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知道这就是个哄小孩的故事,甚至忍不住因为里面的幼稚而生笑。
可鬼使神差的,她又很认可其中的某个定论。
昏昏沉沉地闭上眼,顾倚风又睡了过去。
雨声逐渐变小,雷声也消失无踪。
风吹树枝的异样响动也慢慢变得安分,像个吵嚷的孩子总算得到心心念念的玩具。
次日醒来时,已经临近九点。
看着手机屏幕里显示的数字,她傻眼了几秒。
倒吸一口凉气,她马不停蹄地下床换衣服。
翻箱倒柜的同时,她也注意到早就没了踪影的时绰,大床的另一边平整洁净,跟她的扭曲褶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一想到他起床居然不叫自己,顾倚风更气了。
太过分了,狗男人居然只知道自己早起讨长辈欢心!这让她的面子往哪里放!
匆匆忙忙的走下楼,原本以为的数落和教训没有来到,反而率先听到了外公顾如海爽朗的笑声。
“真没想到,你对养花还这么有研究。”
“大学的时候参加过一些兴趣社团,当时觉得挺有意思就学了。”
顾如海的眼里多了几分赞许,掌心拍到了年轻男人的肩头:“跟你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已经很少有这个耐心了。”
顾倚风走近,与某位“深受长辈喜爱的年轻人”对视一眼。
没察觉他们之间的不寻常,顾如海看向外孙女,指着手边的兰花,一张口都是对时绰的褒奖之词。
跟几天前那个,盘算怎么找他麻烦的小老头完全不是一个人。
这时候,顾父肖正楼走出来,鹰眼中透露出几分无奈:“这个点才起?”
顾倚风心虚地笑了两声,干巴巴道:“这不是家里的床太舒服了嘛,明天,明天我一定早起跟你们一起吃早餐。”
“这话我怎么记得你刚回来第二天就听过,”肖正楼拆台,紧接着又问:“今天什么安排?”
顾倚风:“季成羡办了个画展,说让我过去,他包了艘游轮。”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肖正楼又看向时绰,笑呵呵道:“时绰,你可得把她看紧点,等到了那边肯定又有人拉着她喝酒,能少喝点就少喝点。”
时绰颔首应下,可却给顾倚风整不舒坦了。
她不爽道:“我又不是小孩了,再说了,当初把我酒量练起来的不就是您和外公吗。”
顾如海适时道:“那还不是怕你将来受欺负……”
话没说完,就看见外孙女一把拉住时绰朝玄关走去,盎然一副水米不进的架势。
下了一夜的雨,魔都的气温更为严峻冷清。
有些后悔出来时没带个围巾,顾倚风只能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
她还是更喜欢京市的冬天。
虽然冷得粗暴,却有着南方城市无法比拟的美。
比如,雪。
不像现在,潮湿气重得不像话,路边还有一些小水洼,即便是寸土寸金的一线大城市,在某些地方依然存在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戴上吧。”
忽得,她眼前多了条米白色的手织围巾。
款式细长,很轻巧。
以及将围巾递过来的大手。
没着急接围巾,顾倚风先扭头看向时绰,笑道:“表现良好,我要给你加分。”
时绰轻哂,索性扯开围巾亲上帮她系上:“那我能问问现在有多少分了吗?”
“也就马马虎虎五十分吧。”
任由他在自己脖子前的举动,说完,她的视线意外瞄到一家不远处的奶茶店,眼睛突然亮起来。
清了清嗓子,她又道:“但如果,这位先生愿意去给饿肚子的漂亮仙女买一杯奶茶的话,完全可以达到六十分!”
时绰笑了。
五分钟后,顾倚风捧着手里的圆柱杯体,小脸盈着满足的表情。
她扭头看向神色淡然的男人,忍不住道:“你真的不尝尝吗,真是特别好喝!”
