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酌眉间一蹙,看向小碗,说:“你在咸州那几年,没让乙尘大师看过?”
天一顺口道:“小碗姐没生过病好像,我和师父都没有为她诊过脉。”
小碗心虚摇头,她不是没生过病,只是没跟别人提起过。
“我一直觉得自己身体不错呢,”小碗企图蒙混过去,“可能是练功的原因吧,没觉得身子虚。”
见江知酌沉着脸,小碗赶紧拍开天一的手,对天一说:“那麻烦小师傅帮我调理调理,我一定配合治疗。”
“你说的我自然要听,”天一从怀里掏出木牌给小碗,“现在你是老大。”
天一手里的赫然就是乙尘那半块尘字苑的木牌。
小碗心下一惊,首先想地就是乙尘大师是不是出事了。
“乙尘大师呢?!”小碗没接木牌,抓着天一的肩膀问,“为什么给我?!”
“手!”江知酌眼疾手快地抓住小碗的手腕,小碗的左手手指刚才因为用力而痛得吸气。
“刚才还说配合治疗,现在就乱动,”江知酌揉揉指根,低头给小碗吹了吹,“是不是要把你手绑起来。”
“师父在寺里好好的啊,”天一不明白小碗为什么激动,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把苑主之位传给你,但师父说你此番能平安度过,就让我传信给各位师哥师姐,错不了。”
小碗用右手摩挲着木牌,说:“可是我已经成家了。”
乙尘当初答应收小碗为徒,就是以小碗出家为前提,小碗都没正式拜师,现在竟然直接把苑主地位置给了她。
天一也纳闷,说:“师父的确说过苑主只能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不怀私情的出家人,我还以为会是我。”
“那苑主要做什么?”江知酌问,“筝安现在嫁入东宫,还能完成大师交代的事情吗?”
天一也不知道,他对师父的做法更不理解,可当时乙尘知道秋惊叶意外身亡后,怕小碗有什么不测,把木牌交给天一,就让天一紧急上了京城。
“我也不知道,还是问师叔吧,除了师父,他知道的最多,”天一完成了乙尘交给他的两大任务,终于如释重负,“师叔也在京城。”
小碗点点头,说:“那你先别传信给你师兄师姐了,我见过这位师叔以后再议苑主之事。”
天一摇头道:“你已经是苑主了,这是师父的意思,尘字苑的所有人都只听你的,而且师叔你认识,就是你义父,当朝太傅秋自白。”
!!
小碗怎么也没想到乙尘和秋自白还有这一层关系,两人都是对小碗有过指引的重要人物,却从未在小碗面前提及过此事。小碗转念一想,太傅为官正直,这也没什么。
可小碗害怕见到秋自白,她该怎么对秋自白解释秋惊叶的事,那是先生的幼子。
“筝安,不是你的错,”江知酌看着小碗突变的脸色,拍了拍小碗手背。
小碗脑内的一根弦丝又被提起,小碗闭眼就能想到那晚的情形。
“是淑妃,”小碗露出狰狞之色,眼间是藏不住的阴郁,“我要杀了她。”
江知酌抱住情绪崩溃的小碗,没有了面对其他人的巧舌之力,江知酌知道小碗的难过,但那是淑妃,是皇上的宠妃,是江慕安的母亲,他就算拼尽一切除了淑妃,最后只能落得一个保不住小碗的后果。
除却情绪,江知酌不能ᴊsɢ做得不偿失的事情。
人们身在其中,都有他的不甘心。
“小碗姐,你刚醒,不能这么激动,”天一在一旁着急跺脚,“你再出事的话,我们怎么办啊,太子殿下在你床前守了半月,已经出现心口痛的症状了,很严重的。”
江知酌摆手让天一别说了:“让容词把太子妃的药端来,早膳端来卧房吃,这里我看着,你去忙你的事。”
小碗要自己吃,江知酌没让,也没让旁人伺候,一口一口喂完饭喂药。
“还疼吗?”小碗伸右手捂着江知酌胸口。
“没事了,别担心,”江知酌答得认真,“你好好的就不疼。”
第74章 秋自白
小碗给江知酌穿朝服,江知酌微仰着头让小碗帮他系扣子。
“不再休息一日了吗?”小碗掂脚把发冠捧手里,“怎么觉得你好似又高了。”
“赚钱养家啊,”江知酌调笑着,“入了首冬就告了半月假,到了下个月发俸禄的日子我该不敢回来同你交差了。”
小碗醒转的第二日说什么也不躺着了,用小碗的道理就是“养着”不是“躺着”,再躺下去她该不知道双脚着地是什么感受了。
江知酌半个月没去朝会,积压了诸多案务等他处理,小碗的身体情况有了好转,金玉台有天一守着,他就得即可去处理朝中之事。
尚书办差大院里,江知酌正在看公文。
“殿下,陈旭下朝去了政事堂,”杨由来禀报,“他对您避而不见,转眼却去了政事堂,是何用意。”
江知酌头也没抬,平静地说:“他乃朝官,去政事堂议事无可厚非。还说明不了什么,别急。”
“恒安王已经到达越州境内了,即刻就能接手越州事务。”杨由说。
江知酌停下手中的笔,瞧着杨由,杨由一愣问:“有何不妥?”
