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咖啡厅里,梁晚点好了一杯冰美式后,离开了店里。
期间,她换着两个号码给史女士拨了好几个电话,不是占线就是在通话中,有一个倒是打通了,但是刚接那头听见了她声后就把电话给秒挂了。
梁晚心里头隐隐有着不好的猜测,于是从备忘录里翻出了上次留下了史红霖家的地址,打算去上门去看看。
史红霖一家目前都租住在工场附近的劳工房里。
她和丈夫罗刚都是外地人,几年前为了让孩子来城里上学,一家人就远赴京市。夫妻俩没什么文化,认知也浅,两人都只能在这家工厂干些苦力活,勉强支撑着家庭收入。
统一色的水泥式建筑,露过二楼时,梁晚不经意间往工人房里瞟了一眼,房屋布局不像是套房,更类似于宿舍结构。
梁晚去时赶巧,史红霖拎着空荡荡的菜篮子正好出门,两人刚好在门口撞上。
女人看见梁晚时,明显惊得一震,没想到她居然会找上门来,也不知道该说是她敬职敬业,还是不嫌事儿多。
史红霖叹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请了梁晚进门去坐。
女人先是烧了壶热水,给梁晚倒了杯水递给她后,才缓缓坐下。
由于史红霖是一家三口都居住在这儿,每个月都添了几百块钱给工厂当是房租,组长就给他们一家安排了间没被改成宿舍的小两室。
这儿环境虽然说不上多好,但夫妻俩都是爱干净的人,打整一番后也挺温馨有序的。
梁晚双手接过水杯时,目光恰好与史红霖斜后面那间小房间里门缝隙的视线对上。
那是一双年轻黝黑的眸子,却失去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光亮,只留下了麻木的黯淡与满是苦难的伤痕。
视线的来源见她看了过去,颤巍地连忙关上了房门。
梁晚愣了愣,收回视线,望了眼墙上的日历,对史红霖问道:“今天是星期三,孩子不去上学吗?”
史红霖长长叹气,随后目光瞥向自己身后那间紧锁着的小房间,没有回答,一切的答案缘由都尽在不言中。
那间房间,是她儿子罗岩住着的。
“史女士,所以您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原本两人那天在律所交流过之后,就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可是梁晚迟迟都没等到她的来电,这几天也一直都在联系她,也联系不到。
这么明显的意思,梁晚不会不懂得的。
就在史红霖为难开口时,主卧里传来男人的摔鞋怒吼声:“你多事个什么劲儿!还不把人赶紧弄走!咱家丢不起那个人!”
说话的人是史红霖的丈夫罗刚,这话明显是冲今天的不速之客梁晚来的。
史红霖这才下定决心,起身和梁晚开口说道:
“梁律师,上次回来后我就把你和我说的话都跟我男人说了遍。我们还是决定不闹大了。”
话已至此,梁晚虽然对她此刻变卦的态度仍是一头雾水,可也忍不住再次问道:“怎么,是家里是有什么难处吗?上次我们不是在事务所就已经说好了的……”
话还没说完,便被史红霖激烈打断:
“人是老师,地地道道的京市人,有头有脸有关系。我和孩子他爸就普普通通的打工家庭,哪比得上人交际好人缘广,干不过人家的。”
“孩子他爸说得对,这事儿要是闹大了,我们也没脸再在这儿干活了,孩子也没脸上学。到时候只能回去,但我们不可能为了这事儿回农村去的。当初好不容易想方设法地把孩子接来这儿上学,要是因为这事儿孩子没学上了,那以后怎么办,之前我和我男人做的一切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听及此,梁晚情绪有些变化,可想起方才于自己对视的那双视线,她只好强忍着压低声音继续劝道:“史女士,我明白您和您丈夫的担忧。可是难道要为了这些担忧放弃了属于您孩子的正义吗?就要让犯罪嫌疑人继续逍遥法外吗?做错事的不是你们,你们不需要为还没有发生的虚无流言而感到羞愧。你们有没有想过即使你们现在忍了,那以后呢?他如果继续实施侵/犯呢?这次是罗岩,下一次又是别人的孩子,另一个罗岩……”
或许是梁晚的话戳到了女人最柔软也是最痛苦的心尖上,史红霖当场红了双眼,语气也高了两三分。
“梁律师,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事儿没搁你身上,所以你现在能义正严辞地跟我掰扯这些大道理。要是石头砸你身上了,你能忍住不疼吗?”
