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换季,感冒的人都多。对了,我老公昨天还给我买了点感冒药备着,你拿两包去冲……”女人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将药拿出递给梁晚。
梁晚这边刚接下道谢,办公室里就走出一个身形瘦柴,短脸长眼的男人,戴着副无边眼镜,一脸精明。
这人叫唐江堂,桓伦的合伙人之一。
他看了眼梁晚的方向,随后抬手敲了敲窗:“梁晚,进来一下。”
梁晚和张蕾对视一眼,两人都面露疑色。
在桓伦待久了都默认一种常识,被领导单独叫,准没好事。
料想没错,梁晚进去后,唐江堂便指着一叠资料跟她说:“孙律的助理下个月要开始休产假,人员紧张挪不开手,只好你临时去顶一下。”
进桓伦的这些年,她的勤恳大家都看在眼里,但学历却是一道硬伤,她复读两年考上的211,与清一色的京法毕业的研究生、硕博相比,显得太过平平无奇。所以律所用她的原则也就是:哪里需要砖就往哪里搬。
唐江堂嘱咐好事项之后,就让梁晚抱着资料出去了。
交接到手的是堆山般的材料,复杂冗多,需要她一件件仔细看完,再做整理细化交给孙律。她手里头还有赵女士的官司,这是最赶紧的,半个月后开庭,即在眼前。
最不凑巧的是,她原本计划回宣城一趟的,只能看到时候能不能抽出点时间赶回去了。
一时间,梁晚忙得几乎住在了律所。而且她住在郊区,来回本就不方便,以至于常常凌晨才到家,睡不够两三个小时,便又要起床赶早地铁。
有次柳苏苏来她家,没见着她人,打电话一问才知道梁晚已经在律所熬了两个大夜了。她本来作息三餐就不规律,哪儿禁得住这样熬。
前段时间她住梁晚家里,还能时常监督着,果真这一走没多久,就原形毕露了。
柳苏苏甚至都能想到梁晚忙起来不要命的样子,饭不吃,水不喝是常有的事儿,有时候饿痛了,她撑不过就吃片胃药顶着。
这些年她工作得不要命,像个狂魔,从前读书的时候,倒从来没发现她身上这韧劲儿,就像是为了工作而工作一样,生怕自己多活两年一样。
于是那天中午,柳苏苏就从家里炖好了养胃汤,送到梁晚律所里。
反正她一天清闲无事,住得也离他们律所不远,要是梁晚有这个需求,她还真能天天给送饭来。
柳苏苏来的时间正好是梁晚最忙的时候,不过她用保温饭盒装着,等了一两个小时也没凉。
两个人坐电梯找了个天台坐下,一边吃饭一边聊着近况。
梁晚发现,自从柳苏苏跟杨凯在一起之后,越来越有贤妻良母的风范,哪儿像以前那个背着画板到处高喊自由的人。年岁上去,人也变得越来越唠叨。
坐下来之后,嘱咐她好好吃饭的话就没落下过。
“我跟你说,你真得好好注意了,就杨凯那姨妈,上个月单位组织体检,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胃癌晚期了,平时压根没发觉。”柳苏苏翘着腿,绘声绘色地跟她描述着。
梁晚夹了块山药细嚼,“这么严重?还能治吗?”
“早点发现还有可能,这都晚期了,无非花钱拖时间了。”
说着,女人就伸指敲了敲桌面:“所以你真得多注意,不是我吓你,你看看这些年的癌症上升率。”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婆,你们家杨凯平时在家受得了你这么天天在耳边念吗?”
