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把小锤子一样凿进顾倚风心底。
虽然江景只一句带过这六年,可她多多少少也能猜到,这六年,肯定很辛苦吧。
他并不是生来就光芒万丈的,他此刻的璀璨,也都是靠撕碎污泥才得来的。
病房的门再度打开。
一束走廊的光顺势挤进来,但很快又销声匿迹。
顾倚风的红大衣很吸引视线,时绰抬眸,语气陡然冷冰冰的:“江景跟你多嘴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刚酝酿出来的情绪猛地停住,顾倚风尴尬地笑了笑,明亮的瞳仁也转了两下:“我这不是心疼我们时总,居然有这么多的过敏源。”
她没有提到过去的那些事,而是将矛头指向他的易过敏体质。
时绰神色依旧很寡淡,指腹捏着手机屏幕,细微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很小很小,听不仔细。
他一字一句道:“其实,我不太喜欢这个词。”
顾倚风一愣。
他又道:“但如果是你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被他的态度转变和双标逗笑,顾倚风坐回了床边。
打开手机备忘录,对着26键的键盘点了几下,她问:“你都对什么过敏啊?”
看出来了她的小心思,时绰勾了勾嘴角。
他们坐得很近,他可以很清晰地嗅到她身上的甜香气,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馥郁花香,是果香,有点像柑橘和杨梅混合的味道。
不自觉的,他喉间一紧。
胸口莫名地聚起一团怪异情绪。
而且,他还忽得想起之前那个吻。
在寂寥的夜色中,他在她从小睡到大的床上,亲吻了她。当时的战况有着不受控制的激烈,虽然是他先轻轻咬了她一下,可最后下唇破皮的人却是他。
那天晚上,她身上也散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勾着他的神经,让理智全线崩盘。
时绰敛身,佯装淡定:“不用特别记下来,平时我都有特别小心,这次只是意外。”
顾倚风不乐意了:“那你怎么知道没有下次意外?”
脱口而出后她立刻捂嘴,因为意识到自己失言,眼睛睁得有些大,连忙道:“我不是咒你,只是觉得还是防患于未然比较好。”
放下手,她耳根有点热:“而且,我们不是都领证了吗,你的这些事我也应该知道的。”
时绰低低地笑了声,唇边的弧度久久不散:“时太太说的很有道理。”
午后的太阳光还算充足,暖乎乎的。
顾倚风在医院待到很晚。
她没有走的意思,时绰自然也不会问,两个人就这样相对坐着,手上忙活彼此的事,时不时聊两句。
这样的生活节奏顾倚风很喜欢,他的边界感让她不会觉得局促和紧张,而且他也会认真倾听她的分享,并且适当给出自己的想法与建议。
到晚上六点左右。
有外送人员送来了晚餐。
是春雪楼的餐食。
他们家在京市很有名,不仅仅是因为味道非常好,价格高、不做外送也是一大特点。
虽然顾倚风不知道为什么春雪阁这次破例,但她吃的很开心。
只是这份开心还没持续很久,病房门前就站了个扫兴的人。
是时泽。
第40章 告白笺
“顾倚风, 我知道你在,我有话对你说。”
听见那道声音,顾倚风的眼神明显不自然了。
厌恶占了百分之百。
时绰的神色波动更为内敛, 掌心握住的鼠标轻轻滑动, 丝毫没有被讨厌的家伙影响到。
偷瞄他一眼,顾倚风又忍不住啧啧感慨。
不愧是满肚子“生意经”的时总。
刚想起身,耳边突然传来时某人佯装淡定的声音:“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顾倚风道:“不用啊,他又没那个胆子真对我做什么, 肯定就是来给他爸出个气呗。”
说到这里, 她由衷地叹了口气,表情为难:“但他也是真没脑子, 连他爸都不敢对我说教什么, 难不成他以为自己很特殊?”
房间内安静一瞬。
很快,男人凉嗖嗖的声音响起:“可能是吧, 毕竟他是你初恋。”
顾倚风两眼一黑, 倒吸一口凉气, 无比后悔刚刚说过的话。
造孽啊, 怎么好死不死又提到这个了, 当初她年纪小不懂事被花言巧语欺骗了还不行吗, 就不能放过她吗!
