“时绰!你别太过分!”
时绰依旧捧着她的手,语气也沉下来更多:“是不是过分,你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
说着,他扫视过去:“是道歉,还是让我把那几个项目拿回来,你自己选。”
一口牙险些咬碎,时泽深吸一口气,又走了回来。
“顾倚——”
“你叫她什么?”
没说完的名字被警告声打断,时泽攥紧了拳,再次开口:“……嫂子,对不起,今天是我冲动了。”
看着他吃瘪的样子,顾倚风憋笑也憋得很辛苦。
好爽,这就是有恃无恐的感觉吗!
目送时泽离开,顾倚风痛快地笑出声:“时总真帅。”
时绰闲闲看着她,没有接话:“饭吃完了,送你回去。”
上车后,时绰一言不发地系安全带。
车内萦绕着淡淡的香气,偏木质香,还掺杂了一些柑橘,清冷又清爽,不搭调又适宜得不行。
余光凝在他手背的青色疤痕,顾倚风心脏一揪,主动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但我跟他真的很久没见过面了,不想节外生枝才没有在饭桌上说。”
发动机的声音依然在响,车顶的小灯散着昏黄的光晕,洋洋洒洒地落在他们头顶,每一根发丝都不放过。
时绰侧头看着她,淡淡道:“我明白,换做是我也不会当着长辈说这些事。”
顾倚风咬唇:“你生气了?”
时绰不假思索:“没有。”
车内陷入一阵沉默,少顷,才又响起声音。
男人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还是有一点吧,毕竟如果不是后来的事,我猜你应该一直都不会告诉我。”
被说中了……
尴尬地别开脸,她更不敢看他的眼睛了。
耳边又传来他的询问:“你跟他,谈了多久?
顾倚风抠着手指,答:“两年多吧,具体记不清了。”
时绰挑眉:“初恋?”
顾倚风心又拧成了麻花,硬着头皮颔首,随即赶紧找补:“但我们已经分手大半年了,他所有联系方式我都删了!”
兀的,男人唇边噙着难以察觉的笑意:“嗯,我知道。”
话音一落,油门被踩动,方向盘打出去半圈,车窗玻璃外的老宅逐渐看不清,白色的保时捷隐入成片的车流。
忐忑地等了几分钟,顾倚风抠着手指,又小心翼翼地问:“你不问别的了?”
时绰:“我没有好奇妻子初恋男友的习惯。”
顾倚风:“……”我就嘴欠!
回到酒店楼下时,已经超过十点半了。
打开车门前,顾倚风的手搭在银色的把手上,问:“你能下车送我吗?”
时绰顿了顿,道:“好。”
下车后,她走出去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男人身型修长,黑发黑衣,却又意外的与身后夜色隔绝开。不知道是不是路边灯光的缘故,他的轮廓多了圈模糊的淡光,像极了西方中世纪彩绘玻璃上的天神。
心一狠,她又跑回来。
然后气势汹汹地抱住了他。
时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僵住。
大半张脸都埋在他肩颈处,顾倚风瓮声瓮气道:“有些事很难说明白,但我觉得,这样抱抱你可能会好一些。”
时绰没应声,她就一直抱着一直说:“你要还是生气可以告诉我。”
她的手臂很有力量,就这样绕过他的腰到了脊背,就跟怕他推开跑掉似的。
厚重的夜色下他们靠得很近,近到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如雷贯耳,周围不远处就是车水马龙的浪潮、五光十色的霓虹。
感受到她因为过度的紧张而微微发颤的身体,时绰垂眸,没有抬手,只沉哑着声音开口:“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顾倚风猛地抬头,像是听到什么鬼故事,脱口而出:“当然不喜欢了!”
她喋喋不休:“我对他早就无感了,要不是因为今天情况特殊,我甚至这辈子都不打算再遇见他!”
时绰轻笑,胸口中的一团积雨云不知何时变了颜色。
他不动声色:“你先松开我。”
顾倚风“哦”了声,放下手后退一步,又问:“那你现在还有没有在生气?”