没有,太正常了。
按正常的脚程,江慕安此时到达越州是快马加鞭的正常速度。
但乙尘是怎么在几日内就得到京城的消息,还能派天一赶来,他早在拿到乙尘给秋自白的密信时,就知道尘字苑不是简单的民间组织。
江知酌忍不住遐想,就见秋舟聿精神不济地从外面赶来。
“参见太子殿下。”秋舟聿低头行礼。
秋舟聿的夫人刚怀了子嗣,却没了幼弟,同僚们没人敢提,秋舟聿处理完丧仪,就回来办差。
“听说太子妃醒了,”秋舟聿说,“家父让我来问太子殿下意思,我父亲想今日午后携家眷登府看望太子妃。”
杨由一听两人说起了家事,行了一礼退到门外。
“今日?我知道先生挂念筝安,”江知酌说,“筝安说过几日就去先生府上,只是这几日身体未愈还不能出府。”
秋舟聿也觉得时间定的太急了,小碗现在的身体不一定能见客,可秋自白见江知酌去了朝会就提及此事。
“是朵朵不懂事,”秋舟聿颔首,“先前就一直要去看太子妃,听父亲说太子妃醒了就闹着要去,现在家里没人能拦住她。”
江知酌没再说什么便应允了,交代容词先回东宫备好茶点。
江知酌说:“大嫂喜得六甲,筝安见到也定是高兴的。”
江知酌这一句大嫂让秋舟聿默默咽口水,他与江知酌按理应当先论上下官职职称再论亲属,尤其是江知酌还是东宫太子。
“不过,”江知酌话锋一转,提醒秋舟聿,“筝安现在受不得刺激,还请诸位能多多包涵。”
*
小碗坐在镜前梳妆,交代静兰给她妆扮的精神些。
初十七端着木托盘过来,每日每餐过后,小碗都要喝药,江知酌让人准备了蜜饯下药。
“又不是小孩儿,吃个药还要配蜜饯,”小碗端过药碗,一口闷掉,“去拿给天一吃吧。”
所有的蜜饯糖块都赏给了天一,天一高兴地抱着糖罐来看小碗。
“谢谢老大!跟着您有糖吃,”天一兜着一口口水,“今天感觉怎么样,不过看气色是好多了。”
静兰站一旁回复:“胭脂水粉的修饰罢了,太子妃听说太傅要来,不愿意以病容相见。”
“哦哦,那个我倒是不懂,”天一把上脉诊,片刻后说,“我就说嘛,才不到两天,怎么可能恢复这么快,至少要三个月了。”
“那你要在这里待在这里三个月了,”小碗看看天一,“若是觉得无聊,让容词或是小峰带你出去玩儿,京城比咸州和越州都繁华些。”
“嗯~”天一冲小碗卖好,“不无聊,能为老大帮忙是我的荣幸,师父也有意让我跟着你。”
小碗刚想问天一是不是吃了蜜饯嘴才这么甜,就听侍女来报,江知酌和秋府的人到了。
小碗局促地站在东宫正堂,心境犹如第一次站在南书房那般。
江知酌和秋自白走在最前方,小碗看着他们进门的方向,面对秋自白有难过有愧疚。
钱朵朵挣开侍女的手,秋舟聿想阻拦已经来不及,钱朵朵小跑着扑到小碗身前,抱住小碗的腰就开始掉哭诉。
“筝安……呜呜……,”钱朵朵只打雷不下雨,“我好想你,见到你没事太好了。”
秋舟聿上前,说:“给太子妃请安。”
“大哥不用多礼,”小碗拉拉钱朵朵的手,“先坐。”
“先生。”小碗叫秋自白,秋自白稍微对小碗点了点头。
加上天一,正堂很快坐满了人。
先问过小碗的病情,秋自白和钱朵朵带了山参补品,天一见到顶级药材简直要两眼放光。
钱朵朵小碗和天一坐小孩那桌,听天一讲各种山参的药用之途。
秋氏父子和江知酌有政事要谈,几人也没避开他人。
秋舟聿说:“今日陈旭去了政事堂,想必父亲和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设立枢密院一事,要不要考虑一下他人。”
江知酌看了眼秋自白,说道:“陈家在朝中颇得清誉之名,陈旭是最合适的人选,除非他不当朝为官,否则我不想用他人。”
江知酌想要设立枢密院分掉政事堂的权柄,想要把要政事堂取而代之就得有个正当由头。
更重要的是,要有一个人来出这个头,这个人不能是江知酌自己,否则朝臣和明德帝会说江知酌僭越,政事堂也会出手打击江知酌。
那江知酌就得想办法让一个人来做这件事,这个人不光要官职合适,还得要有威望,要让百官信服。
“你既认定了他,那你就想办法,”秋自白没什么表情,“陈家从不站队,陈旭此人年纪虽轻,但古板迂腐不属陈老侯爷,金钱地位打动不了陈家,陈家最注重名誉,太子殿下要格外费力了。”
“是,学生明白。”江知酌颔首。
“你既已起势,就该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你若成事,朝中有过来依附者,也定有背道而驰之人,”秋自白声音沉稳,“日后必然不能如二皇子那般求安而退,是扶摇直上,还是寒蝉凄切,除了你的努力,还有一份天弄造化在里面。”
