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说着,他就望向陈季,“你跟他关系好,你要不要上去看看,别一会儿走着走着就晕了。”
女孩双手背在身后,微抿着唇,一时没有答话。
她想,他现在应该不想别人打扰他。
十月的秋季比往年来得缓,晴空万里的骄阳似乎让人感受不到那悄然临至的变化。
阴暗湿潮的角落,深绿的青苔缓缓枯萎掉落,墙缝之中,原本冒出的枝丫早已凋零。
高高的大楼正朝西向,邂逅傍晚的余晖,几乎遮挡住所有的光亮,将他笼罩在阴影里。
走过一段路,他呼吸频率没有得到丝毫的减缓,嘴里的铁锈味也依旧浓烈。
双腿似是麻木的死物,只是受着无意识地驱使而机械化地移动着。
拐角。
树荫下的少女笔直地站着,乌黑的瞳孔里泛着亮光,此刻一脸漫不经心地盯着他看。
万籁俱寂的周遭,只有她和他。
她似乎已在此等待多时。
女孩朝他挑了挑眉,目光停留在少年起伏不平的胸膛处,寂静地欣赏着他狼狈急喘的模样。
很难得。
谢程里在看到梁晚的那一瞬,就停下了的继续往前的脚步。
两人一时谁都没有主动往前走一步,只是在那无声而又疯长的聒噪之中,彼此宁息地对视着。
一秒
两秒
……
静止的画面最终被打破。
天空的乌云渐渐聚集在一起,盖过那层鲜亮的幕布,仿佛片刻前艳阳高照的景象都是假象。
他静静地看着少女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直到停在自己的面前,隔着只有一臂的距离。
她半身往前躯,直视着碎刘海下那双浅色的瞳孔。
几秒后女孩微笑勾唇,或许因为发现那双眼睛除了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外,还有着她清晰的倒影。
“哎,恭喜啊。”
让人绝望窒息的黄昏下,少女一身镀过灿灿金光。
那光,熠熠生辉得让人不敢直视。
很多年以后,他都会仍然记得,眼前这个人曾无数将他从深渊的边缘拉起。
或许是为了向他证明
———“God is fair”。
风里有凉意,也是让人心房炙热的滚烫。
是甜橙和薄荷,是鸢尾与玫瑰,阵阵清香,丝丝入扣。
两人并排着坐在树下的坐椅上。
不远处,一瓶还未来得及开封的矿泉水被随意地扔在地上,瓶身上已沾染上了路上的泥土。
梁晚将自己手上那瓶全新的矿泉水给拧开,随后递到他面前,示意他接。
谢程里侧头看了她两眼,顺应着伸手接了下来,却没有喝,淡淡地和她道:
“不要随便扔我东西。”
她看向那瓶被她扔掉的矿泉水,倒也没直接反驳,而是随口应声:“哦。”
那股血腥味在不停的灌水作用下渐渐被冲淡,但或许是因为他灌得太急,呛了两口水在支气管,猛然咳嗽了起来。
梁晚斜着眼眸看向他,想起他刚才在赛场上的那股子冲劲儿,忍不住问一句:“明明不行,干嘛这么拼?难道第一名有奖啊。”
谢程里紧着手里还剩下一半的矿泉水,另一只手背捂着唇擦掉唇角的水。
等渐渐平复过来后,他望向远方,缓缓说:“就是想赢。”
梁晚双手往后撑着座椅,想起他冲向终点后那要死不活的鬼样子,语气略显讥讽:“想赢就一定可以赢?”
谢程里放下水,偏身一脸漠然地看了她两秒,她倒是坦坦荡荡,任何时候都是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
他回视着她的眸光,“不然像你。”说这儿,他顿了几秒,然后在女孩疑惑的神色中继续道:“走完?”
梁晚听完这话也没怒,他这样子和她说话挺有趣的,总比他爱搭不理来得强。
她翘着腿,连乌黑的发丝都夹杂着几分熟悉的玩味。
“这么关心我比赛呢,怎么没见着你来为我摇旗呐喊?”
