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再度被关上。
屋内寂静半晌。
顾倚风又开始“玩”蛋糕,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这样做时太太还满意吗?”
深懂见好就收的道理,顾倚风请哼一声,架子摆得依然很大:“勉勉强强吧,也就六十分。”
时绰又笑了:“还好,及格了。”
他抬手,打断了她重复数次又毫无意义的动作,骨节分明的大手与她的交握在一起,青色的鱼尾疤很显眼,不远处正是挂了绿宝石的手链。
二者靠近时,意外得融洽。
男人声线清冽,混着不容置否:“所以,现在可以跟我坐在一起了吗?”
酷似高山白雪,但又浓烈得让她心颤。
一开口,她没了底气:“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定定看着她,时绰被气笑了:“顾倚风,昨天晚上你可不是这个态度,当时抱我抱得可不算松,连眼泪都蹭我身上了——”
“你给我闭嘴!”
顾倚风的脸噌得一下,直接红透了。
她冲过来一把捂住男人的嘴,眼睛瞪得很大,气势很足,颇有一种如果他再继续说就要同归于尽的感觉。
因为身体的惯性,她一只腿的膝盖压在沙发上,两人之间挨得很近,距离少到可怜。
手臂微动,掌心扶到了她后腰。
一用力,她整个人都失去重心,歪到了他怀里。
双手条件反射地扶在他胸口前,顾倚风凶巴巴道:“你就是故意的!老变态!”
被这个词磨得耳朵发酸,时绰无计可施地笑了下,可默不出声间,覆在她腰上的手却缓缓收紧,力道沉下来几分。
昨天晚上,筋疲力尽的时太太可没少这样骂他。
“嗯,我是。”他耐着性子哄道:“乖,让我抱会儿,就睡了四个小时。”
顾倚风抬眸,刚想挣扎出逃的动作还没成型就没了动静,静静地看着他,莫大的情绪积雨云里滋生出一小朵异样。
她试探道:“我记得你这里有休息室啊?要不你进去睡会儿?”
还未出口的“不用”变了形状,时绰垂眸,视线停在她澄澈的狐狸眼上。
她今天难得画了全妆,虽然不浓烈,但很是赏心悦目。
时绰虽然看不懂女孩子们纠结的各路妆容,但他分得清怀里的人究竟有多能勾走他的魂。
声音兀得哑下来,他故意道:“你陪我睡?”
顾倚风悻悻地剜了他一眼:“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
“企图欺负貌美如花仙女的流氓混混!还是个恶棍头子!”
时绰:“……既然这样,那我得把这个形容坐实了,不然都愧对仙女的厚望。”
顾倚风瞬间奓毛,从他怀里跑出来:“你要是再这么不正经就卷着被子去书房睡吧!”
重新坐直身子,时绰双腿交叠,罕见地透露出几分妖治的美感。
他骨相好,皮囊也是清冷挂,可正是这种反差,才让此时此刻的他看起来更为吸引人。
顾倚风脸颊绯红,喉咙发涩,默默感慨。
他越来越适合那个备注了。
果然是男狐狸精。
午餐地点选在一家粤菜馆,离时氏总部大楼有些远。
顾倚风选好地方后,又开始用起娇滴滴的调调:“我选这么远的餐厅不会耽误时总工作吧?”
时绰没答,自顾自将红宝石戒指戴到了她的无名指上,眼神专注且虔诚:“吃完后我们不回来了,带你去个地方。”
见他不说,顾倚风也没再问。
只当是仪式感爆棚的狗男人又准备玩什么花哨的,只是她没想到,时绰带她来的地方,竟然是一座位于京郊的墓园。
迈巴赫稳稳停下,顾倚风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了:“是来见朋友吗?”