时绰闻言垂眸,义正言辞:“我不喜欢喝太甜的饮品。”
顾倚风撇撇嘴,没再坚持。
只默默在心里吐槽了句“比可颂都难伺候”。
举办画展的游轮,是渡口最大的一艘。
作为魔都季家的继承人,季成羡对于这些文艺气息十足的事情一直很舍得花钱。
因为是熟人局,顾倚风没有特地隆重打扮,挑了件黑色的针织连衣裙,连妆容都是淡妆。
只是她五官太出众,刚到地方,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远远看见画展的举办者,她扯了下身侧人的袖口,低声道:“你跟季成羡应该会很聊得来。”
时绰扬眉:“嗯?”
“因为你们都是一样的人。”
“是吗,那我在你心里什么样?”
顾倚风一本正经、不假思索道:“不择手段。”
刚说完,“不择手段”的季二公子就走过来,手里还拿了只小小的黑丝绒包装盒。
下一秒,小盒子从他手中被扔出,又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最后稳稳落入顾倚风的掌心。
季成羡懒洋洋道:“之前答应你的限量款。”
顾倚风虚伪客套道:“季总太客气了吧,我也就随口一说而已。”
“呵呵。”季成羡无语地冷笑两下,视线挪到时绰身上。
他之前就从顾倚霜那里得知过他,时氏的掌权人,有手段有心思。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却看面前人的脸有些莫名的熟悉。
尤其是那双眼睛。
淡漠,疏离,没什么情绪色彩。
他敛神,主动伸出手:“季成羡。”
“时绰。”
收回手后,时绰的目光在面前人的脸上也停顿了一下。
一分钟前他和她的互动浮现眼前,他们之间的气氛很熟稔热络,一看就知道是认识很多年、经历过很多事的朋友。
她的表情很放松,跟面对顾家人时的感觉很相似。
所以……
这个季成羡在她心里,也有家人一样的地位?
第35章 告白笺
想到这里, 男人的眸光忍不住暗了又暗。
“时绰,我有事想跟他说,你要不先去看画?”
说着, 顾倚风又拽拽他的袖口, 一双狐狸眼盛着漂亮的光影。
下意识垂头看去,黑色的衣袖,白嫩的手指,还有豆沙色的美甲, 上面镶了小钻。
不和谐又很和谐。
他道:“好。”
画展中搜罗了世界各地的名家名画, 专业的策展人为上百幅作品设计了七个风格迥异的展厅。
灯光与装潢依着展厅主题,工作人员走上前来一一介绍。
观光游轮行于夜色的海绵, 灯火辉煌, 灿若繁星。
把人支走后,顾倚风望向刚刚一直偷偷使眼色的季成羡, 双手环在胸前, 神色慵懒:“你想跟我说什么?”
后者拨了拨眼前的碎发, 笑得意味深长:“婚后生活如何?”
翻了个白眼, 顾倚风毫无顾忌:“你就想问这个?我可走了哈?”
褪去嬉皮笑脸的玩闹模样, 季成羡轻咳一声, 俊脸端正:“我总觉得, 以前在哪里见过你老公。”
老公……
这个词刺激她耳廓一震,顾倚风佯装淡定地忽略,喉间一动:“是吗?你确定不是在一些财经杂志或者是访谈上?”
季成羡乐了:“你对你男人好像一点都不了解。自从听倚霜提过他我就查了, 时绰目前没有接受过任何私人的采访。”
“所以我断定, 以前一定在某个地方见过他。”
“你觉得的呢?第一次见他时有这种感觉吗?”
他言之凿凿, 看得顾倚风心底发虚。
想了一圈,她摇头摊手, 语气平平:“没有吧,他长得那么好看,如果以前我就见过,怎么可能忘掉。”
被她的话气笑,季成羡语塞:“你的记忆力,我是真信不过。比如,你还记得咱们高中班主任叫什么吗?”
默了默,又眨巴眨巴眼,顾倚风试探着问:“貌似、好像、应该,叫沈舟平?”
又是一声冷笑,季成羡的眼神里闪着名为“我就知道”的情绪:“是周平深。”
顾倚风:“……”
周老师我对不起你。
时绰在一座名为“上帝花园”的展厅内逗留了很久。
明明是在冬天,内室依然罗列了不下十余种花卉,其中不乏珍稀名贵。
而且为了映衬这个别出心裁的展厅名字,墙壁的装饰充满了西方中世纪独有的神话风格。
像是一座小型的古董教堂。
“妈妈,为什么这朵玫瑰的根茎是黑的呀?”
