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静悄悄下来的心房,顿时又变得嘈杂。
理性中百密一疏的感性最为动人,而能在这份感性中依旧可以靠理智做出判断,弥足珍贵。
又给版权编辑发过去一句话,她切屏到了微信,给他拨了个语音电话。
“嘟……嘟……”
两声忙音结束,传来他的声音:“喂?”
如玉如脂的手在此刻纠结地团成了拳头,按在几件已经叠好的衣服上:“时总,想当我甲方直接跟我说呀,咱们内部消化。”
听筒那边安静了一秒钟,紧接着响起那道清冽的声线,好似也隐约含了笑意:“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报价还满意吗?”
顾倚风故意刁难道:“不是很满意喔。才一千万,我的书在你心里的商业价值就这么点?”
实话说,一千万的影视版权,哪怕放在当今整个IP改编的市场上,也是极高的报价。
就像《赴约》的网络剧版权,其实只卖了一百五十万。
远远不如“顾十四”的其他代表作。
时绰不疾不徐地答道:“《三顾》的商业价值我自然很看好,但你知道,我是个商人,自然要用最少的付出争取最大的利益。”
脸皮真厚!
顾倚风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居然能有人把自己是商人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但仔细想想,这种自我形容好像也只有从他嘴里说出来,才不显得狂妄自大和油腻,反而真的更像是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
食指开始在几层布料上面画圈,她又问:“那这一千万,是赫赛特娱乐给《三顾》的,还是时先生打算给时太太的?”
“还记得我前面给你发的消息吗?”
他答非所问,顾倚风迟疑了半秒才接上话:“你说让我相信你?”
时绰:“对,相信我。”
“这一千万没那么不清不楚,我们领过证了,我全部的私有财产都挂着你的名字,而这一千万,仅仅是我对《三顾》这个IP商业价值肯定。”
“还是说,你对自己的作品这么没信心?觉得区区一千万还掺水分了?”
“看不起谁呢,我的书能给你赚回来十倍、百倍的钱!”
最受不了这种话,哪怕知道是激将法,顾倚风也忙不迭地反驳。
明艳的小脸挂着凶悍的气势,更显得五官凌厉。
时绰兀得笑了:“嗯,我知道,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没有敷衍,没有犹豫,没有客套。
哪怕说这句话时连个语气的起伏都没有,可就是轻松撬开了顾倚风的心脏。
那股几近疯狂的躁动又来了,只是这一次,没有不切实际的慌乱,反而令她无比心安。
就像他说的,不只是“时绰相信顾倚风”,而是那人站在市场与资本的立场上,肯定了她的能力与价值。
这种肯定,大于无数赞美。
随着这句话落地,她内心深处的最后一点为难,也跟着烟消云散。
与早就零下的京市不同,哪怕是十二月底,魔都依然有两位数的天气。
熟悉的潮湿冷气钻入衣服,顾倚风不适应地打了个哆嗦。
出机场大厅后,顾倚风左顾右盼,终于在一众车水马龙中,看到了记忆中骚气到不行的红色超跑。
她扯扯时绰的袖口,笑意盎然:“走吧,外公说他亲自来接我们,是我弟开的车。”
时绰颔首,任由她的小动作。
车门拉开,果然看到顾如海和蔼可亲的面庞。
只是不等她开口,驾驶座又传来小顾总气势汹汹的斥责:“一步不让,告诉鼎昌的人,别想拿这种事威胁,顾氏不吃这一套。”
电话被挂断,他敛起脸上的戾气,回头简单打了个招呼。
顾倚风挑眉,忍不住道:“弟弟,虽然你有事业心姐姐很高兴,但你得注意点形象,别让人觉得顾氏继承人是个彪悍的热血青年。”
顾·热血青年·倚霜有些语塞,视线偏移,到了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时绰身上。
他嘴角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是吗,那姐夫你觉得呢?”
第30章 假正经
时绰眼睑微动, 乌黑的睫与淡漠的瞳形成强烈对比。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毛衣,高领手织款,没有多余的点缀和装饰, 将他身上的矜贵气质勾勒成型。
掌心闲闲地贴在膝盖正上方, 他道:“我脾气也没多好,训人的次数跟你比只多不少。”
话音刚落,顾倚风没忍住,嗤笑出声。
她随意地将头歪靠在男人臂膀处, 语调轻扬:“可我不喜欢脾气差的人怎么办?”
