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心俱疲的小顾女士叹了口气,顿了几秒才划开:“喂?”
“我现在在拍卖会上,有一颗净度很不错的蓝钻,拍下来做个项链?”
以为的询问并没有出现,时绰语气平平,淡漠中透着几分柔和,嗓音清冽,却不会让人觉得疏远。
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七八成,她抿唇,故意伪装得很淡定:“多少克拉的?什么形状的?小于十克拉的我可不要,方钻也不要。”
时绰笑了下,不易察觉的一声气音很快闪过:“放心,都在你的要求内。”
顾倚风:“那就勉为其难给时总一个讨仙女欢心的机会。”
“得嘞,那就谢谢仙女了。”
不是第一次听到时绰的京腔,可顾倚风还是不由自主地耳朵酥痒。
以前她一直以为地道的京腔市得市井气十足,得声情并茂,而且自带喜感,但没想到,居然可以用这样的调调说出来。
慵懒随意,低沉有磁性。
挂断电话后,她又看向一旁的时澜。
后者捏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眉头紧锁,神色说不出的的凝重。
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了:“你跟谢泉好像很熟?”
时澜抬起脸,道:“其实细算的话,我跟他一般,只是前几年偶然见过几面,但我哥就跟他更熟一些了。”
顾倚风丝毫不意外,毕竟之前那次饭局,如果没有很熟,怎么可能剑拔弩张到那个程度?
虽然谢泉有意无意用她刺激时绰,可她看得出来,“顾倚风”不过是个枪头,随便拿出来用的而已,目的只是让时绰不爽。
突然想起什么,记忆里不久前的一幕猛地爬上神经最敏感处,喉间一涩,她试探道:“我没记错的话,时绰的亲生母亲也姓谢?”
时澜一愣,没想到她知道这么多,心里面也算有数了:“对,从血缘关系上来算,谢泉算是我哥的表哥,但关系不是特别近,因为谢泉的谢并不是本家,只是身在魔都的分支而已。”
顿了顿,他继续道:“当初谢家的话事人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我哥的亲生母亲,按理来说谢家的产业到最后肯定要由我哥来继承的,可中间出了一些意外,谢家的一些分支不知道受谁的挑拨,他们都觉得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构不成威胁,就都想要搏一搏斗一斗。”
“而在那些想要争权夺利的人里面,就有谢泉的父母。”
“我哥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就跟谢泉认识了,当时两个人关系好像就有些僵。”
说着,时澜小幅度的笑了下,满是嘲讽的意味:“但结果你应该也看到了,他们输了,输得很彻底,大半个谢家的产业都被时氏收入麾下。”
顾倚风倒吸一口凉气:“他当时最多也才二十出头吧?”
时澜点头:“我哥并没有直接加入到争斗里去,而是任由他们相互撕扯,最后等学业完成的差不多才回国收网。实话说,谢泉的父母的确很优秀,距离彻底掌控谢家也只有一步之遥了,但很可惜。”
他隐去了一句话。
那就是谢泉距离成为豪门继承人,也只差一点点。
说完这些,他作无辜状地摊摊手,好像是真的挤出几丝惋惜。
心口的风浪陡然平静下来,贝齿紧紧咬着下唇,顾倚风说不出话。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故事她听得很过瘾,是个很标准的“复仇打脸爽文”,可故事的结尾,也使她无法自控地生出一股凉意。
时绰实在太有手段了。
足够冷静,足够心狠,足够令人胆颤。
在深知自己羽翼不足的情况下没有贸然出击,而是退其锋芒,直到其他威武的猛兽搏杀到牙齿都被碎掉,他再不紧不慢地拔出匕首,给出最后一击。
好一局坐山观虎斗。
她吞咽一口。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让人害怕。
她忍不住想,如果将来时绰把这些手段用到她身上,甚至用到顾家身上,该是个怎么样的结局?
顾家,也会像当初的谢家一样成为他培育植被的养料吗?
明明是刚刚回温的天气,她竟然冷得打了个哆嗦。
第56章 占春光
顾倚风再次见到薛正朗, 是在两天后。
《赴约》自开播后势头一片大好,高质量的剧情设计与人物冲突是卖点之一,赶上近两年“悬疑热”的浪潮, 几乎成了年后档网剧的领头羊。
而作为男主演之一的薛正朗, 也顺利从无人问津的十八线斩获一片流量。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微博粉丝从三位数到了七位数。
“顾编!”