不远处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是个五六岁的女孩,她穿着漂亮的衣服,一只手指着画作,另一只手里则是拽着妈妈的裙摆。
后者摸了摸女儿的头,解释道:“因为它是独一无二的玫瑰。”
小女孩似懂非懂,滴溜溜的大眼睛充斥着迷茫,在她的心里,似乎很难对“独一无二”这个词背后的意境进行过多揣摩。
那对母女走后,时绰回到了那朵玫瑰面前。
如女孩说的,玫瑰的根茎是黑色的,尖刺比身后几十朵绿茎玫瑰还要锋利,可与之相对的,它的花瓣也最为娇艳动人。
与其形容这是火红,血红更为恰当。
美丽,危险,令人难以忘怀。
视线缓缓移动,他看到了比玫瑰更富有戏剧色彩的一幕。
在晦暗的阴影中,有一道纤细的身影躲在白塔后面,长发,王冠,公主裙,她的手里还紧紧握住一把短刀。
刀尖锋芒毕露,与玫瑰的黑色尖刺如出一辙。
画框下面贴着的标签。
这幅画的名字,叫做《刺玫》。
再往下一格,是创作者本人为其写下了一句话:
希望她的刺不会被人折断。
凤眸染上曾不寻常的色彩,他抬手,拇指在下颌的位置敲了两下,随即转身询问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很专业,再三确认了他的选择后,报出了一个有零有整的数字。
时绰爽快地付了钱,看着另外几个工作人员走上前为他包上画作。他还注意到,在几位“白手套”的身后,有一道年迈的身影。
他穿着有些破旧的外套,两鬓苍苍见白,一双生了冻疮的手扶在门边,正小心翼翼地朝展厅里面看。
在金碧辉煌的船舱内,他整个人显得很局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绰觉得对方在看自己。
他不是多热络的性格,自然也没有主动上前打招呼的意思,刚想转身去下一个展厅,刚刚报价的工作人员却一脸为难地走过来。
他眉心微蹙:“还有什么事吗?”
随着话音一落,男人的神色中散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清冷若雪松。
下意识后退半步,工作人员心底生出几分难以自控的怯意。
他紧张道:“是这样的先生,您刚刚买下的《刺玫》的作者想跟你见一面,您看方便吗?”
下意识的,时绰望向还站在原地的老人,问:“是那位老先生吗?”
工作人员忙不迭点头:“是的是的,他得知自己的画被买下,想来感谢您。”
“感谢就不必了,我更想跟他聊一些别的东西。”他淡淡道。
接到转达后,老人兴冲冲地走过来,原本想看男主握手表达谢意,可低头看了眼自己指甲缝里的五颜六色,还是悻悻地收回去了。
他眼神真挚,还闪着泪光。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时绰得知老先生是为了病重的妻子才卖画的,这幅画是他晚年费尽心血的作品,原本想挂在家里,可没想到爱人却突遭变故。
老先生又问起他买画的缘由,他莞尔,清冽的口吻中多了分难以察觉的柔和:“画里的人,很像我太太,我想买来送给她。”
老先生眼前一亮,淳朴得像极了先前那个小女孩。
他有些激动:“如果你们不嫌弃,我可以帮你太太画一副画。”
“不要钱。”
视线顿在老人遍布风霜却依旧纯粹的眼睛上,时绰想了想,才道:“我想给她一个惊喜,照片可以吗?”
老人忙不迭点头:“当然可以。”
几分钟后,老人和时绰交换了联系方式,他全然不知这位的身份尊贵,只把他当成一个心怀善意且婚姻幸福的年轻人。
可时绰没想到,没一会儿,自己竟然又被缠上了。
是个眼神轻佻,醉醺醺的年轻女生。
心底的烦闷被勾出来,他强忍住不悦,刚想说什么,眸光却突然定格在走廊另一边,那道在朝自己走过来的熟悉倩影。
前一刻冷峻肃穆被冲淡,随着那条黑色连衣裙越来越近,他的唇边多了丁点儿弧度。
而年轻女生以为那个笑是给自己的,表情更加肆无忌惮:“问你呢,跟我玩几天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