不过当然, 这些碎碎念的哀嚎她也只敢在心里叨叨两下,如果真说出来,他们两个人肯定又得掰扯一顿。
作为写过无数感情线的言情小说作者, 顾倚风理论知识很充沛。
比如, 越身居高位的男人占有欲和自尊心就越强, 他们每次提到伴侣曾经的感情史,其实也是变相希望能从伴侣口中获得承认, 甚至是赞美。
想到这里,原本郁闷的心结突然散开,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病床边,压着嘴角一抹笑,乍看起来有些严肃。
“等着,我必须让你看看我是怎么欺负前任的。”
时绰挑眉,面无表情:“我很期待。”
如顾倚风说的,时泽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裤还算笔直,明明是很儒雅凸显气质的打扮,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套了这么一身,顾倚风只觉得像吞了只苍蝇。
她发现了,时泽总是在有意模仿时绰。
但可惜,穿着可以照搬,五官可以微调,可通身如玉、清冽但不凛寒的气质,是怎么也学不来的。
啧,效颦的东施。
强忍住心头的反感,她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你说完了吗,说完麻烦离开好吗?电梯直走,不送。”
她的眼神很冷,如碎冰一样砸到他面前。
时泽吃瘪地住嘴,盯着她看了会儿,忍不住冷笑一声:“你就这么喜欢时绰,不惜对长辈说出那些话?”
被他的样子逗乐,顾倚风的反击很干脆,跟他用一样的冷笑。
“首先,你父亲是否是一位合格的长辈有待考虑。”
说这句话时,顾倚风的口吻还算温和,起码如火如荼的脾气遏制住了,没有第一时间爆发出来,举手投足间依旧是千金小姐的范儿。
“其次,”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连带着亮晶晶的眸也变得凶狠:“我就是喜欢他,喜欢到没他不能活!”
“可这些跟你有关系吗?”
“时泽,你是不是狗做太久忘了怎么当人了,你的小脑是被金钱的铜臭味腐蚀了吗?恶心吧啦的。”
话音刚落,她转身回到病房,手上的力气没敛住,哐当一声巨响。
她不知道时泽有没有马上离开,她也懒得管他。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才刚走进来,就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推到了墙边。
独属于男性气息的力道将她桎梏,她被迫困在狭窄的角落,浅淡的凉气从墙壁渡到纤细的脊背,她不适地皱起眉,微微仰头,对上那双眼睛。
一瞬间,所有的话都悄无声息地散去。
她从来没在时绰的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
像是一只小兽濒死之际,嗅到了肉的芳香,它的表情凶狠又恐惧,担心这是一场猎人的骗局,可又不甘心就此死去。
侥幸心理被无限放大,小兽冲过来。
它心想,万一呢,万一呢。
万一这就是丛林的使者送给它的礼物呢。
大掌萦着烫人的热意,他抬手,抚上她的面颊,又不舍得用力,虔诚又专注,好像对待一只千年的易碎瓷器。
男人的眼神里隐着很强的攻击性,跃跃欲试,又被他死死困着。
他启唇,嗓音变得低沉又沙哑:“喜欢我?”
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却几乎耗光了他的力气。
头顶的灯光直直打下来,他逆着光,斑驳的陆离色泽笼在肩头上、发丝间。
此时此刻,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去听答案。可又不甘心不听,他也存着侥幸心。
是啊,万一呢。
万一那些话不是为了搪塞时泽,就是她脱口而出的肺腑之言呢。
险些被他眼睛里的火焰吞噬掉,顾倚风喉间滚动,没多久前才下定的决心顿时分崩离析。
她觉得面对时绰这张脸,她应该是要折一辈子了。
殷红的唇瓣噙着笑,她的头向左侧歪了个小小的幅度,语气几近挑衅:“是啊,喜欢你,不行吗?”