女孩的目光总是赤/裸又炽热的,不加丁点的余彩,被盯得忍不住发麻。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良久后才冷不丁地说了句:“王天驰说的。”
“哦,那王天驰特意跑你面前来说的是吧?”她得寸进尺地问,语气里藏不住逗弄的意味。
她眼底溢出的笑意不加丝毫的掩饰。
谢程里没有回话。
他眸光下敛,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少年高挺的鼻梁,淡薄的嘴唇,每一寸弧度都是清远疏淡的。
脆弱轻薄的肌肤下,仿佛能看到每条血管的颜色形状,哪怕是树叶凋落,轻轻一划,好似下一秒血珠就会渗出来一般。
她正看得入神,就见谢程里起身,打算离开。
梁晚下意识地便伸出手去拉住他的衣角,谢程里转头睥着她拉住他衣角的手。
他虽然很瘦,却很高,尤其是此刻,他站在,她坐着,这种姿态让梁晚收敛了自己肆无忌惮的笑容。
没等谢程里说话,她就朝他身后的座椅抬了抬下巴,开口之前还不太自然地将声调缓和了些。
“开玩笑的。”
他知道,她鲜少会主动讲和。
树影密布,时不时地随风悉悉簌簌地晃动,吹拂着她垂在腰间的卷发,露出的脖颈被发丝勾得瘙痒。
梁晚却只听见他说,“嗯,要放学了。”
倏然,她一一松开手指,抬了抬手朝他轻轻挥:
“行吧。”
正当真放他走的时候,他却再次转身。
“东西。”
梁晚不解:“嗯?什么东西?”
“瓶盖。”他提了提手中握着的矿泉水,示意道。
梁晚这才反应过来,刚帮他开的水,瓶盖还在自己的左手掌心,刺棱的盖身边缘方才还没察觉,此刻他一说,攥久了还真有痛。
她坐在原地,看他折返的模样,心里又打起了鬼主意。
她放下翘起的腿,抬起手摊开掌心,白嫩的掌肉留下深红色的印记,十分明显。
等到他伸手去拿的时候,她忽然出其不意,紧住掌心,一瞬将他那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也一并扣住。
女孩脸上满是悠然自得的神色,似是没有觉得不妥:“请你喝水不跟我说谢谢?”
她像是全然已忘记几分钟前将某人的水扔掉,强硬要求他喝自己的矿泉水这件事实。
“嗯。”他抽了抽,没抽回。
感知到他那并不明显的力度后,女孩更加用力地攥紧了掌心,顺带着往前一拉,在谢程里没来得及反应的那一秒使他踉跄,刹那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黄昏夕阳下,懵懂又青涩的话语,像是乱入花丛的迷蝶,每一次扑翅都在诱人心房。
这样近的距离,一高一低,却能看清对方睫毛轻颤的弧度。
“嗯什么?”她唇角的笑缓缓扬起,语气却稍稍夹杂些不耐。
只是他这次不再给她偷袭的机会,而是用力地将手指抽回。
“谢谢。”
不管怎么说,威逼也好,利诱也罢,他确实喝了她的水。
梁晚稍微有些惊讶,这次居然这么听话,学乖了呀。
她点了点头,徐徐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地便又去拉他的手,将瓶盖放在他的手里,抬眸缓缓道:“不用谢。”
不等他说话,她便主动往后走了两步,一边倒退一边和他说:“别忘了周末补习,bye bye~”
女孩的背影快速地消失在了拐角处。
只留下他一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片刻后他才收回眼神,将手里瓶盖与矿泉水瓶合上。
绯红的晚霞在绚烂的黄昏里融合在了一起,泼彩的油画只是看一眼,好似就会沉溺在其中。
风徐徐地吹着,他蹙眉看向手里的矿泉水,不久前女孩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指尖,那阵难忍的恶心感让他感到异常烦躁,压抑已久。
直到等梁晚完全走后,他才径直走向垃圾桶,不假思索地就将那瓶剩了一半的矿泉水扔了进去。
“哐当”一声。
看到那瓶水躺在肮脏的垃圾堆里,他才转身离开。
随后他走到洗手台边,打开水龙头一次又一次地冲洗着自己那双手,尤其是指尖,搓得泛起了红皮,他才停下动作。
站在台阶上的女孩将面前这一幕,全都尽收眼底,有些震惊又有些疑惑。
或许是感受到了陈季的目光,谢程里缓缓抬起眼,眸光暗淡地看向她。
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
直到擦肩而过时,她忽然出奇地问了句:“你很讨厌她吗?”
