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从未感受到过的谢程里,侵袭,冲动,急躁,不像他。
他该是雪后松霁那般,清凉又寡漠。
暗夜里,他们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只是凭着本能地在掠夺,在接纳。
她或许是醉了。
也可能是疯了。
不然她为什么没推开他?
她无比沉溺在这个酒气与烟味夹杂的世界中,甚至在他的试探里,主动松开了防线。
“梁晚,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梁晚,别学坏的。”
“梁晚,我就不值得被人爱吗?”
“有一天我也许会曝死在烈日之下。”
“我会救你。”
“那请别给我遮羞,而是将我剔骨。”
脑子里的声音像是一把把利刃,不断刺穿着她的痛觉神经,在吻里,她快要痛到麻痹。
好久,好久。在她快要停止呼吸前,他才终于松开她。
对望着的两人,都看不清彼此眼眸里泛着的银光。
错杂的呼吸里,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就像是最毒的虫蚁不断地啃食着心脏。
无声的寂静,就在他准备开口前,却被她冰冷的话语打断。
“还记得吗?”
女人缓缓抬手,抚摸着他的薄唇,细细碾压着,那里好像还停留着片刻前的火热与温存。
“你跟我说,这样很恶心。”她眼尾泛着红,肿胀的红唇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话语是冰冷的,似锥刺骨,似针穿心。
她的呵笑,是漫不经心的,一如既往,带着讥讽与鄙夷。
那一秒,耳边掀起的拳风几乎震碎她的头骨。
很痛吧,当然会痛。
男人握紧的拳猛击在她头侧的墙面上,明明看不清彼此的眼神,却又好像看清了一切。
这么多年,还是那样,她最懂他。
一句话,一个笑,哪怕一个最微妙的眼神。
她就能将他好不容易建立的自尊心城墙,轻易击溃。
空荡荡的走廊里,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蹲坐在角落里。
远方的高楼大厦透过廊道的窗户映射进些许光亮,她却整个人都陷入在黑暗里。
然后,将头埋入双膝间,失声痛哭。
第76章 04:12
“你要他怎么活啊, 他是即使跪着也要把脊梁挺起的人,他该怎么忍受别人看他的眼神,一口唾沫淹不死他, 那一群呢。他们那群人不会在意他死活的,他们只会嘲笑他,辱骂他,然后再当趣事和别人提起……他怎么办啊……我又该怎么办啊……”
谢程里记得, 噩梦的开始——是一个狂风骤雨的盛夏。
破旧的老楼里, 最近因为新来了位老师而变得重新热闹了起来。
起初,他只是在一户家里面给孩子讲题。那一户是他们这片区里最有钱的一家,听说他们明年就会搬到新小区去了, 为了他们家孩子上学方便, 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回到这里来。
那家人的小朋友性格很好,经常邀请这片区里的其他小孩子去他家玩。
渐渐地,来他家蹭课的好学小朋友也越来越多, 直到那间小卧室并不能容纳这么多人。
孩子的妈妈决定不让其他小朋友来听课了,但那位讲课的老师却主动包揽下来,说以后他会在这片区里租个单间, 每个周末会来给孩子们免费讲课, 有不懂的都可以问他。
孩子们围着他欢呼, 家长也觉得这一定是一个热衷于教书育人的好老师。
后来传开了, 那位老师姓梁,在一所中学里任职,很负责,很温煦。
是一个难得的好老师。
“那孩子是谁?”铁锈密布的窗户前, 梁老师伸手指了指那抹形单影只的小孩。
离梁老师最近的小男孩看了眼他指的方向,连忙说道:“他叫谢程里。对了, 他是我们这儿成绩最好的人。”
“我怎么总看他是一个人?”老师微笑问。
“他没爹没妈的,自然一个人。”
小孩子嘴里是说不出这种话的,大概是听家里人说这样的话听多了,便学会了。
直到那抹身影完全消失在对面的老楼里,梁老师才收回视线,随后蹲下身,抹了抹小男孩的头,“这样啊,那你下次能带他来上课吗?老师看他怪可怜的。”
“好!”