车内安静一瞬,男人的目光望向远方青山。
连绵不绝,应了那句诗。
横看成岭侧成峰。
他缓缓道:“来看我母亲。”
第47章 惹风情
顾倚风愣住了。
视线掠过他平淡的面庞, 一些话堵在嘴边不知所措。
看出来她的困扰,时绰解释:“宁素是我父亲再娶的妻子,而我的亲生母亲则是在我七岁那年就过世了。”
顿了顿, 他补充:“是自杀。”
唇瓣微张, 她下意识想安慰他,可又觉得眼下这种情况说什么好像都不太好。
车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像是一汪泉水陡然成冰,纵然有精美诡谲的纹理,却刺骨得令人难以靠近。
“不要有心理负担, 就把这些话当成一个故事就好。”
时绰打破寂静, 他嘴角噙笑,全然没有一秒前的半忧半郁, 反而格外具有松弛的美感, 掺了点儿慵懒。
“它也仅仅只是个故事,跟《白雪公主》和《匹诺曹》没有区别, 一样的。”
顾倚风定定地看着他, 眼睛中映射着从车窗外洒进来的光点, 瞳仁出奇得亮:“才不一样。”
她咬着下唇, 不受控制地去抓握他的手。
指腹顺着青色疤痕摩挲, 微微的凸起, 也不知道是青筋, 还是幼年受伤而留下的增生。
他的手心很热,川字纹宛若萦了团火,不等她反应, 那簇簇火苗就顺着她的肌肤, 一路过关斩将, 闯入骨骼身处。
不想说一堆煽情的话,她轻咳两声:“走吧, 带我去见见你的亲生母亲。”
下车后,顾倚风才发现某人竟然背着她准备了花。
一大束粉色的洋桔梗,半透明的包装纸扎了粉色的缎带,花瓣柔美,花蕊娇嫩。
明明身处京市最冷的时节,可这束花却好似刚从春日盎然中折下。
看着花,顾倚风佯装不高兴:“你连买花都故意瞒着我?”
时绰摇头,继而把花交给了她:“花是上午空运送来的,这种场合说‘惊喜’可能不太合适,但下次不会了。”
没有从他脸上品出半分敷衍,顾倚风轻哼了声没再问。
两人并肩朝墓园走去,看门的老大爷似乎对时绰很熟悉,看见他来,还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
甚至连看见那束粉嫩嫩的花也见怪不怪。
顾倚风忍不住问:“你每年都送这个花吗?”
“我母亲喜欢粉色的花,而且不喜欢千篇一律,所以每年都会选不一样的。”
“喔。”顾倚风点点头,不再说话。
她语气很乖,语调也有些黏糊,不自觉让人想到刚做好的糯米糍耙,内陷还是流心的红糖。
口感软糯,甜意弥漫。
视线很快收回,时绰的嘴角多了分意味深长的笑。
很快,他们停在一座墓碑前。
灰扑扑的碑上贴了张照片,上面的女性很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她正盯着镜头,笑容灿烂,还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
一看就是生在富贵泉中,被家里人捧着、宠着长大的,一颦一笑都很是打动人。
而且,她跟时绰一样,也有颗唇下痣。
但气质截然不同。
“你妈妈好漂亮。”顾倚风由衷赞美道。
说完,她将粉色的洋桔梗放到了碑前,自我介绍道:“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想喊‘妈妈’可能更合适一些,您好,我是时绰法律意义上的妻子。”
“嗯……也是您的儿媳妇。”
被她略显正式的介绍逗笑,时绰打断道:“时太太,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说吗?”
顾倚风总算反应过来,面色微窘:“我叫顾倚风,倚仗的倚,乘风起的风。是魔都人。”
时绰又笑了:“可惜时太太不用找工作,不然一定个很高分的自我介绍。”
气呼呼乜了他一眼,顾倚风忿忿道:“那我如果去时氏面试,时总能给我多少薪资?”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
说完,他单膝蹲下身,眸光停在照面上,准确来说,是那双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眼睛。
下午三点的太阳勉强充足,光线斜斜落下,令原本黑如墨的发丝平白镀上一层金色。很耀眼,也很漂亮。
“我有必要向您纠正一点,我们不仅仅是法律上的婚姻关系,无论任何情况下,她都会是我的唯一选择。”
“小时候,您总是说我对一切都太冷淡,没什么人情味,还说我就是那颗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虽然看着诱人,却也不完整。”
“但现在,我知道我的感情所在,我喜欢她。”
时绰语速不快,眼神里的颜色依旧淡漠。
可哪怕只能看到他的后背,顾倚风也知道,这一刻时绰的表情,一定要命的吸引人。
他总是这样,越是自然流露的认真,却让她觉得自己就是片卷入漩涡的树叶。不再拥有反抗的力气,也知道任何反抗都没了意义。
她对他的过去充满好奇,之前只听过只言片语,只能通过那些碎片化的描述拼写。
知道时绰的童年一直被亲二叔压制着,直到连时泽那种货色都背地里阴阳怪气说他是个没感情的怪物,也知道他一步步走向权力中心,有着令人闻风丧胆的钢铁手段。
可拼拼图总得有张参考图,她没有。
他一直没有交给她。
忽得,一阵风吹过来,还意外地带走了一片花瓣。
娇气的粉色被托在半空中,也没法子反抗。
从墓园出来的路上,她主动去拉他的手,认真说:“你之前说不希望我瞒着你任何事,那现在,你可以也不要让我做局外人吗?”