“跟你没关系。”
看着他与自己相向而行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阴暗里,陈季陷入沉默的自疑中,每个人都觉得她和谢程里很熟,可是现在她却觉得,或许自己从来都没有认识过真正的他。
第30章 02:46
八月十七
蝉鸣沸扬, 是末夏酷暑的日子。
谢程里第一次踏入这家街角的书店。
很多次,大概是从一个周以前,他就时常会故意绕路来到这家书店。
暴雨、烈日, 他偶尔驻足,也会等待,终于在那天等到她到来。
因为他知道,那个女生总是会在节假日的临近点和朋友在这里赶作业。
无数次揣摩着时机, 他踏入了那家书店。
他不确信她是否有注意到过自己, 机会太过渺茫。
所以他刻意多停留了会儿时间。
直到那天晚上,他故意躲进了那条巷子。
看到她戏谑的笑意,他笃定, 她应该是记得自己的。
*
周六
梁晚提前一天就把时间和地点告诉了谢程里, 还特意提醒他要早到,因为自己不喜欢等人。
她给的地址是一个棋牌室,位置有些偏, 光是找着,谢程里就花了一定的时间。
走进那乌烟瘴气的过道,他就清楚她压根就没那要认真补习的心。
毕竟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
热情或许有, 鸡血也可以打, 不过就那三分钟而已。
鬼火少年少女染着一头靓丽的头发, 嘴里的脏话一个赛一个顶,游戏机里对打声络绎不绝,嬉笑吹牛的交谈像是明天就要就要冲破银河系一般。
偶尔能听见啪搭声,是爆珠在手里被捏爆的声音。
刚走过一个过道, 就看见一个一米七左右的男生在玩着手机,瞧见谢程里的时候, 上下打量了几秒才开口问:“找梁晚的?”
他应声。
“跟着吧。”随后男生带着他往右边的过道里走去。
大白天,包厢的窗帘却紧闭着,五光十色的镭射光时不时地变化成各种形状照亮着房间,靡靡之音似是刺痛着耳膜,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面前这一群人,眼神扫视过后,一眼就定格在了坐在沙发右侧的女生身上。
她正百无聊赖地和两个朋友玩着跳跳棋,谢程里看向她的同时,她也注意到了他。
比起谢程里的镇定自若,周遭的一群人却在注意到他时,不免开始窃窃私语。
这样的场景,恍惚让人觉着,就像是涉世未深的麋鹿如闯进狼群的晚宴。
“过来。”
看他站在原地不动,梁晚出声道。
说着,她拧起秀眉,冷眼横扫着周围那群人八卦议论的笑脸。
房间里瞬间噤声,显得音箱里的节点声突兀至极,几秒过后,大家该干嘛干嘛,似是没有这个小插曲的发生一般。
谢程里走过去,梁晚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他坐下,他也格外听话地坐在了她身边,随后他取下背上的黑色书包,从里面将课本和习题册给拿了出来。
女孩半身往前驱,双肘拄着腿,单手撑起下巴,唇角衔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很乖,像温顺的家驹。
另外和梁晚下棋的一男一女也收回了下棋的动作,只是一脸看戏的表情地观摩着他们二人。
挨着梁晚一侧的女孩是孟锦怡,另一个男的是她男朋友。
上次在烧烤店门口他们见过,都过这么多天了,要是今天没见到,梁晚都以为她又换人了。
孟锦怡今天戴了一串银光闪闪的项链,说话时会不自觉地摸着坠子的边缘,偶尔折射出的光闪得梁晚眼睛疼。
“怎么没见过?”这话是问梁晚的,可她的视线就没从谢程里身上移开。
梁晚侧身往谢程里身边靠了靠,女孩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味笼罩在浓烈的烟味之中,并不明显,却又扣人心弦。
她随手从谢程里手中抽出两本书过来,语气恣意,“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
孟锦怡挑眉,没再多问,只是与男友耳鬓厮磨之际仍然会时不时地将目光飘向梁晚与谢程里那边。
脖颈偏久有些酸,梁晚干脆侧了个身,直接面对着谢程里坐。
光线不明,眼睛看久了很吃力,他垂着头,风姿绰约得遗世独立,似与这里肮杂的三教九流之辈格格不入。
梁晚的注意力全在他笔上,瞧着他一页一页地给她勾画出练习题。
以前觉得他敷衍了事,现在他太过专心致志,坏女孩总是贪心。
等到谢程里将勾画好题型的题册递给她的时候,她却迟迟不解,思索片刻,转移了目光,看向面前的那盅骰子,灵光一现:“光做题多没意思啊,教你玩个新东西,输了你讲,赢了我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