“受不了也得受着。”柳苏苏一脸傲娇地挑眉。
聊着聊着,梁晚忽然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柳苏苏,轻声开口问:“对了,我下月要回一趟宣城,你要不要一起······”
见面前的人没有回话,她便解释道:“钱叔跟我说,钱姨最近腰椎不太好,我想着回去看看。”
而且黎之行生日也在下个月。
梁晚没将这话说出口,但柳苏苏自己也想到了。
当年,黎之行断联之后,梁晚家里出事,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柳苏苏再回学校的时候,只知道梁晚休学了。
其间缘由,至今她也不知道,一是不敢问,二来问了梁晚也不会说。
最后那年高考,只有她一个人考了华艺,来了京市。
直到第二年暑假回到宣城,才知道梁晚休学一年后,转校复读了。
至于黎之行,也就是柳苏苏刚大学毕业的时候,那时候她和杨凯在一起两三个月的样子,忽然有一天,三人群里蒙了灰的那个人,时隔五年,说自己回来了,问大家要不要找个时间聚一聚。
走的时候潇洒,几年没个消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一回来就想起还有她们了,让人又气又好笑,反正估计也没觉得她们有多重要就是了。
柳苏苏看了消息没回,梁晚只说自己和柳苏苏都在京市,以后要有机会回宣城再聚。
以后、有机会,两个词似乎就是成年最委婉的拒辞。
但偏偏是黎之行这个人,这么多年了,没变的也只有他那个头脑简单,直来直去的性子了。
当天晚上就买了机票飞来京市,非要拉着梁晚约上柳苏苏去吃饭。
梁晚总是感叹,黎之行这人真的很逗,明明对他心里还有气,却没几句就能被他这种性子给豁然。
但仔细想想,每个人都有想要藏住的秘密。
人都有面具,看到的不一定为真,没必要强求个解释去揭开旁人血淋淋的伤处。
或许,他也有说不出的苦衷。
黎之行那天定了个高级餐厅的大包房,点了一桌子的菜,全是梁晚和柳苏苏爱吃的。
不过左等右等,最后也只等到了梁晚一个人的到来。
两人先是闲聊了一会儿,直到菜上齐了,黎之行没忍住便问出了口:“柳苏苏呢,要不你给她打个电话约约。”
梁晚不太明讳地牵扯其他:“她有事。”
黎之行听着嬉皮笑脸道:“她估计还气我呢,我再哄哄,这次来给你们带了好多东西,总要亲自来看看喜不喜欢吧。”说着,男人就拿出手机打算再发消息。
梁晚看着他的动作,略显不忍地出声劝道:“杨凯约了她见朋友。”
“杨凯谁?比老子还重要。”他吊儿郎当地准备选个最欠的表情包发过去,配文是“来嘛”。
“她男朋友。”
话落,敲击屏幕的动作夹杂而止。
良久,男人那肉眼可见的迟缓收回动作,不免显得有些凝滞。
“这样啊。”他乱了方寸,却又在强装正常,不停地给梁晚舀汤夹菜。
“那就不打扰她了,吃菜,吃菜,多吃点。”
汤勺与瓷碗碰撞的声音微妙又明显,干净整洁的桌布上洒了不少。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虎口延至手背处,被烫得皮红。
“黎之行。”她看着他躲闪又逞强的表情,缓缓道:“你当年走后,苏苏等了你很久,她以为是你不想理我们了,还去傻不啦叽的买了很多张外国卡给你打,结果一个都没打通。”说着,梁晚不禁笑了笑,随后垂眸看向碗里他刚夹给自己的菜:“开学后,她没去集训,非说等你回来,甚至错过了阿姨给她找的老师。”
“一直到听说你移民了,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后,才终于振奋起来去找了面试了新的老师。”
“你知道吗?她其实最想考的学校不是华艺,但她所有艺考的方向都是奔着华艺去的,因为有人跟她说,这是绝对的约定。可是她从华艺毕业了,都没等到那个跟她约定的人。”
梁晚说这些话时,说得很慢,可一字一句都听得让人心揪。
良久,男人放下那碗汤,抽了抽嘴角。
“我点的都是你们俩喜欢的,算她没口福了。”
那天,京市下了很大的雪。
张灯结彩的街道有着红红火火的生意,满城都是洋溢着新春的气息。
别人在阖家团圆,梁晚却和黎之行醉倒街头。
冷意与酒气总是格外令人上头沉迷。
“晚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嗯。”
“嗯是几个意思?”
“就是好也得过,不好也得过的意思。”
“说得也对。”
梁晚东倒西歪地站起身,踹了踹他的裤脚,质问:“黎之行,你明明比我大,为什么一直叫我姐。”
黎之行哼笑一声,“显得我年轻呗。”
“尽占我便宜是吧。”
“咱俩这关系,说这些。”
“还回澳洲吗?”