“树要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这世道不是那么简单的,邻里街坊到时候真的不会对我们一家子另眼相看吗?孩子走到哪儿都会背上这个骂名,同学会嘲笑他,会拿这事儿侮辱他,就算是同情的眼光看久了也会受不了的……再说,如果这事儿要是传到我们那乡下去,你这不是逼着我们一家人都去死吗?”
“孩子要脸,我们也要脸,日子还要过。这件事儿要是闹大了,这让我们怎么活……算了,就到此为止了吧,就当我没找过你,你也没见过我。”女人偏过头,强忍着泪水,指着门的方向,示意让她离开。
梁晚拿着包,缓缓起身,目光却不由得再次扫过那间小房间。
只要一想起那样无助得死寂的眼神,她曾见过,心里便无味杂陈,难受得她几乎快要生理性呕吐。
女人说得没错,石头不砸到自己身上是不会痛的。
可是史红霖不知道的是,这样的石头也曾落到过她的身上。
“那您的孩子罗岩呢?他怎么想?”
史红霖死死地盯着窗户,好一阵都没有再说话了。
良久,“那你又能跟我们保证,那个畜生一定能受到惩处吗?”
梁晚说不出来话,连呼吸都艰难。
直到她走出那扇门,漫无目的地走在城市里的每个角落。
她曾无数次的这样怨恨着自己,怨恨着自己的无能无力,怨恨着那些歹毒的唾沫星子,怨恨着那些肮脏又可怕的人心。
或许这世界上本就不存在着谁能拯救谁,就像她现在拯救不了少年那颗被腐蚀的内心,很多年前也一样。
那天京市的太阳很大,很烈。
洒在人身上,似是炙烤着一般,火辣辣地痛。
第78章 06:19
谢程里自从被调到急诊以后, 忙得成天没一个喘息的空。刺激紧张的急诊工作,他就像是不会累的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科室里头的人都说他是跟上头关系堵着股劲儿, 就看谁先憋不住,不过能确定的是,迟早要回去的。
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那天,谢程里还被陈季好说歹说地拉去帮忙了。
主要陈季也是难得朝他开一次口。
陈季最近负责的一项新合作的品牌推广活动, 现场缺个调度, 她想着就把谢程里给叫来了。
是个近年兴起的新兴品牌,知道的人不算多,但主走高端路线, 现场被邀请的人大多数都是些年轻的富二代太太。
梁晚是被柳苏苏拉来的, 她说她一个人来参加也是无趣,平常和杨凯那些朋友的女友也是玩不到一起,费了个三言两语就把梁晚硬拉来了, 其实说白了也就想让梁晚作陪。
去年他们家的品牌活动,柳苏苏也参加过,不过没今年办得好, 今年的现场布置更像是个草坪dress code的Party。
夏日的阳光隐射得整个草坪绿油油的, 倒吊的黑白色花串, 抹茶绿的干净配色, 现场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灵动的跳跃生机感。
“他们家有款香水叫秋末蓝调,就是我上次送你的那款,闻着还可以吧。”柳苏苏正挽着梁晚的手一路边走边聊时,便听见身后女人的唤声:“梁晚?”