于是在那天晚上,他就去敲了谢程里的家门,拿上了老师给他的糖果,主动邀约:
“他人很好的,他经常热心地来给我们这片区的孩子讲课。你不是说上次老师讲的有道题你没听懂吗?顺便来问问他吧。”
“来吧,谢程里。”
明显,面前羸弱的男孩犹豫不决,因为他真的有些题弄不明白。
但习惯了一个人后,总觉得向别人开口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来吧,他比夏老师他们还讲的好。”
摇摆的门最终被煽动,“好。”
那时的谢程里不知道,他即将走向的那道门,是地狱。
-
“告诉我你会报九中吗?告诉我!”男人呲咧的面容满是怒色,嚎吼过后,便随着的,是一声又一声的皮带挥拉声。
少年鲜红的皮肉像是被鞭子抽过一般,留下乍然的痕迹。
可无论梁实秋抽打过多少下,力度来得多么猛烈,趴跪在地上的人除了闷哼以外,再不言其他。
少年若白的唇在不停地颤抖,牙齿咬过的痕迹像是深入骨髓那般印深,烙下沉痛的伤痕。
见谢程里不说话,刚还暴怒的男人此刻又像换了副面孔一般,温柔地从少年身后将他抱住,手不断向下抚摸,呢语说道:“会的,你肯定会的是吧,你也不会舍得离开我的是吧。”
男人的唾液碰上他的皮肤,就像是毒液,黏腻得令人窒息。
桌板在不停地晃动,地面蔓延开来的是湿乎,整个世界都在噼里啪啦的破碎。
多少次,男人阴晴不定的咒骂与抽打过后,又是温情脉脉的虚伪。
床边的窗帘是蓝灰色,将窗外的天空遮拦得干净,不留一丝缝隙。
铁丝缠绕住的绳索,就像少年那孱弱交错的命运。
不知道是从多少年前开始,他极其厌恶这样的假期,如果能每天都在昼夜不停的学习,那该有多好。
在那些令人恶心作呕的殴打与亲密中,少年只能麻痹地沉溺于幻想中。
那个暑假过后,中考的状元去了宣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
-
好学生会抽烟吗?
当然不会,好学生不应该沾染上烟味的。
好学生会打架吗?
肯定不啊,你看他瘦成那样子,一推就倒,只有别人欺负他的份儿。
好学生应该很受老师喜欢吧。
这倒是,成绩好的当然受老师喜欢,尤其是他那样的,估计对老师的话言听计从。
所以,他如果会抽烟、会打架、没那么听话,会不会一切的结果都不一样?
暴雨天里,少年找上那群一直在校门口蹲守他的人,他发了疯地冲了过去。
可是结果是,他挨着一拳又一拳,在雨水泥泞里不断闷哼,像那一只被那群人打死的猫一样,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们不会打脸,只会殴打那些看不见的地方。
因为梁实秋也是这样的。
他们很肯定,像谢程里这样的人,一定会将最后一层遮羞布狠狠紧裹起来。
清倨的高傲,总惹人想折弯。
那身上被梁实秋用皮带抽过的痕迹,在雨地里滚久了,就痛得发痒。
痛后痒过就好了,会长出新肉的吧,毕竟这么痛。
他像一堆烂泥一样,靠着墙壁,嗅着角落里的腐败味。然后颤巍巍地伸手聚着火,点燃了那根劣质的烟,烟雾在与雨水里不断散开。
他猛烈地咳嗽,牵扯着那些数不清的伤口。或许是错觉,好像没那么痛了。
污沟里的黑色书包,被他匍匐着捡起,扶着墙,一瘸一拐地离开。
看啊,多么可怜的一条虫。
-
“谢程里,梁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
“学委,梁老师找你。”
“课代表,梁老师找。”
······
夏天的午后,蝉鸣夹杂着悉索的树叶沙声,窗台上的薄荷悄悄探出了绿芽,嫩绿的叶片昭示着新生。
黑板上的粉笔字,整齐又工整。
走廊里的人声渐渐嘈杂了起来,又安静了下去。
疲惫的大脑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忽地,耳畔边响起一阵碎碎的敲桌响。
谢程里缓缓抬起头,一时茫然地看着面前撑着下巴冲他笑的少女,她嘴角的弧度弯弯的,看他时好似眼眸都在发光,半点不逊于那正盛的骄阳。
“睡觉呀?”梁晚俏声问,丝毫不为打搅的态度感到抱歉。
他惺忪地点了点头,随后拿过桌上的作业,准备继续做。