“得了吧, 全家就数你脾气最差,你还嫌弃别人?”
被拆台了也不恼, 顾倚风瞪了眼驾驶座上的“司机”, 忿忿道:“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快点开车。”
将脸转回去前, 顾倚霜又望向时绰。
两人的视线在无声的空气中碰在一起, 是一种深究, 也像是一种博弈。
结果昭然, 尽管神色不明, 可顾倚霜看他的眼神, 没了起初的敌视。
而他们的一切交谈, 都被顾如海看在眼里。
就是因为有试探的念头,他才特意坐在副驾驶座,借助后视镜, 将这位外孙女婿打量个仔细。
平心而论, 时家的基因确实不错, 这小子长了张无可挑剔的脸,身姿和气质也很出众, 挺拔斯文,礼数尽至,谦逊中不卑不亢。
他还算满意。
如是想着,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笑眯眯地问:“时绰啊,你就这么跟倚风回来,时氏那边没关系吗?”
时绰淡然自若,神色中多了分难以辨别的认真:“我觉得二者并不冲突,我陪倚风回家是作为丈夫应该做的。”
“而时氏的工作事务就更简单了,在哪里都不会有影响。”
他言语中透露出几分张扬,眼神尽是自信。
顾如海没有再说话,算他过了自己这关。
因为在生意场上折腾了太多年,在认识一个人时,他习惯了用一些有关实际利益的东西放在天平上,然后用作衡量的方式。
这种习惯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生意人,恰恰相反,他格外欣赏有野心有能力的年轻人。
譬如,时绰这种。
能在那样的家族里成长为掌权者,足以证实他的手段与心狠。
起初他也是有些担心,怕自己的外孙女跟这样的结婚会受委屈遭冷落,但现在看来,这份担心是多余的。
与爱情无关,只是基于过来人的经验,他看得出来,像时绰这种面面俱到的性子,不会允许自己有一段千疮百孔的婚姻。
至于这小子待倚风究竟有几分真心,还有待观察。
不到半个小时,车开进了魔都最金贵的一片地皮。
建在这儿的,是一幢年代久远的老洋房。
虽然有过二度装修,但在外观上充分保留了上世纪的风格,在新古典主义的基础上,异国风情与本土的历史文化完美融合。
大片的彩绘玻璃充斥着神秘的西方神话元素,几乎占据半个三楼的大露台极具特色。
小心思虽多,却不显得臃肿,反而线条流畅,美感颇盛。
再往下看,偌大的小花园中栽了大片的花圃,郁郁葱葱之上,是颜色圣洁的白洋牡丹。
白墙白花,红檐红瓦。
时绰一直都对魔都特有的老洋房建筑很感兴趣,更何况是这类最顶尖的设计。
“外公,您又换花了呀?”
顾倚风望向那片洋牡丹丛,忍不住感慨,随即偏头对时绰道:“我外公特别喜欢养花,上次我回来时这里种的还是五颜六色的郁金香。”
顾如海听到了她的话,孩子气地哼了声:“你都大半年没回过家了,还不允许外公换个适合冬天养的啊?”
插科打诨两句,几个人进了屋。
“阿拉维来了(我回来了)!”
伴着一声地道的魔都话,顾倚风兴冲冲地向沙发上的父母打招呼。
脱下厚厚的风衣外套跑过去,一把搂住母亲顾芸:“妈妈我好想你!”
坐在左侧单人沙发上的顾父肖正楼不乐意了,道:“怎么,只想妈妈不想爸爸?”
顾倚风坐直了身子,笑得灿烂:“都想都想。”
说完后,她站起身,主动拉住时绰的手腕把他带到沙发上,还担心后者不自在主动做起介绍。
时绰没有打断她,反而有些乐于沉溺于她的热络中。
因为他知道,她在用另一种方式维护自己。
但他也没有做躲在她身后的甩手掌柜,依旧在几个关键的拐角点开口,只有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很是表明态度。
不是第一次见面,肖正楼看向时绰的眼神不像顾如海那样打量巨多,更为和善。
至于作为母亲的顾芸,倒真的是“丈母娘看女婿”,满心满眼都是欣赏,尤其是看到他对顾倚风的几个小动作,就更满意了。
家里的阿姨将饭菜端上桌,顾倚风将筷子递给时绰,盎然一副东道主的气派:“你试试合不合口味,要是不喜欢我带你出去吃。”
时绰莞尔,轻叹一声:“我怎么觉得,你把我当三岁小孩?”