砰、砰、砰。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猛烈,顾倚风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脸上的温度也越来越高,几乎是下意识做出的决定,她趁着他没反应过来,迅速地亲了下他的喉结。
同样的,是在挑衅。
下一秒,她就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时绰吻上了她。
以不容置否的,强势到完全可以用蛮横来形容的力度。
他身上淡淡的沉木香缓慢地渗透进她的衣襟,像是一捆结实的绳索,令前一秒还躁动不安的小人乖乖伏倒,任由调配。
娇气的唇被他咬住,酥酥麻麻的触感遍全身,一眨眼的功夫,四肢百骸都开始叫嚣。
明明一滴酒都没喝,顾倚风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晕晕乎乎,脑袋也变得很沉,理智使不上力气,她闭上眼,认真感受着他的侵入。
温柔与粗/暴相辅相成,她没有丝毫抵御的手段。
清冷灯光下,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贴。
明明只是接吻而已,她却险些被捧上云端。
“あなたはすでに発見したでしょう、あくびが出るほど退屈だった日常は、映画のように生まれ変わる(你应该也已经发现了吧,原本无聊到打哈欠的日常,如同电影般焕然一新)……”
一串来电铃声突如其来,明明是成年男人,声线中却融着活力充沛的少年感。
旖旎的暧昧氛围被迫中断,顾倚风条件反射,一把推开他,然后着急忙慌地翻出手机。
看着屏幕上闪烁着的两个字,顾倚风清清嗓子,不想被听出端倪。
“外公……”
刚刚被她用力推开,时绰站稳后,视线自然而然地黏上她。
口红被晕开一些,稍显靡丽。
下唇娇艳且饱满,像是一颗成熟到最佳时令的果子,无时无刻都在诱惑着有心之人的采拾。
嗓间一干,他抿唇,眸光暗了暗。
他得承认,刚刚那个吻,止不住地想要深度沉迷。
而且……还恶劣地想要更多。
大概一分钟出头,顾倚风就打完了电话。
屏幕被按灭,她长舒一口气。
转头又朝他看过去,脸上似樱花蕊的潮红还没散尽,远比她的皮相更显纯情。
实话说,顾倚风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乖女孩”。
高中时,她也曾热火朝天地和同班女生讨论全年级的各路男生,高考前为了疏解压力还想过偷偷去酒吧,但却因为某个好弟弟的高密而失败。
虽然整个大一时期她都洁身自好地没有谈过恋爱,但并非没有去过一些鱼龙混杂之地。
比如京市里几家知名的酒吧,调酒师早就跟她混了个脸熟。
对不少花花公子的糖衣炮弹司空见惯,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时绰的一些言语时,她的心跳还是难以自拔地躁动。
而推动这份躁动的大手,名为“喜欢”。
她喜欢他。
就在她盯着他发呆时,时绰的目光也一直放在她脸上。【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被看得心里发毛,她弱弱地抗议:“你别这样看着我好不好?怪吓人的。”
轻笑了下,时绰道:“好。”
简单的停顿后,他朝她走近,将刚拉开不久的距离又重新榨干净。
温热的大掌去握她的腰,男人目光如炬:“所以,从现在起,我们能进入到下一个阶段了吗?”
第41章 告白笺
时绰出院那天, 顾倚风准备了不少“惊喜”。
男人推门而入,目光被迫与挂在天花板稍下位置的横条撞在一起。
大红色的廉价软布,还贴了米黄色的一排字。
时先生大病初愈, 欢迎回家
视线偏移, 时绰的表情有些紧绷,指着道:“一定要挂这个吗?”
顾倚风穿了件黑色的修身连衣裙,微卷的长发披在肩头,怀里抱着大眼睛滴流滴流转的小可颂。
眸光潋滟, 笑意盎然, :“当然要挂呀,多好看、多喜气呀!”
时绰收回手,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是, 挺喜气的。”
哪怕看出来他眼底的无奈和勉强,顾倚风也不想轻巧地放过他。
她清清嗓子, 眨了下眼:“时总, 这可都是我连夜找人定制的, 都是心意!”
话音刚落, 小可颂很配合地喵喵叫。
凤眸微眯, 原本的凉薄被冲淡几分, 倒映着她的狡黠笑容, 原本搭在小臂上的西装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随意地丢到沙发上,他环着手,好整以暇。
“是吗, 那我应该怎么回报这份心意?”
见有机可乘, 顾倚风连忙靠近两步, 捧在怀里的小猫朝他跟前送了送:“你发个朋友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