时绰看着他,凤眸隐在镜片的后面,边缘还映出丁点儿斑驳。
他眼神深邃,眸光一点点地聚起。
仿佛得到了鼓动,顾倚风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告诉我,好吗?”
话音刚落,她的手便被反握,力道不小,男人声音喑哑,挣扎着开口。
“好。”
冬天的白天很短暂,月亮提前换班,夜幕逐渐成为主角。
哪怕说的是自己的故事,时绰依旧没什么表情。
平静,寡淡,连语气助词听起来都没有起伏。
好像,真的只是在说一些童话故事。
不过,是一连串的□□。
与大部分继承人的开场一样,时绰的父母,是联姻结婚。
虽然是时家的长子,可却因为性格过于死气沉沉和呆板,时绰父亲从来没有被时崇景当做继承人看待,后者更欣赏小儿子,连选择结婚对象这一点上也彰显了足够的偏心。
只是他没想到,原本约定好要与小儿子结婚的谢家千金突然反悔,并且找上了自己的大儿子。
先斩后奏的做法令两家都很为难,为了不让负面舆论传开,新郎换了人。
其实谢佳茵根本就不喜欢这个所谓的时家长子,她只是不想像个物品一样被家族交易,但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就只能兵行险招。
在毫无润色的婚姻关系中,时绰出生了。
时绰没有继承谢佳茵的热情与活泼,他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幼儿园时,别的小朋友喜欢围在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只是他冷眼旁观,老师过来劝他融入集体,他觉得没有意义,然后离得更远。
这些情况,幼儿园的老师经常和谢佳茵反应,她也很苦恼,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要开朗,要交很多好朋友,要做被很多人喜欢的小朋友。
时绰当时依旧觉得很烦。
他不喜欢那种环境,他不想做所谓地被“很多人喜欢”,他觉得没有意义。
而这些种种,时绰的父亲从未在场。
他只顾着用自己匮乏的才能跟弟弟较劲,想让父亲认识到自己也很优秀。
后来,他上了小学。
再后来,唯一想要改变他、让他不成为另类的谢佳茵自杀了。
跳楼自杀。
原因不详。
据说,血溅了很远很远。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人会拉着他的手,再也没有人每天都会告诉他要注意的过敏源,再也没有人每天在他房间摆上一支新鲜的花。
也再也没有人告诉他,“得多笑笑”了。
但,她依然给唯一的牵挂留了封遗书。
整张纸只落了一百多个字,时绰看了很多遍,也数了很多遍。
几年后,时绰的父亲准备再婚了,一切事情都准备好,才想起来通知一下儿子。
时绰反应淡淡,只说了一句话:“我要你去结扎。”
那年他十二岁。
他开始盘算自己的未来,他开始为二十岁、乃至三十岁的时绰铺路。
他开始对一些东西产生好奇心,他想试试,能让自己的亲生父亲和二叔争斗这么多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滋味。
其实起初,时绰没有和自己父亲谈条件的资格,但恰好,谢佳茵给自己儿子留下了非常丰富的底气,丰富到,哪怕他有一天要跟时家断绝关系,他也可以自起高楼。
很小的时候开始,时绰就学会了忍耐。
小学时老师让背论语,他背下来的第一句不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而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有很多想要的东西,有费尽心思也想要征服的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