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楼走下来,她不仅拿起自己的大衣套上,还将时绰的外套也递给他。
最后一起走出玄关。
任由她带着自己走上街道,时绰也不急,信步闲庭:“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步子慢下来,两人继而变成并肩的姿势。
顾倚风偏头,想了想,才道:“你们没吵架吧?他应该没阴阳怪气你吧?”
“没。”
“那就可以了,也没什么好问的。”
时绰眯了眯眼:“对我这么放心啊?”
凝视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顾倚风的话被堵在喉间。
是啊,她为什么对他这么放心?
下唇被连着咬了几下,她小声道:“可能,因为你是时绰吧。”
“所以我知道,我可以对你放心。”
话音刚落,她的手腕被捉住。
男人目色灼灼,圈着她皓白的腕骨,声如温玉,眼神中满是珍视。
“是啊,我是时绰,时绰是不会让顾倚风失望的。”
“永远不会。”
第31章 告白笺
找了家老字号简单吃了点东西, 顾倚风就又神秘兮兮地带着时绰拐进一条小巷子。
历史的洪流将这座繁华的大都市清洗过,钢铁森林横行邻里,却又好像有意一般避开了几条特殊的街道。
它们承载着久远的记忆, 宛若时间的代名词, 哪怕不算辉煌,却也巍然屹立。
他们在另一幢老洋房门前停下。
与顾家的气派不同,没有花园,规模也更小一些。
而且这里更像经过了岁月的洗礼。
且生且长, 且缺且去。
“叩——叩——”
敲响门扉, 顾倚风冲里面甜甜地喊道:“礼梅奶奶,我是姣姣。”
随着话音落定, 小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不算充足的光照被一道身影挡住,是位满头青丝的年长者。
周礼梅的穿了件沙黄色的旗袍, 肩头还罩了件鼠灰色的蚕丝披肩, 头发挽成简单的圆髻, 坠在银簪下的流苏徐徐摇曳。
当看清来访者的面容, 她眼前一亮, 喜上眉梢:“是姣姣呀, 快进来快进来, 屋里暖和。”
顾倚风笑吟吟地应了声,微微侧身,顺势让长辈看清了她带来的人。
周礼梅没有多问, 只缓缓点头, 笑得和蔼:“我可听你外公说了, 你这次回家还带了姑爷一起,长得的确蛮俊。”
说着, 她望向时绰的目光多了几分打量:“我记得是姓时?”
时绰颔首,眉宇间尽是面见长辈时的尊崇:“奶奶好,我叫时绰,时令的时,绰约的绰。”
周礼梅笑了,领着二人走向屋子里面,边走边道:“时止则止,时行则行。是个好姓。”
道谢后,时绰又将目光转移到了心情很不错的顾倚风身上,低声问:“姣姣?”
怕他误会,顾倚风连忙道:“不是‘笑话’的笑,是‘姣丽’的姣。”
时绰勾唇:“我知道。”
其实这一刻,他很希望她能深究这个“知道”,但好像小姑娘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听过也就过了,快走两步到长辈身侧,帮她拿了几样简单的器具。
接过剪刀,周礼梅指了个方向:“你这丫头,之前让我量完尺寸就跑了,新做好的旗袍在我这里放了两个多月。”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说着,她像只欢快的小雀,转身去拿放在柜子里的旗袍。
连声音都透着愉悦。
周家连着几代人都是做裁缝的,民国时期甚至给不少军阀权贵做过衣裳,因为远超于同行的技艺,价格也水涨船高,寻常人家根本没用登门定制的机会。
与土生土长的周家人不同,周礼梅年轻时是出国留过学的,念的就是设计。
现下几十年过去,她继承了父亲的手艺,连一些大学的教授待她都是尊敬。
虽然年过花甲,可也是心里真心喜欢,周礼梅还是偶尔会接一些熟人的单子。
其中做的最多的,便是旗袍。
熟稔地将旗袍取出来,指肚抚上细腻布料上的精美刺绣,顾倚风将衣服贴在自己身前比划两下,第一个看向的人不是周礼梅,而是三四步之外的时绰。
从来没见过她穿旗袍,时绰也觉得稀罕,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毫不吝啬地夸道:“很漂亮,要穿上试试吗?”
原本明艳的小脸突然垮下来,顾倚风有些为难:“这个旗袍的尺寸是秋天量的,现在我都胖了。”
胖了……吗?
时绰挑眉,不自觉想起秋天时的她。
是在民政局那次,她穿着洁净如新的白色衬衫,下摆以一种不规则的方式塞进牛仔裤的腰线里,双腿修长笔直,腰身纤细,光站在那儿就是一道风景。
明明那天穿白衬衫的女生还有很多,可他一个都不记得,也不想记得,他的眼里,只能看到她。
视线从她的眼睛缓缓下移,落在芙蓉色的旗袍上。继而,是领口的玉兰花扣,最后又到了从腰身而起的鸢尾纹。
他认真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被说动,顾倚风拿着旗袍进了试衣间。
外界的一切都被隔绝开,她垂眸感受着掌心的衣料,心跳凌乱,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在发酵。
她是土生土长的魔都人,旗袍更是从小穿到大,别说这种低调的款式,哪怕再出众张扬的配色她也能穿得很漂亮。
可偏偏就是现在,她有点怕。
怕自己胖出来的一斤肉成了导火索,让原本引以为傲的身材被抹上黑点,让第一次看她穿旗袍的那个人觉得她其实没有那么漂亮。
甚至,连带着出现晕轮效应。
磨蹭了十分钟,试衣间的滑动帘才发出声音。
原本的棕褐色马丁靴换成了白色中跟鞋,款式简单大方,没有多余累赘,与芙蓉色的旗袍相得益彰。
乌黑似海藻的长发被散开,懒洋洋地披在身后,额前的碎发有些乱,看来是换衣服的时候经历了一些斗争。
她心跳如雷,深吸一口气,缓缓靠近他。
手指不知道往哪儿放,罕见地有些难为情:“怎么样?”