陈季也是看身形像她, 便不确定地叫了声,等她回头时, 一时惊讶还真是她。
女人今日穿了件黑色的绸缎长裙,算不上多么惊艳的款式,但穿在她身上总有别样的气质,腰身苗条,身段尽显。
陈季先是心里一诧,随后脑子里不由得想起某人。便主动走上前去,“还真是你呀。”
梁晚闻声时略感熟悉,但也没想到会是她。
想起那个荒唐的热吻,如今再见到陈季时,心中总是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流落。
站在梁晚身旁的柳苏苏只觉得陈季面孔熟悉,却没具体想起来是哪人。
陈季见状主动解释:“我是今天的会场的负责人,真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
“我陪朋友一起来的。”梁晚略显尴尬地偏头看了看柳苏苏。
柳苏苏记忆迟疑片刻,也想起了面前这人高中的时候见过,随后和陈季礼貌地互相微笑示意。
“真是有些凑巧,不久前才和你碰到过呢。”
听她这么说,梁晚有些疑惑,她记得上次和陈季见面,还是和同事聚餐偶然碰到的,那时陈季是和谢程里一起的。
见梁晚疑惑,陈季笑笑道:“也怪我们,上次见你抽不开身,就没上去打招呼。”
她顿了顿,继续说:“看情形应该是你被告白的现场。不只是我,程里也在。”
女人说完,柳苏苏和梁晚两人不禁一怔,前者惊诧好友被告白这事儿,后者则是不知道当时某人也在现场。
当时脑子里忽然混沌地想起那晚情形的种种。
就在梁晚恍惚之际,便听女人又说:“对了,今天他也在。”
除去这一句,陈季别的话好似在那几秒钟里都被隔绝于耳了。
最后以至于,她都不知道柳苏苏和陈季是怎么热络地聊了起来,那两人默契似的提起了方才话中的某人。
梁晚回神正打算转身先行离开时,便撞见她们谈话内容的主人公此时正站在她数米外的正前方。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呢。”陈季在旁轻声打趣道。
谢程里站在那里,没有上前的打算。
距离上一次两人的不欢而散,过去了数日。可是直到现在,梁晚仿佛都还能感那刻唇上的火热,还有他转身离去的身影,犹如仍在眼前。
就在一阵寂静之中,柳苏苏率先开口同一旁的陈季说道:“刚才有听到旁人说今日的展览中有当季的新品,不知道方不方便带我去看一下。
陈季顺势答:“当然,这边请。”
局外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离开。
不远处的传来幽幽远远的钢琴,四溢淡淡香水味与草坪的清香交织着侘寂,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蓝与绿似是泼墨的油画一般。
梁晚被她们留在原地,一时与谢程里遥遥相望时,不知从何说起。
男人先迈开了步子,徐徐朝她走来,淡漠的神情一如既往,看不出丝毫情绪。
就在她以为谢程里会同她擦肩而过之时,他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从她身后的白色顶角桌上拿过一杯香槟,随后递予她。
她眼睫轻滞,随后伸手接过。
那人却没有松手的迹象,直到梁晚抬眸看他时,他才缓缓松开手。
“聊聊?”他出声。
吹过盛夏绿草的风,呼啸过耳畔是,是悠扬的,带着股燥闷的热气。
黑白分明的琴键在钢琴手的指尖似在精灵飞跃,发出悦耳聆听的声音。
两人不知不觉地并肩走到庄园的一高处停下,不紧不缓的步调,始终隔着似远将近的距离。
蓝天白云下,女人的发丝被风吹得往凌乱,她双手放在栏杆上,眺望着远方,眸光微动,思绪万千。
站在她身旁的男人,瘦高的身形替她挡住侧方的凌风,衣衫随着风势往后扬,清冽的气质总是夹杂着些许忧郁。
无话间,他凝望着她的身影许久,缓缓伸出手,在空中抚摸着那些被风裹挟的发丝。
很久很久之前,他们也是同此刻一样的情形。
他记得,他曾经无数次地见证着她的背影。
只是那时她身边人太多,总是来不及回头看他就先被人叫走。
那时他卑劣地幻想过,如果她没那么多朋友就好。
凌乱的发丝从他指尖滑过。
“梁晚。”他在叫她。
“我和陈季只是朋友。”
谢程里这个人,不用多么深入的了解就知道他是个少言寡语的人。有些时候,比起旁人的误解,他只会觉得解释是一件费力又仓皇的事情。
他很少会解释,也不太会解释,更多的时候只是在陈述事实。
女人搭在栏杆上的双手瞬时一僵,刹那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是依旧背对着。
许久,久到那钢琴声不知何时戛然而止了。
她才松动唇齿,迟疑出声,“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这么多年,我一次都没有想过你。”
他的话语很轻,似乎没有丝毫的情绪,又好像,满是叫她不能听出的抱怨。
快傍晚了,晚来总是风急,吹得人不禁感到有些凉丝。
凉到她眼眶起了湿意,视线渐渐朦胧,积攒起一层模糊的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