“不了。”
“那要回宣城的吧。”
“嗯。”
“什么时候,我送你。”
“明早。”
京市的璀璨夜光,迷离又暗销。
那夜,他酒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想起,那是栀子花盛开季节,他第一次为了一个人打架。
把她从地上牵起那一刻,拍着胸脯像个男子汉一样保证:“以后哥罩着你。”
这辈子能让他罩的妹,就只有一个。
零散又肆意的青春,放纵又骄逸,那些酸涩又甜口的味道,就像是一场梦。
有时候想起这些往事,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或许是大梦初醒,以至于无力沧桑,久久不能释怀。
命运背后好像有一把助推手,等到人不想走的时候,前方哪怕是悬崖,也仍旧会被那股力逼着跳。
被梁晚提起,就想起黎之行生日这事儿,柳苏苏不由得记起最近他给自己发的取件码,还没有去拿,怕是堆了好多了。
之前也拒收过很多次,不过那家伙死乞白赖地继续送,她懒得说了。
她眸光幽晦,“下个月不太行,约好了跟杨凯爸妈吃饭的。”
梁晚疑惑:“你之前不是说觉得太快了吗?”
“主要是人爸妈大老远回来见我一面,我这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再说了吃一顿饭,又不是见父母,没到谈婚论嫁的那一步。”
梁晚伸手去握了握女人掌心,浅浅笑,“你觉得行就好。”
等梁晚吃完饭,知道她忙,柳苏苏不想耽搁她,不然怕是今晚又得加班,便装好饭盒打算离开。
梁晚提着袋子送她到律所门口,才将饭盒袋递给她。
女人接过时,视线停留到她腕上的表上。
“你这破手表,改天我给你换了,又厚又大的,你居然还戴了这么多年。”
“就看看时间,没必要。”女人说话时,不经意间,将手往身后藏了藏,动作微小。
“怎么回事啊梁晚,以前恨不得买一房子手链的人,现在怎么还越活回去了······”
柳苏苏的话还没有说完,脚下就忽然一空,整个人都往旁边歪去。
梁晚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拉,人就已经先重重地摔下去了,一时周遭的路人都看了过去。
她连忙跑过去将人扶起,见柳苏苏神情痛苦,她都不敢去碰,“怎么样了?能听到我说话吗?”
“腿······腿疼······”她拧着眉头,艰难开口:“脑子没事。”
还能开玩笑,看来脑子是真没事。
“先别说话,小心头晕。”
梁晚一边扶着她肩,一边伸手去口袋里摸手机,手忙脚乱,一时没有摸出来。
吃完饭回律所的几位律师正巧碰上,果断上前去帮忙打120,将人送去医院。
梁晚让人帮忙请假后,便陪同着一起上了救护车。
柳苏苏这人心大,刚还在车下安慰她,说不严重,可是这会儿梁晚看她,疼得汗都出来了,眼睛都睁不开。
也怪自己,净顾着说话了,都没看见那层梯坎。
到了医院后,她全程担心着柳苏苏,一路跟着随行的医护人员走,都没发现这条路如此熟悉。
直到柳苏苏从担架被转移到移动病床上,几个从门外进来的医护工作者中,一眼就看到了为首的那个人。
谢程里自然也看到了她,却只是两秒,便收回了视线,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径直走向病床。
第62章 06:19
浅蓝色的地板, 白炽灯亮得温和。
打水机里的热水汩汩地翻滚着白雾,不断腾空,朦胧着视线。
听到水壶里的漫出来的水声, 梁晚才回过神来,慌乱地关上接水口。随后提着水壶往回走。
她回去的时候,柳苏苏正拿着根香蕉啃,左腿打了石膏, 悬挂在病床上。
见梁晚回来, 她没吃完的香蕉都放了下来,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盯着梁晚看。
等到梁晚走到她面前,便开口道:“老实交待!抗拒从严, 坦白从宽。”
梁晚没答她的话, 转身拿着拿了新买的毛巾进洗手间冲洗了一遍后,才用刚接好的热水打湿,打算帮柳苏苏擦擦身。
今天才打得石膏, 痛得柳苏苏龇牙咧嘴,自然不能碰水,只能先简单擦拭, 将就一下。
梁晚一边伸手拉上病床的帘子, 一边听柳苏苏说:“我痛迷糊了, 但我眼睛还没瞎。那是谢程里吧?”
女人抬眸看了眼病床最前方挂墙上的贴牌, 面色如常道:“那上面不写着他的名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