眨巴眨巴眼,顾倚风一愣,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话,耳根一热,气鼓鼓道:“你爱吃不吃!”
顾倚霜的座位距离他们最近,听得也最仔细,甚至到最后,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呵呵,某些人哦,嘴上说什么表面关系、塑料夫妻,还不是担心这担心那,连筷子都要帮着拿,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手断了。
正这样想着,耳边突然响起他的名字:“对了小霜,你可得跟人家时绰好好学学,你刚开始接手家里的大小事务,肯定有很多不会的。”
是母亲顾芸。
手里的筷子戳了两下米饭,顾倚霜面无表情地应下:“嗯,知道了。”
没有察觉到他的闷闷不乐,顾芸继续说着:“别看时绰只比你大四岁,可人家二十就进时氏了,这都六年了。”
顾倚霜冷冷淡淡地呼出一口浊气:“好,我会好好跟他学习的。”
看到他这么听话懂事,顾芸还想说什么。
可才刚念叨出来两个字,就看见前一秒还一切正常的儿子突然站起身:“我有点不舒服,就先上楼了,不用给我留饭,你们慢慢吃。”
说完,他离开餐桌,头也不回地踩上楼梯。
顾倚风率先反应过来,刚想追过去,手就被身侧的男人拉住。
“我——”
“没事,你先吃饭,我去看看。”
他的口吻一如既往,可正是因为这份一如既往,才让他的言语多出一份澎湃的力量。
好像是古时候运筹帷幄的将军,不需要太多的军令状,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令人信服。
大掌掌心干燥,温热从川字纹渡至她手背,顾倚风咬了咬下唇,耳边不自觉响起妈妈说的那些话,只迟疑了刹那,便点头同意。
“他的房间在二楼左手边第一个。”
“好。”
简单向长辈们说了声,时绰也上了楼。
餐桌上恢复安静,顾倚风深吸一口气,看向顾芸:“妈妈,您刚刚不应该那么说。”
顾芸错愕,有些不明所以。
顾倚风放下筷子,一本正经:“您那样说,会让顾倚霜觉得您认为他不行,什么都做不好,只能仰仗学习别人。”
顾芸慌了:“你知道的,妈妈没有这个意思的。”
顾倚风:“可他还是伤心了。”
楼下的交谈声并没有传到二楼。
正对着楼梯的是一面小小的窗户,窗台上摆了盆颜色娇艳的虞美人。而虞美人的正下方,便是纯白的洋牡丹,造成了反差极大的颜色碰撞。
转头看向那道紧闭的房门,时绰轻敲两下:“我是时绰。”
房间内没有传来回应,他便继续道:“我可以进去吗?”
大概半分钟,门把手转动,是里面的人开的门。
顾倚霜手里拿着听从屋内小冰箱里取出来的啤酒,站在门的另一面,神色恹恹:“有事?”
意料之内的煽情话术没有出现,连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嘴脸都瞧不着。
时绰神色了了,寡淡,却不会让人觉得自己被忽视。
他开门见山:“时氏近几年的侧重点在人工智能,而这方面国内做的最好的就是顾氏。”
停顿一瞬,他继续道:“我知道你大学读的也是人工智能,有些专业性的问题想问你。”
眉尾轻挑,顾倚霜让开了路。
半个小时后,房间的门把手再次转动。
时绰的视线定在只有一步之遥的女孩身上,唇边的笑意清晰可见:“吃完饭了?”
顾倚风换了件奶油色的毛呢连身裙,高领,修身款,深棕色的细长腰带恰如其分,令窈窕身姿加分无数。
她脸上的淡妆被擦掉,只留下裸色的口红。
眼神中布满担心,顾倚风去扯他袖口:“你们……没事吧?”
时绰哑然:“能有什么事,还担心我跟你弟弟打起来啊?”
“我这不是担心嘛。”嗔怪一般的语气,她很干脆地拉住男人的手腕,也是亏了心里面的焦急,往日的扭捏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