小碗背对着他们,却把秋自白的话听得真切。
江知酌走得那条路,若是败了就没有善终的可能,他和秋自白都明白。
“到时不光是你,怕是整个东宫都不会再有今日此番光景,”秋自白提醒江知酌,“皇上立你为太子之时,并没有想到你会走到这一步,就算你步步为营,一旦皇帝发现你脱离了他了掌控,违背了他的意愿,他会如何做,无人而知。”
江知酌微微握拳不语。
在明德帝的亲情上,他没胜算。
在政事上,他的举动预示着要推翻一些明德帝的政论,明德帝最勤政,更在乎自己的声誉,到时候是要明德帝怕是不会承认自己的不足。
江知酌还要争抢那个明德帝本来要留给江慕安的位置,明德帝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此事发生。
江知酌的路比寻常皇子走得更艰难,因为那本来就不是德妃和明德帝为他选好的那条路。
可江知酌见过越州被毁以后的惨景,他忘不了普通百姓能分得一分良田时的期盼和喜悦。
江知酌也从手中失去过感情,他重新得到后又怎么甘心拱手不争。
“刘青峰进京前给我发过越州的文书,越州今年秋收是个丰收年,”江知酌说道,“恒安王此时此刻见到的该是建仓储粮的好光景,下雪之前他也有得忙了。”
气氛微沉,秋自白教导自己的学生,尤其是现在的江知酌从不旁敲侧击。好在江知酌并不是蜜罐里长大的,他能很快的接受秋自白说的都是事实。
“舟聿,你们出来有一会儿了,筝安也看过了,”秋自白对秋舟聿说,“你带少夫人先回去,路上走慢点稳妥些。”
秋舟聿知道秋自白有话要对小碗说,且钱朵朵才怀孕不到一月,正是不稳的时候,不能让她在外面待太久。
秋舟聿带着钱朵朵出了房门。
“小僧天一,拜见师叔。”天一跪地给初次见面的秋自白行礼。
“长这么大了,”秋ᴊsɢ自白让天一起身,“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牙牙学语的胖小子。”
天一凑近一步,歪头问:“师叔从前见过我?我怎么没有印象了。”
“十多年了,”秋自白叹息,“你师父当时把你带在身边,你年纪这样小,自然不记得。”
“你也过来,”秋自白叫小碗上前,“筝安,何必这么为难自己,你在我这儿就是个孩子。你这次病得这么重,差点让我又失去一个最疼爱的二女儿。”
小碗眼眶蓦然红了,跪在秋自白脚边,低头小声说着对不起,义父
“傻孩子,别总怪自己,你没做错什么。秋惊叶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亲自舍弃的,”秋自白闭了闭眼,声音变得嘶哑,“是你让他多活了几年。”
“什么?!”小碗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上。
第75章 择明路
小碗跪起来顾不得手指的疼痛,扒着秋自白的腿,问他是什么意思。
“当年的行军地图和军事图……是我……”秋自白回忆往事,苦涩地说道,“是我放在秋惊叶身上的。”
“为什么啊!先生明明知道不是惊叶拿的,为什么不告诉皇上?”小碗抬头望着秋自白,“您当时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什么下场……”
秋自白没回答小碗。
小碗从秋自白的无言中明白了什么。
“惊叶当年才十四岁啊!”小碗泪如雨下地嘶吼,“他自小养尊处优,活得比皇子还洒脱自在。刚去南疆那一年,想家想得彻夜悲哭。在那边几次被人欺负却不能还手,他生了那么多场病……”
小碗哽咽地泣不成声,想替秋惊叶把这些年的难过发泄出来,可她终究是无力,那样大的苍凉她只能替秋惊叶感受万分之一。
小碗躲掉秋自白要扶起她的手,声音都变了:“惊叶他……到死都背负着罪名……,先生,您怎么忍心的……”
江知酌也没料到秋自白会在今天袒露往事。
小心地把小碗扶起来,把小碗放凳子上,摸摸手背,掏出帕子低身给小碗擦泪。
“再哭病好不了了,”江知酌摸着小碗指根,“还有手指也是,养不好的话,你以后拿不了东西怎么办。”
不是拿不了东西,指骨养不好,以后小碗就提不了刀剑,虽然江知酌不愿小碗再涉险,但也不想小碗没了保护自己的能力。
小碗看着江知酌点点头,有江知酌在身边,小碗能平复地快一点。