薛正朗穿着卡其色的皮夹,笑容满面,活脱脱应了那四个字, 红气养人。
顾倚风简单打了个招呼, 提醒道:“我在这个组里可不是编剧,注意称呼。”
薛正朗嘿嘿笑了两声, 滔滔不绝道:“真没想到我居然能跟时澜对戏, 顾老师大好人,有好事你是真想着我啊!”
看着他富有朝气的面庞, 顾倚风无奈地笑了笑。
薛正朗是她喊来的, 来救一个三线男演员的场。
原本的男演员突然被爆出来脚踏三条腿, 人设翻了, 现在在网上几乎成了过街老鼠, 偏偏他在剧中要饰演是个纯情少男, 有这种黑料在身上, 肯定不能再用他了。
偏偏这还是个重要角色,戏份删不得剪不得,只能临时找个外形气质相似的人来救场。
而近期小火一把的薛正朗, 成了最佳人选。
薛正朗在之前金澄的“调/教”下突飞猛进, 在对戏中气势不输很多年轻演员, 甚至能接住几位老前辈的戏,连作为导演的童虹都感慨找对人了。
顾倚风坐在显示器后面, 看着屏幕里的薛正朗,眼前不禁浮现当初那个连眼神戏都要被纠正五六遍的青涩少年。
一旁的导演童虹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感慨道:“别看小薛还是个新人,这演技可灵着呢。”
顾倚风莞尔,顺着也夸了两句。
古装剧比现代剧要求更高,花费的时间成本也更高,对演员的考验几乎是数倍的增加。
时间流逝,灿阳和煦,暖乎乎的光倾洒在身上,在头发丝的边缘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与秋天的尾巴黏在一起,冷不丁地就来了,而等新年过去,又一溜烟地将太阳抱出来,恨不得跟所有人宣告自己即将下班。
顾倚风没想到,这才刚过去没几天,谢泉居然又来了。
依旧是打着探班的名义。
因为不舒服,她没有吃午饭,而是一个坐在一旁,手里还端着杯某品牌的新款奶茶。
“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在躲我?”
谢泉走近,很随意地坐在剧组的小板凳上,他身量高,这样一坐更显得一双大长腿很局促。
顾倚风抿唇,想到两家长辈之间的关系,还是道:“没有啊,刚刚不是看你在跟时澜说话吗。”
谢泉笑了:“那现在我跟他说完了,姣姣能跟哥哥说说话吗?”
捏着奶茶的手指紧了紧,顾倚风哂笑一声,她自己也不知道笑的究竟是什么,幽幽道:“好啊,阿泉哥哥想说什么?”
“你跟时绰,现在怎么样了?”
顾倚风不假思索地答道:“很好啊,我很享受现状。”
谢泉挑眉:“看来,你对时绰这个联姻对象很满意?说起来,姣姣小时候还经常跟我说,将来绝对不会去联姻。”
顾倚风喝了口奶茶,过度甜腻的口感才唇齿间弥漫,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头,放下奶茶杯才道:“他跟别人不一样,我喜欢他。”
“那,你分清喜欢的是时绰本人,还是可以成为你丈夫的任何一个人了吗?”
顾倚风眉间的褶皱更加明显,只是这次,不再是因为那杯不合口味的奶茶:“我喜欢的当然是时绰了。”
谢泉又笑了:“那如果别人做一遍他目前为止对你做过的一切,你会有同样的心动吗?”