说着,又举起自己的手腕,亮出之前一直藏在袖口里面的月长石手链:“你看着它,认真说。”
嘴角弧度更甚,他就不顺她的心:“待定吧。”
??待定?!
顾倚风撇嘴,心想这男人嘴倒是挺硬。
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时绰开口:“早些回去休息吧,晚安。”
恶狠狠地推了他一下,她迅速跑上几层台阶,然后冲还站在原地的男人大声说:“就不跟你说晚安!”
最后一个字蹦出来,她飞一般地跑完剩下二十几层台阶。
看着她的背影,时绰无奈地叹了口气。
凤眸映着细碎的光点,他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赶在她走进大厅前的最后一秒按下快门。
看着照片里的纤细背影,他想了想,默默设置成屏保。
第13章 玫瑰夜
这晚,顾倚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了大学时候,那个愚蠢天真、以为不顶着“顾家大小姐”也能拥有一切的自己。
起初的确是一场美梦,她跟所有漂亮的女孩子一样,大一刚开学就受到了许多人的青睐,出众的长相,洒脱的性格,还有卓越的能力,无不在彰显她的优秀。
面对数不清的示好,她只觉得幼稚,丝毫提不起兴趣。
直到大二时,她要参加一个竞赛,但是存有PPT的u盘却找不到了,当时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是一个叫沈泽的人在校园里跑了四五圈帮了她一把。
也是那天,她正式记住了他的名字。
再后来,跟一些偶像剧的套路差不多,他教养不错,气质出众,还胜在长了张很有记忆点的脸,雷打不动追了她一个学期后,他们在元旦当天确认了关系。
就当她以为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时,她意外得知,当初故意扔掉她u盘的人就是他,目的也很明确,为了得到她的联系方式。
而追她的理由更恶心,看她长得好看,想追到手后跟朋友炫耀。
知晓这一切的当天,她打消了带他回家的念头,并且准备跟他好好聊聊,但是没想到,毕业季的雨虽迟但到,且将她浇得通透。
他先一步跟她提了分手,从他跟朋友的电话中得知,他准备追一个上市集团的千金。
那一刻,顾倚风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她以为的纯情恋爱,其实是一场注定无疾而终的马路戏,连让人为它驻足的资本都没有。
因为在沈泽的眼里,他不会和一个除了外貌一无所有的灰姑娘在一起。
或者说,他想要的是一步登天,而不是数十年如一日的酸涩。
哪怕她是四年的年级第一,哪怕她大四时拿下过众多大厂的offer,哪怕他们是彼此的初恋,哪怕他们也曾并肩在星夜下笑过、哭过,都没有任何意义。
与沈泽分手,后来的顾倚风每个日夜都觉得无比庆幸的,可在当时当刻,她还是无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心理上的问题。
比如,她出现了对男性的PTSD。
大半年的时间,她几乎抗拒了所有别有心思男性的靠近,甚至连小说都写不出来。直到两个月前,与时绰领证。
接受了一场应该也会很无趣的婚姻。
“嗡——嗡——”
手机的闹钟已经响了十多秒了,顾倚风终于摆脱梦境,汗涔涔地把它按灭。
捂着晕乎的脑袋,她闭目养神了几分钟,才重新睁开眼。
划开手机,她率先在微信看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纯黑色的头像,角落还有一个小小的字母z。头像的右侧,也是只有“pool”一个英文单词作昵称。
她挑眉,知道这是沈泽发来的。
不对,现在是时泽了。
再继续看,果然,头像和昵称的下面还带了一句话的验证消息。
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
顾倚风深觉好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低低骂了句“真够好笑的”,说完,不假思索地就点了拒绝。
并且同样配了条消息——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我也没有留前男友微信的习惯。而且,他看到会不高兴】
这个“他”没有明说,但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盯着不在有动静的手机看了会儿,顾倚风轻哂,立刻身心舒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