“很漂亮。”
依旧是最开始的答案。
他又补充了句:“刚刚在说衣服,这次是人。”
“是的呀,就是很漂亮。”
周礼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过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人:“我们姣姣现在是大姑娘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就得穿旗袍,好看的呢。”
被夸得脸颊发热,顾倚风笑得坦然,承下长辈的话后,又忍不住朝那人瞄了眼,随即匆匆收回。
他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匀称,神色自若,没有出声打断她们的意思。
头顶的灯常年失修,有些昏暗,半明半灭的光打在他头顶,仿若连发丝都淬着晕影。
从时绰的视角看过去,她半侧着身子,曲线优越,腰脊挺直,仪态端方很是赏心悦目。
一看就知是被家里悉心教养过的。
细长的柳叶眉似远山,一双狐狸眸蕴着流彩,耳垂坠了只小巧玲珑的红珠,即便身着浅色系的衣裙,明媚美艳也丝毫不减。
他暗慨,上世纪初风靡租界的女星,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正这样想着,眼前的一切就陡然暗下来。
房内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呈不规则形状的霞光透过窗户越过进来。
顾倚风吓一跳:“是跳闸了吗?”
周礼梅也因眼前的突如其来一愣,道:“应该是灯坏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路老是烧坏,没事,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要不还是我去吧。”
时绰适时出声,简单向老洋房的主人问了情况,然后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借着明白色的光检查起来。
看着那道欣长的身影,周礼梅忍不住道:“倒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谈吐气派都不俗,会说话,也会办事。”
顾倚风忍俊不禁:“您才见他第一次,就夸这么多呀?”
周礼梅摇摇头,纠正道:“真正优秀的人,不需要见过很多次,只一面就能品出有几分真金火炼。”
嘴角的弧度隐隐有些压不住,顾倚风抬手,将耳畔的几缕碎发挽至耳后,语调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骄傲。
她不假思索道:“是啊,他的确是很优秀的人。”
帮周礼梅修好灯和电路,从独栋洋房出来时,已经是黄昏傍晚了。
大片大片的绚烂火云侵占天边,肆虐吞噬着原本的天青色。
冬天的夜晚来的早,哪怕是身处南方地界的魔都,当太阳西斜,气候也出现算不上多舒爽的风势。
比京市更潮湿,几乎可以用阴冷来形容的凉气钻入袖口衣襟。
本来顾倚风的打算是带着时绰去体会体会魔都的“夜场”,可这个建议还没脱口,男人便接了个电话,听筒另一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神色略有凝重。
她的手机没电了也不敢玩,就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静静地等着。
“合约终止,能做出这种事情,他已经不适合继续当形象代言人了。”
“三天内给我新的名单,不要选跟他同类型的艺人,至少要有三个候选人。”
如之前在车上说的,工作时的时绰脾气好像真的不算太好,脸上寻不见半点温情,冷漠,肃穆,不苟言笑,像是一尊被精心打磨玉雕像。
纵然惊为天人,却太过没有人情味。
这样的时绰,激起她一些陌生却熟悉的记忆。
他们最开始认识时他好像就是这样,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跟面部肌肉软组织受过挫一样,连笑都不会。
看着就是一副没滋没味的样子。
被自己胡思乱想的形容逗笑,顾倚风还顺便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头。
一抬头,注意到他挂断了电话,顾倚风歪头:“怎么了?”
时绰看过来,淡淡道:“一个子公司的形象代言人出了一些小问题,不算大事。”
如果真的不算大事,电话怎么可能越过那么多级直接打到总裁办?
顾倚风挑挑眉,没有全信他的话。
思绪简单转了圈,直接报出来一个时氏子公司的名。
她知道那个品牌,是之前时氏进军酒店行业主推的项目,势头也很不错,不到三年就在一二线城市深度扎根,是近几年热度最高的酒店之一。
这样的“明星酒店”出了代言人方面的问题,虽然不能说多了不得,但也肯定不能用“不算大事”来形容,少说也得上亿呢。
她试探地问:“那要不你先回京市,肯定需要你来主持大局吧?”
时绰笑出声,不是很认同:“如果这种事情都需要执行总裁回去,那我花那么多钱、养着的那么多人就实在太没用了。”
顾倚风语塞,不得不承认他的话。
没有再提这个事,她又道:“手机借我一下,打个电话,我的没电了。”
她刚说完,他的手机就被递到了眼前。
连个手机外壳都没有,只象征性地贴了张防窥膜。
电话打给了顾倚霜,只简单说了他们的所在地,还说会晚点回去,不用等他们吃完饭。
后者似乎刚睡醒,声音沙哑:“那你们今天晚上还回来吗?”
他问得很直白。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顾倚风笑眯眯地回道:“把你脑袋里那些带颜色的东西给我去掉,我们当然回去!”
说完,电话被气呼呼地挂断。
出于习惯,她下意识上滑了一下,屏幕退到原始界面,手臂微抬,刚想将手机还回去,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停在他的手机壁纸上。
认出最中间的背影来自某个年轻女孩,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第32章 告白笺
“时绰。”
脆生生地喊了他的大名, 秀气好看的眉皱起,顾倚风将手机立起来,指着壁纸上的女孩问道:“她是谁?”
时绰眯了眯眼, 没在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可他的沉默反倒是惹恼了她, 在她看来,这简直就是在变相承认自己的“精神不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