异样的情绪充斥在内心深处,顾倚风定定地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幽幽道:“阿泉哥哥,如果不是知道你的为人,我都要认为你是在挑拨离间了。”
她偏头,目光定格在男人与当年一般无二的眉眼上。
真奇怪,明明没有多少变化,可她又觉得哪里都变了。
对,就是变了呀,只是她一直不想承认而已。
不想承认曾经的白月光也染上一身铜臭味,而且这味道劣质廉价,不再有当年半点的清风霁月。
她当然知道人都会变得,哪怕是她不也一直在变吗,当初那个因为一把雨伞、一件外套就会心跳一整晚的顾倚风也早就没了。
她喜欢被人珍视的感觉,那种仿佛自己是全天下最珍贵宝物的感觉很令她上瘾。
或许她曾经喜欢谢泉就是因为这个吧,但可惜,他的珍视,不是给她的,每个人对他来说,都是珍宝。
也都一文不值。
“哥哥妹妹”的戏码她不想玩,也觉得恶心。
当年是,现在也是。
其实当初,顾倚霜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以家人的身份给她写过一张纸条。
少年的字迹不算潦草,但胜在冷冰冰,让她瞬间清醒。
【姐,如果你喜欢谢泉是因为他曾经做的那些事,那我告诉你,我也可以做,爸妈也可以做,外公同样可以做,甚至连季成羡他们都能做。你喜欢的究竟是谢泉本身,还是你在脑海中为他不断美化过后的一个神明般的形象?】
是啊,她喜欢的到底是真正的谢泉,还是自己脑补出来的那只纯粹的月亮?
此时此刻,这个问题又被还了回来。
子弹出膛数年,终于被当年应该打中的人弹回了发射者的眉心。
有风掠过,刚冒出来的绿芽舒展着身子,时不时探头探脑窥探人间万象。
耳边再度传来谢泉的声音:“说到底,‘喜欢’这种感情非常情绪化,或许他只是在对的时间做了几件对你来说对的事,你觉得呢?”
顾倚风思绪万千,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更不甘心原来过去这么多年,依旧找不到答案。
谢泉不紧不慢,继续道:“又或者,姣姣喜欢的只是那个对你好的时绰,倘若有一天他对你没有现在这么好了,或者是你看到了一些他不想让你看到的一面,你又该如何?”
“不如何!”
顾倚风忍无可忍,听得满肚子火气。
她站起身,奶茶随手丢到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眼神凌厉,气质是不拘一格的张扬凶狠。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谢泉,我虽然不知道你和时绰之间发生了什么,可哪怕他知道我跟你早就认识,他也没在我这里说过一句你的坏话。”
最后一个字落地,她冷笑出声:“倒是你,字字珠玑,用的歪心思又多又毒,我只会觉得你与当初相比,天翻地覆。”
“谢泉,我从不否认当年对你的喜欢,哪怕到现在我也很感谢当初那个谢泉。而现在的谢泉,只让我觉得反感。”
当初与现在,紧密相连与完全相反的一组词被抛到脸上。
原本温和的眸光变了又变,最后被淡漠盛满。
谢泉微仰头,嘴角生出一丝笑:“那你不想知道当初的谢泉,是怎么死的吗?”
顾倚风一愣,堵在唇边的话戛然而止。
她不说话,谢泉就干脆继续说:“我猜,时澜已经把我跟时绰之间的瓜葛说的差不多了吧,不妨我再多跟你说一些。”
他也站起身,浑身的肃穆清冷令顾倚风不适,可即便如此她也一步不退。
倔强得像朵沼泽地里的玫瑰。
谢泉如是想。
他看着此时的她,何尝不也是在看当年的自己和她。
在慕尼黑的上千个日夜里,他曾反复问过自己,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喜欢过那个笑容灿烂,懵懂却不天真的女孩,那朵娇艳欲滴,但锋利的刺还没长全的玫瑰。
结果昭然若揭,他是喜欢过她的,哪怕只有一点点,可有就是有,无法否认。
可说到底,他没有那么喜欢一朵花,比起养花的过程,他希望能先得到足以养花的财富。
他做出了选择,却忘了玫瑰自己就有万贯家财,甚至还妄想玫瑰能够在原地等自己。
时间是不由任何人掌控的,哪怕他心有遗憾,她还是删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甚至在后来的几年里,圈内人再也没有从她口中听过他的名字。
他宛若人间蒸发,消失在她的世界。
他不后悔,但也怅然若失。
尤其是在六年前,这种情绪变成了不甘心,让他将所有的一切都归咎到了那个人的身上。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还输得那么彻底。
所以在后来才一心想要创业,想证明他谢泉并不比时绰差,哪怕两手空空,也可以博得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