“怎么回事啊?谢程里,题比我还好看啊?”她继续伸手,敲了敲面前的桌子,毫不避讳地逗趣。
说着,手指还不停地朝向面前人的下巴伸去,却被他不留情地打开。
她讪讪收回手,靠在位置上,“算了,不逗你了。梁老师找你。”
刚她去办公室拿梁老师给她备好的水果,临走时,梁老师让她带句话。
她注意力散漫地看向窗外的烈阳,并未关注到少年那僵硬的背脊。
“谢程里,怎么你一天天都被请办公室啊?好好学习哦~”
她是这样打趣他的。
-
傍晚的余晖,流金般的光辉洒满了街道,晚霞里,冗杂着幽深与微透。
客厅里,是漫天飞舞的彩带,生日歌的合唱不绝于耳,蛋糕的颜色交织在奶油里,甜蜜又丰足。
今天的生日公主,梁晚被众人拥簇着,欢声笑语。
而次卧的门内,是绝望与灰暗。
“告我?你想好了吗?你就算我告我,最多一个猥/亵罪,可算不上强/奸的。”那副平日里满是温煦谦和的面孔此刻扭曲又腌臜,他笑得奸邃,眼神看向门外,“而且让她知道……”
少年的肩在不断的抖动抽搐,“够了!”
他颤微地伸出手,甚至不敢对上梁实秋的眼睛,“照片给我。”
男人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他缓缓攀上手,抚上少年的面容。
“给你?凭什么给你?这可是我拍的宝贝。”
面前这个人,是他从小养到大的禁/脔。
多少年过去了,如今竟然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
所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放手。
“谢程里,你别想逃,你这辈子都跑不掉了。”
话落,梁实秋突然发狠,中年略微发福的身形将少年一推反抵在门上,掐着谢程里的下巴迫使他看向门外,“你知道外面那群人会说你什么吗?他们会说你恶心,会说你肮脏,会看不起你,会辱骂你,只有我,只有我才会······”
男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声花瓶的碎响骤然打断。
打开门,他又是那个人模狗样的好老师,好丈夫,好爸爸。
而谢程里,是最受他喜爱和期待的学生。
他们这样的关系,会一直持续到他结婚,到他生子,到他死……
当然,以梁实秋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不会恋爱,不会结婚。
他会是自己一辈子的玩物。
-
裸/露的照片,不堪的动作,满目疮痍的身体,密布的皮带痕······
一张张,不容忽视的是少年那倔强又怨怼的眼睛满是泪光。
梁晚崩溃了,完全愣了在原地。
这些照片,是她从碎角一点点平凑起来的。但随着越来越完整时,她心颤得厉害,慌得心碎,连手指都在慌乱地抖动。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慌乱。
直到完全将那张脸给拼凑起,她的世界万念俱灰。
嗓子眼像是塞满了一块巨石,她试图张大嘴,却发现连发声都发不出来。
蹲着的腿根在发麻,又似是被人砍了一刀,痛得不知道是哪处在痛。
“梁晚,你在干什么······”
门外的肖何蓉透过缝隙隐约瞧见女儿的动作,当即惊慌失措地推门而入。
毒辣的日头透过纱窗映射进来,直直地照亮了整间卧室。
明明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亮堂堂的,却又无比阴暗。
女人原有预兆,想冲进来阻止时,却发现为时已晚。
肖何蓉双腿灌了铅一般,站在梁晚的身后。同她一样,将目光紧锁在那一张张照片上,连心都在滴血。
这些照片,是肖何蓉剪的。
某个半夜,梁晚目睹她亲手剪掉的,一边哭一边剪。
只是那时候梁晚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又为什么要剪照片,又在发疯似地剪什么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